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r /></b><h3><b><br /></b></h3><h3><b> 匆匆一年,岁未身体微恙,趁着过年也许能休息一段时间,便赶在年前做了个小手术,幸好一切顺当,农历二十七便回到老家。也好,有这借口便可回绝一切应酬琐碎,专心在家了。虽已立春,寒意料峭,转来转去的好所在却是父母早已着起的煤球炉跟前小椅子了,水壶嘟嘟作响,暖气袅袅,思绪便也回到久远的从前⋯⋯</b></h3><h3><b><br /></b></h3><h3><b> 从前的光阴慢,从前的日子单,但挡不住从前的亲情暖,尤其是有着起的煤球炉作伴的时光。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爷爷学做两件事,一是劈文蛤,二便是怎样着炉子了。那是一毛钱可以买5至7斤文蛤的年代,等奶奶挎着装满文蛤的篮子回来后便是爷爷的工作了,爷爷眼睛不好,高度近视,所以劈文蛤一般先易后难,对于最难张口的文蛤,爷爷会把它们一个个列队在走廊台阶上,温暖阳光里文蛤会悄悄张嘴,那样收拾起来就容易得多。当然奶奶回来前,爷爷早已着好了煤球炉,等我学会着炉子后才发现爷爷的厉害之处,他可以用两块很块很小的木柴加上半张废旧的报纸把炉子搞起,而我至今还是需要至少七、八块木柴才行。别小看了这几块木柴的差距,日积月累,在那个年代可是不小的积累啊。现在看,这差距一方面是经验所至,而更重要的是起火与否时霎那间的那份淡定,也许这就是生活的从容吧。如今爷爷已离开十多年了,现在面对着火红的炉膛,仿佛又可以看到爷爷咪着眼时憨厚的笑脸,如同弥勒佛一样。</b></h3><h3><b><br /></b></h3><h3><b> 炉子起好后,一天的烧饭烧水都是它了。一般每天家里会用三颗蜂窝煤,大概是十二个孔吧,家乡话简称为"煤球"。如果需要封炉过夜则需四颗了。那个年代煤属于计划供应,是凭票购买的,所以煤球质量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家里的煤球都是自己做,那时父亲还年轻,他会在暑假期间把一年的煤球做好。首先得从离家几里路的地方拉回一些煤土,把煤和黄土按比例加水和好,这比例可就太重要了,土加多了炉子烧不旺,土加少了煤球容易塌。做煤球,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一个细节考虑不周,就会事倍功半甚至返工重来。即使是好煤质还要过筛子,成块的煤石舍不得扔,还须用锤子砸碎后再过筛。和煤也很重要,过稀不成型,过稠又粘不上,就像做饭和面一样,必须掌握好分寸,用铁锨反复铲翻搅拌,抿成一坨一堆。一切准备停当,天气晴朗时才是成型过程,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煤机模蘸过清水,在煤糊堆前高高举起,照着厚厚的煤糊狠砸,一次砸不满,还要举起第二、第三次,煤机模装满后在平坦的地面上慢慢放置,用两只手大拇指往下用力边提高边推煤球出模,一块黑不溜秋的圆柱状蜂窝煤球就如同母鸡下蛋一样孵下来。父亲做的煤球总是光滑整洁,端端正正,像军人练队列,一行行、一列列,一天的功夫,就可摆出整齐的方阵。几天的辛苦却换来了家里一年的柴火,多年下来父亲的腰肌劳损也因此而生,而当时的我眼见的却是父亲的严谨与不苟,所谓言传身教大抵如是吧。</b></h3><h3><b><br /></b></h3><h3><b> 老家的煤球炉和北方的不一样,北方的重要功能是取暖,而老家的主要是做饭了。没有电饭煲的年代里,用煤球炉铝锅做米饭是我很小时就学会的本领。起好的炉子趁着第一颗煤球的憨火可以先烧一壶水,然后再添一颗煤球时就可以把放好米和水的锅端上去。等到水开收汁后开小火后,把锅端起倾斜以便四周收热,当你听到锅里滋滋作响时饭便熟了,如果想吃点香锅巴时,烘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当微微米粒焦香的感觉出来时,就把锅放到稻草做的饭晤子晤上,半个时辰后米饭就松软馨香了。米饭好吃与否的关键在于火候,而煤球炉的火头控制则是下面的风门。</b></h3><h3><b><br /></b></h3><h3><b> 奶奶以前常说"炉子通人性,你怎么待它,它就怎么待你。养炉要通气,生活要顺气。""人要好心,火要空心"。"空心""通气"意思是加煤球时要把风口的煤渣清理干净,新加煤球的眼和炉子里的眼要对齐,以确保氧气的通达。火旺了,生活才旺。风门是炉子底部进氧口的封堵,一般是个圆圆的铁皮盖子,而盖子侧边又有一个小洞,旋转正确时可以和炉体的小洞相连,以确保最少量的氧气输入,这就是封炉过夜的保证了。如果方法正确,一颗煤球可以保持一夜不熄,第二天清晨开封门时可以烧一壶开水。而往往奶奶需要做炖菜时会搁炉子上炖上一夜。</b></h3><h3><b><br /></b></h3><h3><b> 如果一不小心第二天炉子熄了,或者家里有事没起炉子,没关系,可以去借火。煤球炉借火,是那时左右邻居常见的事儿,拎着夹着煤球的火钳,卢家阿婆,陈家奶奶,朱家伯伯⋯,把煤球搁在别人家的炉子,两三分钟煤球便着了,红彤彤的再夹回。有时候,往往,过火时大家聊着聊着不觉时间的过去,煤球着过头了,奶奶便会换上颗新的再过回去,日子就这样在你来我往间徐徐而过。后来有煤气灶了,但家里还是喜欢着煤球炉,总觉得煤气是奢侈品。有时候时间赶不上,便把煤球搁在煤气灶上起火,但我总觉得还是小木块起火好,我喜欢木块起火时呛人的气味,更喜欢煤球快着起时冒出的袅袅青烟。</b></h3><h3><b><br /></b></h3><h3><b> 和现在的煤气灶相比,煤球炉似乎是那么的落后。它总是慢条斯理的不紧不慢,尤如一个时代的斯文老夫子,可真正做菜的人都知道,煤球炉炖的是那种发自肺腑的成熟,无关乎时间,无关乎节奏。上小学后来到父母亲身边,父母都是老师,吃住都在学校。记忆中母亲总是忙忙碌碌,只能在上午第二节课后广播操时抽时间回来开炉做饭。母亲会在饭将要成熟时把蛋液和水和好后放在锅里,等我中午放学后,总会有一小碗撒着葱花的鸡蛋羹,而这些年过后家乡的味道最美不过就是母亲用煤球炉炖煮的猪蹄汤了。</b></h3><h3><b><br /></b></h3><h3><b> 如今我们惊诧或得意于时代的发展,但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缺憾,徜徉之下,已看不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村里的那缕缕炊烟,也听不到走大街穿小巷送煤球的吆喝声,看不到孩子们等着炸爆米花时的那种热切而又怯怯,也看不到了挑着一头热的挑子走街串巷剃头匠的身影,闻不到大雪满天时煤球炉烤出的镘头片的焦香,也听不到大人们忙碌中对孩子们"回家看炉子一一"的叫喊,我们也会不由地感慨烧煤做饭不卫生不方便也不安全,面对渐行渐远的煤球炉时代,我无法挽留,只有在心中无限的怀念、流连。</b></h3><h3><b><br /></b></h3><h3><b> 这次过年又升起了煤球炉,望着红彤彤的炉膛,有同学在朋友圈里问我怎么还有这样的老物件。我想了好久,也许是这样:我一次次地回到故乡,故乡已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可依然一次次地回去寻找,因为我担心哪天这儿真正变成回不去的故乡。如果把故乡作为人的生命起源与精神归宿,那么那些离开了故乡的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永远"在路上",而那些从未离开过村庄的人,又哪里来的"故乡"呢?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可不走出去又哪来的"故乡"?或许我们追寻的更多的是存在感,假如眼前的煤球炉可以证明那种依附在故乡上的存在感,那么,我祈望,它可以让我流淌的生活里停止随波逐流,使我的灵魂安祥。</b></h3><h3><b><br /></b></h3><h3><b><br /></b></h3><h3><b> 2018.2.16夜于故乡</b></h3><h3><b><br /></b></h3><h3><b><br /></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