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永远的依恋

平阳

<h3>从小到大,记忆中3月8日是一个节日的符号,轻松快乐的一天。但在2010年,我最亲爱的母亲却在三八那天,永远的离开了我。从此这一天在我生命中改变了意义. 今又逢3月8日,在母亲远行八年之后,我在异国他乡用女儿的情怀,缅怀她老人家的似海恩情,不禁潸然泪下。</h3> <h3>我的母亲</h3> <h3>听妈妈说我在沈阳出生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在北京中央党校学习),当时是由妈妈的老朋友把我们接出医院. 其实在我幼年记忆里,几乎只有妈妈一个人的身影. 母亲言语不多,和蔼温暖,我对她非常依赖.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去幼儿园长托,那是我最痛苦的经历,我日日思念母亲的怀抱. 我会在夜里悄悄地哭泣. 我会把她亲手做的小饼干用手绢包好,一个星期不舍得吃,再把它带回家,因为那上面有她的气息. 也许是太小就独立生活,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表达喜怒哀乐. 但我却会在与妈妈分离时放纵发泄. 记得每星期一我会很悲伤,在离开她的那一刻,我会躺在地上歇斯底里,尽管我知道那是徒劳的. 那个时代的大人都很忘我的工作,妈妈经常在星期六也不来接我,托朋友把我带回家照料,那又是我最失望的时刻. 记得有一次,母亲的老朋友金叔叔代妈妈到幼儿来看我,说是要给我照几张照片带给妈妈. 天生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情感的我好难过呀,但忍着不掉泪,可还是留下了又哭又笑的照片. 直到成年后我在整理照片时,才看到母亲在照片背后的留言. 其实她是对的,我一直感谢那样一段经历,它让我学会自处,自我疗伤,让我在以后的集体生活中过度自如. 再后来母亲一个人(父亲成为右派去了劳改农场)边工作,边照顾生病的奶奶和我,她还是那样温暖平和,从未让我感知到大时代给家庭带来的变故. 时代原因,我的幼年大部分时间是在母亲一个人的照顾中度过的. 但亲爱的妈妈让我过得像公主一样幸福.</h3> <h3>母亲与襁褓中的我</h3> <h3>和父母亲的第一张合影</h3> <h3>我和母亲</h3> <h3>我和父亲母亲. 从我记事起这张照片就挂在家里的墙壁上,儿时对父亲的记忆就在这张照片里.</h3> <h3>在幼儿园想念母亲,不敢面对镜头.</h3> <h3>照片的背面是母亲带有泪痕的笔迹:.亲爱的小宝宝,妈妈也在想你. 为了未来的幸福,暂时需要忍耐些,对吧!1959/6/27</h3> <h3>哭笑两难</h3> <h3>妈妈的字迹:是哭还是笑,谁也难知道. 可是妈妈相信,你在幸福的生活着,一时的怀念是必然的现象. 1959/6/27</h3> <h3>童年的母亲与父母兄弟姐妹合影. 前排左三为我的母亲. 当时我的二舅,五姨,三舅和老姨还没有出生.</h3> <h3>在我看来,母亲最大的人格魅力,就是她的朴实无华. 母亲1930年出生在国民党官吏家庭,姓蓬名静茹,满族贵族血统. 家中姐弟九个排行老三,三格格,由于天性憨厚爱笑,在家中的昵称"三傻子". 听说清代的满族每一代的姓氏都不同,我太姥爷姓董,我姥爷姓蓬,到了民国就延续了蓬姓. 在我们的大家族里,蓬姓是带有仙气的,但凡沾蓬字辈,必然才气过人,能力超强. 听妈说我姥姥当时家务繁忙,又怀了身孕,童年的她是在姨妈和两个姐姐的宠爱下成长,充满快乐. 她漂亮但不张扬,生性憨厚乖巧. 身下的小弟弟,家中的第一个男孩过生日,祝福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她这个小姐姐身上. 她头顶着箩筛站在斗上,口里念着"头顶着筛,脚踩着斗,小弟弟活到九十九". 那时她只有三岁. 一次有一个民俗说那天夜里属马的不能见星星,她躲在柜子里睡觉. 夜里她跑出来上厕所,大人说你怎么出来了?她说"我闭着眼睛呢,没看见星星". 想想都憨态可掬. 她记得两个姐姐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二姐为她弯腰压腿,练习舞蹈功夫,可大姐说"性格安详,将来可以学美术". 没想到一句话即定了她一生的志向. 十六岁上中学时,一向乖乖女的母亲跟随几个志趣相同的同学瞒着大人,从国民党占领区投奔解放区,从此开始了独立人生. </h3> <h3>母亲的童年时代</h3> <h3>性格使然和姐姐的影响,从东北大学转向鲁迅艺术学校(现为鲁迅美术学院)学习美术专业,直到研究生毕业. 经过一段教学工作后,她励志要做一名年画工作者. 作为当时的文艺青年,我对此非常不解.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选年画,她说:年画更贴近大众的生活和需要. 这就是母亲朴素志向,为此她付出了心血. 她抛下年幼的我,到辽宁最艰苦的山区,与农民生活在一起,取素材,思创作. 一呆就是几个月. 多年的打磨,使她对民俗和中国风有特殊的感情,与普通民众更加贴近. 她加班加点的工作画画,出了很多作品,但到了晚年没有一幅原版作品留下. 对此她说那个时候就想着画出大众喜爱的作品,画好了就送到印刷厂印刷,从没想过要回原版为自己留点什么. </h3> <h3>工作中的母亲</h3> <h3>夜战作画</h3> <h3>在文革走五七(干部与农民相结合)运动中,辽宁的干部都一家一户的被下放到最基层的生产小队,我和一岁的弟弟跟随父母,到辽宁东部贫困的大山清原落户,父亲母亲没有任何身心障碍,很快与当的农民打成一片,并乐在其中,这应该受益于母亲多年的追求与磨练. 我亲身经历了母亲对农民的真挚情感,要知道在那穷苦的山沟里,农民穿着破烂肮脏的衣服,家徒四壁,父母亲从不嫌弃. 母亲为满头虱子的孩子理发,请村里孤寡老人到家里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正是这些真挚的情感,也得到了当地人的淳朴的爱戴. 我和弟弟在父母亲的身教之下渐渐成长. 也帮妈妈给五保户送饭,送衣. 学会也懂得人与人之间要真情相待. 父母们虽然拿着国家工资,但绝不表现出任何优越. 他们自种蔬菜瓜果,而且比当地人种得好,因为勤奋. 正是父母亲的言传身教,让我懂得脚踏实地,与人为善,勤奋吃苦是立身的根本. 母亲出身高贵,我却从没见过她娇横. 她对人和善真诚不做作,施助于人是那样自然,从不居高临下. 而她的温文尔雅,却是那样的不怒自威. 正是她的影响,我在最艰苦的知青生涯,也没感到失望和没落,在知识云集的高校,也能坚持不懈地努力,因为母亲已经为我的骨子里烙上了朴实的印记,教会我应该怎样诠释高贵. </h3> <h3>母亲在辽宁清原湾甸子曾经住过的房前留影</h3> <h3>与父亲,母亲和弟弟的留影.</h3> <h3>表面看妈妈是不懂政治的温柔女子. 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却高风亮节,悟性极高. 年轻时追求理想,但家庭出身注定了她路途不可能一帆风顺. 她一如既往,从无怨言. 父亲五八年开始成为右派,由省级官员贬为庶民. 她从一而终,一个人顶着压力,带着我,服侍着病中的奶奶顶起了一个家. 我不会忘记在文革中,当我到了要面对父辈和家庭所带给我的政治压力时,一向不轻易言谈的母亲,却给了我一次充满智慧教导. 她谈到了她来自于有家教的国民党官吏家庭,谈到了父亲在五八年所犯下的"错误". 她从政治信仰的高度教导我,父辈的遭遇是个人的选择. 每个人都可以努力成为自己想做的人. 她的谈话有自省却没有怨言. 我感谢我的母亲,她在我的身体里注入了阳光和空气,让我在巨大压力中,在以后的知青生涯中,即使是没有资格回城和上学的期盼,我始终保持我的信念,不去怨天尤人. 做学生要把书念好,做农民要把活干好. 在人群中要把人做好,从不懈怠,不靠别人也绝不投机取巧. 在丑陋中总是能看到美好和希望的人,自己一定是清澈透亮的人,母亲就是这样的人.</h3> <h3>母亲在美国过67岁生日</h3> <h3>父母亲在美国与外孙女们过鬼节</h3> <h3>母亲与外孙女在美国自种的菜园留影</h3> <h3>除了母女关系,妈妈还是我的知己和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 从小到大,她对我每个时期的朋友了如指掌. 我不论快乐还是忧愁,都瞒不过她的眼. 就连考试没考好也要向她倾诉.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妈妈老了. 那是我上大学的一天,在空旷操场尽头,我见一位步履瞒跚老人由远而近,当我发现是那就是我的妈妈时,心里的惆怅与酸楚油然而发. 其实那时的妈妈也就五十岁. 是时代和生活的压力使她提前衰老了. 我开始有选择地向妈妈报喜不报忧. 我是医学生,知道医生治病救不了命, 但我要尽我的能力不让她遭受病痛.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连这也做不到. 妈妈始终用她对生活的热情感染着我. 我成家了有了孩子,她帮我料理,同时送给我盆花和食物,让我练习生活. 可我累得无心打理,大风吹落了花盆让妈妈无比失望. 在妈妈正有精力的时候,她流着眼泪送我出国了. 忘不了她到美国和我生活的一年,她和父亲又把我的小院搞得风生水起. 那一年她很快乐,唱歌,做饭享受天伦之乐. 一次她和我一起唱歌"烛光里的妈妈",中途突然不唱了,她说想姥姥了(姥姥当时在病中). 妈妈并不善于表达感情,她爱我们,爱她的兄弟姐妹,更爱她的父母亲. 一次她谈到年轻时离家出走,她没想到这一走,从此和她去台湾的父亲和大姐天各一方,让守在家中的老母亲一夜白头,话语中显露出对姥姥的亏欠之情. 她不止一次的说起她离家后多年,第一次在北京见到姥姥的情景,老人家一个人做缝纫工,用微薄的收入供养着年幼的弟弟妹妹. 送她走的时候为她买了一碗炒肝,自己不舍得吃一口,看着她吃完把她送上火车. 每次提起母亲都会泪光闪烁. 现在我明白,每个子女对父母都有亏欠的负疚.&nbsp;</h3><h3><br /></h3><h3><br /></h3> <h3>美丽母亲</h3> <h3>妈妈老了. 忘不了那一年我回国探亲,一进家门,妈不在,爸说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我急忙冲出院子迎接,老远见妈妈穿着紫色的外套斜背着挎包,大踏步地赶过来,嘴里还哼着歌. 这一幕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让妈妈高兴是件容易的事,多在她身边守候,可连这我都做不到. 妈妈老了. 这沉重的感觉伴随我的探亲年复一年. 我对妈妈的依赖犹如儿时不减. 我吃着她做的饭一年又一年. 我每次回家尽量为她添置一样东西,电视,沙发,直到最后一套餐桌,妈妈高兴地坐在桌前,为我剪辑画画的资料,我为她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后悔那张照片拍得过于随便,可谁会想到那是她最后一张照片.</h3> <h3>母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h3> <h3>很多年前,母亲的一位老同事李阿姨,多年风心病突然血栓脱落,脑干栓塞急送中国医大抢救,她女儿在从巴西赶回的路上. 母亲从医院探望回来,告诉我李阿姨的假牙都拿掉了,上了呼吸机. 妈突然问我:她还能感觉到病痛吗?我顺嘴回答:不能了. 妈说:那多好. 只是女儿这一路心里该有多难受. 没想到这几十年前简单的对话却成签于母亲的最终归宿,母亲得了脑干梗塞. 飞机上我热泪纵流. 我确信人世间无论发生什么,母亲都不会感知到了. 但她确确实实把难过和歉疚留给了女儿. </h3> <h3>人间相守—金婚&nbsp;</h3><h3>那一年我回国,和弟弟一起为母亲举行金婚聚会,宴请了父母亲的老友,留下此照.</h3> <h3>妈妈走了. 曾经在梦里母亲离去,让我哭湿枕头. 但在母亲真的离开那一刻我没有眼泪. 母亲完成了生命的蜕变,按照她的意愿和方式无牵无挂的远去,那是她的重大时刻,我心中只有祝福. 她在不远处回望着,要让妈妈放心远行. 母亲会相信这世间最最怀念她,依恋她的一定是她的女儿.</h3> <h3>天堂有爱</h3> <h3>我确信,从那一年起,3月8日是我们母女相约的日子,我会给妈妈送去思念,与她梦里相见,我为她祈祷,愿她在天国里没有病痛,与父亲平安,快乐,幸福.</h3><h3>2015年3月8日完稿</h3><h3>2016年3月8日修改</h3><h3>2018年3月8日编辑完成</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