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杀猪过年的影像素描

杨本忠

题记: 那年头，故乡冀东刘家崖村最流行的一句绕口令就是，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然而，在我的尘封的记忆里，杀猪过年，往往是村里人一年中最经久的期盼，想想那些年，我们穷，可我们却快乐着。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是啊，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春节到了，漂泊的游子思乡的情结越发浓郁起来。故乡啊，故乡，是否还延续着杀猪过年的往昔情景？

吃了腊八饭，过年还有二十二天半。过了腊八，村里就准备杀猪过年了。

睡梦中，我依然咂着嘴儿，品味着甜甜的腊八粥的余香。“小伟，快起来，我们去队里看杀猪的！”

村里，二婶家的公鸡还未打鸣，和我年龄相仿的小舅老铁，一大早就过来吆喝我了。我急促地披上爸爸的破旧棉袄不顾天寒地冻，一阵风似的推开栅栏，和小舅直奔生产队里。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觉得看杀猪的和看电影一样有趣儿。生产队里，一只二百瓦的大灯泡照的猪圈周围瓦亮通明。

大柳树上的麻雀似乎比往常起的要早些。一个个滴溜溜的转着头注视着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

队长要山伯头扎羊肚手巾，胡须上挂满白霜，像地道战中的游击队长，正在为精壮小伙们，简要讲述着抓猪的要领。外号叫拐四儿的本秋哥，也在抓猪的队伍里。

本秋哥幼时得病家里无钱医治，为此，腿脚落下拐腿儿的毛病。但抓起猪来，却有一种游击队打鬼子的稳准狠劲儿，每年村里杀猪都请他打头阵。

这不，不出五分钟一只三百斤左右的黑白花肥猪就被他掀翻在地。于是，我们本家兄弟一拥而上，本民大哥按住了猪头，本良二哥抓住了两个前腿，本义三哥拽住了猪尾巴。

“快，拿麻绳过来。”拐四儿哥急促地喊道。

此时，我也能帮上忙了。我一把抓起地上的麻绳爬上猪圈，把麻绳递了过去。本家哥哥们用麻绳迅速将猪的四蹄捆绑扎紧，抬到案板上。

不一会儿，就有七八头猪束腿就擒被放进马棚的一角，马棚里枣红马眯起眼睛欣赏着一声紧似一声，声嘶力竭嚎叫着“躺”以待毙肥猪们。

一个时辰后，村东头那座废弃的砖窑顶上，渐渐涂上了橙黄色。村里的大人们也纷纷赶来观看杀猪。

叔婶大伯大妈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指指点点，议论着猪的膘肥体壮，没过门的菊花小姨亮开嗓门高兴地唱起了：“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送给那亲人解啊解放军。”

老丫儿她妈干脆和着菊花姨的小曲扭起了冀东秧歌舞。村里大喇叭里，播放起了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吃得饱的革命歌曲。

我和小伙伴们则淘气地向人群中悄悄扔进几只点燃的小洋鞭，用“啪”的一声突然的炸响，也算是给大人们杀猪过年祝福助兴了。

欢乐的人群中，唯有姥姥神情萎靡，眼角发红，不停地用长衫衣角擦着布满鱼尾纹的双眼。

我不知道姥姥此时是为无钱过年发愁，还是为她一手养大的猪将要被送上案板超度脱生而落泪，因为姥姥是生产队的饲养员。

姥爷六十年代就过世了，落下她一人拉扯六个子女，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的的确非常艰难。为照顾困难户，队里安排姥姥当了饲养员。唉，难怪姥姥经常念叨：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来了，来了！”攒动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起来。原来，满脸雪白络腮胡子，长相酷似演员李琦的本善老哥请来了杀猪的师傅。

此时，猪停止了嚎叫，人们停止了议论。短暂的静谧中，杀猪师傅赵如领伯伯和张安会伯伯闪亮出场了。

他俩都是本村人，赵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头，长的浓眉大眼庭方嘴阔，阳气十足，一副远古武士长相。可谓一脸杀机一身威武，难怪猪见了他也会低眉顺眼，无“嚎”以对。听老人们常讲，慈眉善目的安会儿伯技艺

娴熟声名远扬三乡五里，杀猪分肉如庖丁解牛。

鸡叫三遍，天光放亮，村里杀猪仪式正式开始了。只见如领伯手持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杠子，双目紧闭，口里念念有词，据村里老者叙述，赵伯大概是说：

“吾辈慈悲为怀，杀生非吾本义。念及乡村父老辛苦度日，为改善民生，祈愿猪无能以奉献为本，为民捐躯真身，也算是生的平凡，走的光荣，吾辈必佑之，从此脱离苦海，随八戒超度，西天取经，享受极乐世界”。

祷告完毕，赵伯手起杠落，棒头正中猪头。寒光闪过，血盆溢满。这时，赵伯闪到一旁，安会儿伯开始大显身手。他手持一丁字铁质长钎，长钎已经磨的油光锃亮，长钎头部成圆形，村里人称其为猪铤。

安会儿伯从后猪腿的小切口入手，把猪铤缓缓推入，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十分钟后，安会儿伯把猪铤放在一旁，手持一只猪腿，用嘴对准铤过的猪腿处，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吹了进去。

安会儿伯依仗过硬的嘴上功夫，瞬时把猪吹成一个圆圆气鼓。“哗！”围观的人群自发的

给安会儿伯一阵热烈的掌声，“不才，不才，本人不才，别见笑！”

安会儿伯谦逊地笑了。要山队长表扬说：“安会儿吹牛不行，吹猪皮绝对是高手！”于是，故乡刘家崖村，从此留下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

“泰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但上好的猪皮绝对是安会儿吹的！”生产队那直径一米半的大铁锅里已烧满了滚烫的开水，不出一个钟点，如领伯就把猪毛刮的干干净净。

红彤彤的太阳出来了，照的人们心里暖洋洋的。刘家崖村里等待分肉的队伍已排成了一字长蛇。分得第一份的是对门二婶，只见她笑意盈盈，拎着十斤肥肉满意地走了。

忽然，队伍一阵骚动，惊飞了大槐树上的两只喜鹊。“为什么刚刚铁军家分的肥肉多，轮到我这就成了瘦肉多?你们完全是看人戴帽子，欺负老实人！”

原来是老丫儿妈嫌弃自己分的肉瘦肉太多，肥膘太薄，和如领伯吵了起来，这时，要山队长过来打圆场。悄悄告诉老丫儿妈：

“我说老丫儿她妈，大过年的别生气，等分完后，我再给你调剂。”老丫儿妈这才拎着十多斤肉悻悻地走了。肉分完了，还有最后一项分肉任务叫“抽勾”也叫抓阄，以此来决定谁家能分得猪下货。

会计杨宝春早早写好了心肝肺等猪下货的名称，装入纸箱。“伟儿，还是你去抓阄吧，你的手气好。”母亲非常信任我让

我参加抓阄。“我的天！真是撞大运了，这回我又一次抓到了头奖——猪头！”我兴奋地告诉母亲。然而，母亲却毫无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知道母亲又一次为难了，因为我家根本拿不起分猪头的钱，和去年一样，母亲把猪头给了条件更好一点的大妈家，而我家依然是换回了一挂猪肠油。

这样也好，吃不上猪头肉，我还可以吃上母亲炼油后剩下的香酥脂渣。年三十，家家户户大铁锅里翻滚着猪肉炖粉条。

整个村，被炖肉那浓郁的香味儿包围着，篱笆庭院里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鸡鸣狗吠，雪花扬，鞭炮响，农家院成了刘家崖百姓们幸福的海洋！

中午开年饭时，父母一块儿又一块儿地往我和弟弟的碗里夹肉块儿，生怕我们吃不好，吃不够。

那时拢梳背儿肉（炖肉）的酱色红润，喷香四溢；酸菜五花肉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至今令我难以忘怀！故乡杀猪过年的场景更是永久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天地悠悠，红尘落落，乡愁始终是游子心中最深情的系念牵挂！乡情永远是游子眼里最纯洁的情感圣地！

后记：故乡的猪叫声随着岁月的流转渐渐远去。杀猪过年，演绎成一帧泛黄的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跨过千山，趟过万水，方感觉到：水还是故乡的甜！酒还是故乡的醇！肉还是故乡的香！年味还是故乡的浓！

作者简介 杨本忠 河北乐亭县刘家崖村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笔走红尘，飘逸隽秀。花样心境，诗意生活。用朱自清的清丽，徐志摩的浪漫，林徽因的哲理，写雪花般最晶莹的文字。历任海军部队记者、宣传股长、秘书、政治工作研究室主任，在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作品500余篇。作品多见于中国诗歌网、散文网、江山文学。其中，《桃花源》获得第四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听完汇报当如何》荣获全国第八届副刊作品评比大赛三等奖。现为国家机关公务员，曾连续四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四次荣立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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