作别农历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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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除这天，节奏紧凑，环环相扣。

早起，把自己打理周全。等孩子洗漱时，抹抹擦擦，让家里再干净点，扫去昨日浮尘，承接来年好运。

头一桩要事，是去公墓，向沉睡的父亲辞年。暖阳近半月，突然变了脸，风沙夹杂，无孔不入，令人难以招架，我稍稍后悔没戴厚围巾。

有所预料，墓园非常热闹。抄小路徒步而上，买纸钱的摊位横在路口开阔处，南北绵延。蓝色公交人满为患。禁燃鞭炮，高音喇叭警告声声。警察蜀黍一一检查，有无违令携带爆竹烟花。批量的人群，或往或返，秩序井然。少却此起彼伏的声响，肃穆的园子还原它本来的庄重清静文明。

从山顶到山腰，住户层层递增。在另外的世界，他们一定也要交新朋会旧友，握手寒暄互祝新年。

祭扫的队伍中，衣着亮丽容颜青春者占很大比例。年轻的晚辈们，在不问生死的花季，遵循惯例，参与着家族的重要仪式，慢慢接力，若说意义，此乃传承之礼。

生者站在逝者的墓前，讲着家里添丁或升学的琐事，那么自然，仿佛曾经同坐一张饭桌的日常。大概是鲜艳的盆花冲淡了哀伤，抑或岁月填补了被泪痕腐蚀的沟壑。人们浩浩荡荡面色晴朗，不知不觉，生者悄悄稀释了对痛失对怀念的苍凉。

父亲帅帅地注视着我们，很温和。碑文用楷书刻写，我忽然发觉这字体好亲切。父亲练了半辈子书法，他擅长楷体，笔锋笔力之遵劲，恰似他的手书。在天堂写春联，他绝对是激情挥毫的实力干将。

碑前，已经点燃两盏灯，红红的小灯笼，人间天上同此佳节，祝福祈愿阴阳与共。环顾四周，人头攒动，大家都在赴一场特殊的年会，完成一场解读生命的朝圣。

走多远无不走在归路。找什么无不为找归宿。

原谅我的风清云淡，原谅我的简约超然。父亲的爱，根植于血脉，毋需凄惨只要承载。

活着履行活着的使命。下一站，团年宴。

酒店订好的宴席，鸡鸭鱼肉，杯盘堆叠，红酒果汁，色彩明丽。老人小孩，天真无二，举杯畅言，吉祥欢乐。23岁的外甥政法大学毕业，系一名武警，在驻地站岗无法回家团圆。电话里，小伙子声音哽咽，他妈妈泪光闪闪。受命于职业，外甥有担当。可是，离家半年多，哪能不想念？家乡菜的味道，家中爹娘的唠叨，家人团聚无拘的欢笑……

他的父母思儿心切，意欲立马驱车千里去看望儿子，终究未成行。儿子有儿子的职责，同样，他会适应他的选择。他出息了，记得父母恩德，已属莫大慰藉。何必打扰？假如突兀地奔向儿子跟前，或许无措真地超过惊喜。

相信外甥，铁打的汉子，铮铮的气势，他们的坚守岗位值得尊敬。他的父母，乃至家族，以他为傲。今后，他啥时回，全家啥时摆团年宴。

人生无所谓完美，无所谓缺失，可能，别人的缺失，才成就了你的完美。

第三步，返乡。兑现堂兄的邀约，放下碗筷，匆匆奔往我的乡村。老家住着父亲的两对哥嫂，母亲念叨着贫穷的年代嫂嫂们的善良相助。乡情乡恩没齿难忘。

穿过镇子以后，顺堤而行。堤面拓宽了，草皮逐渐被换成水泥防护。视线所及，清一色冲天的枯秃。儿子问为啥不种四季常绿的树木？抱歉，小子，我的印象里冬天落光叶子枯荒枝杆的就是树，绿的是油菜和小麦。他“呃……呃……”地敷衍着我。OK，老娘的世界你也不懂。

中午的酒兴未散，男人们玩扑克吹牛皮。我跟随四妈在灶房，听她讲陈年旧事。四妈当我们姐妹俩如亲闺女，历来毫无隔阂。她今年七十岁，大半生守在这方土地，操持农活，怡然自乐。两老住着两层楼，厨屋三大间，宽敞无碍。一只厚重的超级木盆，盛放着卤味十余种。她一一切好装盘，下午四点，簇新的蒸笼上灶，劈柴架起旺旺的火，凫凫炊烟炊晚餐。

四妈坐在灶膛前，一边说话，一边整柴禾。一捆棉杆，她将小枝丫一节一节地pie下，砍刀劈断根部，粗细分堆，长短相当。她说话速度配合干活的快慢，信马由缰地讲，任意跳转，一滑至少三十年前，幸亏我反应灵敏。无惊无险，聊到五点。蒸锅热气汩汩，饭菜就绪。

四妈手头的棉杆刚好理顺，拿一根布带子捆扎。堂兄的一条裤子给四伯又穿几年，穿烂后撕成条做绑绳，物尽其用。四妈没念什么书，她的状态诠释着随遇而安。她永远笑呵呵的，慢腾腾的。

她的眼界只有院子里的天，可她的语言十分经典。

我不羡慕谁有多少钱，我只希望不得病。衣服穿得再豪华再漂亮，如果身上疼得要命，没的半点趣。

四伯则象个老顽童，开心地喝酒，倾其所有，把他晒的干货塞给我们。他的笑容，最象父亲。

此处是我的根。常回，不忘本。

压轴剧，赏春晚。

华丽的舞美，鲜亮的演员，精湛的技艺，大气的主题，举国家之力，应时代之需，央视的文化盛宴，无可挑剔。身为巍巍华夏子孙，唯自豪唯感恩，幸甚至哉。

零点钟声敲响，放飞百姓梦想。

今宵难忘歌一曲，早春怒放花一树。

岁岁辞年，年年接岁。短暂一天，一天暂短。

从小我到家国，从事死到事生，愿每一个寻常的当时，都变成甘醇如酒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