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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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前收拾老屋，顺手整理下老爸的笔记，意外发现他个人笔记里（记录思想汇报之类）在自卫反击战后整理的战地诗全文，记录自己的战地经历（父亲没有为我们带回战利品，相片也极少，但与战友闲谈口述各自经历时我常常旁听，所以略知一二），才使我们能追忆他的征战见闻。

构思于阵中，完成于1979.03.16并抄录于笔记本。

《自卫反击 保卫边疆》

二月十七炮声隆，四点四十发总攻。

三军午夜插敌后，越方深陷混乱中。

翠日凌晨入隘口，山高路险难行通。

枪炮隆隆情更急，只望一步跨通农。

十九零时到谷嘎，初夜难眠宿壕中。

魁剥受袭约三百，战场悲情难形容。

二十前出五二九，严密布岗防特工。

二一龙万遭机射，险些穿个大窟窿。

二二旧地受炮击，挥炮还击敌无踪。

二五随徐打那怀，获敌计划雷区中。

三月四日转那洋，安静四天于帐篷。

九日随部到茶灵，征战首宿民房中。

十日随徐到扣屯，伏击区域急前冲。

夜间机炮又来扰，三天指挥战纳隆。

十三独车转高平，沿途到处空洞洞。

十四七时遭炮击，我炮发言敌无踪。

十一一刻离高平，三桥随响躺江中。

班利安来桥头炮，齐声轰鸣显威风。

我军从容往后撤，战斗洗礼显峥嵘。

老爸王松宽，1960年入伍，1979年自卫反击战时任41军司令部炮兵处副营职参谋，17日因从淰井(应是两点水)出境的临时急造军用公路在跨小溪的一段被第一梯队的坦克装甲车碾压后损毁无法持续通行，前运后送车辆严重堵塞，重炮一时无法及时跟进，老爸跟随军徐副参谋长(一台北京212，老爸和司机、警卫员三支冲锋枪，三支手枪，四个人基本一起直到3月14日入境)先期于18日凌晨出境，协调各部队打通通道，后围歼346师师部、清剿残敌，炮兵火力支援友军攻占高平城，进击纳隆，掩护步兵回撤，回师接应友军等全程组织军炮群炮火支援。不止一次听老爸讲起：谷嘎夜宿战壕难入眠，与军副参谋长背靠背取暖（越南旱季怪天气，白天30℃，晚上10℃）；魁剥遇袭路段，溪边一连排军官与他的警卫员双双被山顶越军的机枪击中，因无法压制敌火力长时间无人营救和收敛（老爸想去取他佩戴的连排指挥机，突然想起没人救一定有敌情顾虑，后来发现越军的机枪打不到山脚下的公路上，但能打到溪边）；军坦克团坦克突入越军后方，夜战冲撞碾压越军炮兵阵地，成为经典战例；20日前出529高地，部队一字长蛇与346师阻击部队犬牙交错（当时还不知道进入了346师师部附近），电台呼叫不顺畅又怕泄密，徐副参谋长紧急调整部署，父亲带一士兵半夜穿越战线联系友军传达命令，途中先敌发现迎面而来两人（两人两支冲锋枪，应该是越军），隐蔽放行，主要是考虑到要优先完成联系友军的任务，都是二人二支冲锋枪，此情况下应该用手榴弹，但老爸只带了二顆手榴弹，怕有后续越军难以摆脱（这是战场上最危险的一次）；无线电传达炮兵射击诸元，电台兵被越军标准的普通话搞迷糊了，不知道谁说的对，老爸上机呼叫炮团指挥所的潮汕老乡李耀森（或是仙）通话，用潮汕话及时恢复了沟通，越军特工听不懂讲不通没人理了；22日军部受炮击，老爸通过迫击炮弹声音判断来袭方向，用望远镜迅速发现目标，立即跳上警戒坦克指示目标还击，二炮之后敌无踪（第一发打远了，两炮手马上扛起迫击炮炮筒和炮架就跑，弹药箱都不要了，在反斜面挨了第二发坦克炮榴弹，不知道打死了还是跑了，或者被坦克快速反应吓坏了，反正后来就不敢再来了，弹药留在原地几天没人理）；那怀围攻346师驻守的越南中央广播电台备用电台，工事坚固到用130还是152加榴炮800米直射都打不开（里面的越军都是震死的）；老爸从江西接来的兵——军后勤部军械处江协理员（更正：应该是李江生，军后勤部唯一的烈士）牺牲的详情：前出查验123师攻占的仓库里的新式武器，好像是冰雹反坦克火箭弹，他们的车夹在坦克纵队中前出，交通管制没拦住，越军打不了坦克，就集中火力打卡车，火箭弹从驾驶室一侧入另一侧炸出，三人中二人当场牺牲，李伤重命令车上警卫部队随坦克撤退，自己掩护（后牺牲）；火力支援友军攻占高平，燃烧弹基本把整个高平"搞平"了；这也让越南人恨死了火箭炮，可惜我们的火箭炮射程只有10KM，火箭炮十连（番号可能不准确）带弹前出攻击纳隆附近敌阵地，中途遇袭……越南人高兴坏了，打完就跑，却不知漏掉了大鱼——因为徐副参谋长偶尔的一次长时间电话，原本要与火箭炮连一起前出的老爸他们的北京212晚了十几分钟出发，经过遇袭现场时，与中弹燃烧火势呼呼的弹药车擦身而过；复核配属炮兵火炮射击诸元，纠正高程不足避免了误击本军炮兵某营指挥部；3月5日宣布撤军，3月9日军部司令部已经撤到茶灵，司令部大多数人入境后都给家属打电话报平安了，而父亲10日又随徐副参谋长前出指挥纳隆之战，到十几号都没有音讯……这才引出了老妈独闯驻地作战值班室，逼得值班干部要通了在靖西的军部，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老爸接电话，只得到炮兵处一溜领导、战友的"老王没事"的保证（如果老爸遇袭……），直到14日下午老爸随徐副参谋长的车到达龙帮关口，入境后与炮兵处一联系，才急急忙忙将报平安的电话打到妈妈的制药厂。

因作战勇敢，老爸荣立二等功，战后到广州参加经验交流会，到北京参加自卫反击战英模大会。1979年4月调广州军区独立师炮兵团任参谋长，开始7年的戍边生涯。

相片正中，入越第一个晚上宿营的"谷嘎"（位于"师后勤"旗"后勤"字下方）是在通农县城外东北1KM的道路拐弯处，用当时的使用的地图也很难找到。因为堵车，第一天连通农也没过。

上方的"师后勤"旗插旗所在的山就是"529"高地，20日这里还是前线，121师后勤是23日以后才进驻的。安乐附近是群山环抱的平坦地区，父亲21日在安乐（图中钢笔加深）东面不足1KM的"龙万"被机枪扫射。再往东1-2KM是"那怀"，越军346师师部防线外围。那洋在那怀北面2KM。

广西靖西龙邦关隘南望中越边境，界碑就在山下。

自卫反击战战前军司令部集体"看地形"。最初要在龙帮进击茶灵，看地形的山要搭人梯才能顺利爬上去，司令部几十人只上去了不到一半，老爸是自己爬上去的一个。因为山太险了，易守难攻，后来大部队没有从龙帮出境。

龙帮隘口清朝修建的"十二道门"之第一道门——"边民永赖"。1984年春节随父亲（当时已调边防五师，驻守靖西）去检查慰问一线时，山路湿滑，下山拉给养的解放牌要加防滑链才能开上山下一陡坡。我们最后一段路是走上来的（北京212司机一人开加力才开上山顶的营区）。

除了老爸，其余三人都是副处以上军官，老爸居然敢站在顶头上司前面，除了十年副营职参谋的底气外，还有参战人员不知道下一刻如何的迷茫吧。

补充：3月10日，121师炮团130火箭炮十连，奉命从董赛向扣屯开进时，在那嘎地区遭敌伏击。第一辆弹药车中弹爆炸，堵塞了道路，敌人集中40火箭筒、60炮和轻重机枪猛烈射击，后尾3辆弹药车、1辆工程车爆炸，其他车、炮也都严重损坏。仅30分钟，全连伤亡55人（亡22人），连长、指导员当场牺牲，损坏火箭炮4门、汽车5辆。该连基本丧失战斗力，只好返回原阵地。

随军记者拍下的"工作照"——老革命军副参谋长"徐老头"打仗连枪也不带，只拿一根拐杖，所有的炮都在后面爸爸手中的文件夹里，拐杖指处，346师灰飞烟灭，成建制的无线电台车队被遗弃缴获，固守的坑道被加榴炮"上刺刀"轰击，火箭炮搅得高平变"搞平"。

警卫连战士的战场警戒照，把正在接电话的老爸当成了"背景"。战后警卫连送到家里，大家都觉得相片拍得不错，主题突出：背景真实，卫兵真帅！

难得的战地帐篷悠闲四日，炮兵处的相机终于登场了，相片里可以看出晨雾未散去，后面的山势有多陡峭。

毕竟不是专业照人物的，军容不整哦……

重新照的，还戴上了新式装备——崭新铮亮的炮兵钢盔。

过了凯旋门，才真正放松了。背景的军部大巴前挡风玻璃上还有弹眼。

大部队回国有人欢迎，老爸随"徐老头"又去高平接人未果，吉普车最晚撤回，只有靠在大红花解放前拍照报平安。入境时居然要向边防检查站报人数，习惯了"lz天下第一"的四野王牌军表示不服！

刚才那张有车牌号怕泄密，所以重新拍这张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