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凉 | 素白光阴中荒芜爱情又重逢

夏梓言

素白光阴中荒芜爱情又重逢

夏梓言

当时光荒芜，爱情蹉跎，命运将两个人再次拉在一起，重又相见。那荒芜的爱情，能否在荒芜的尘世里再次开花？

当爱情，遭遇残疾。

她没有想到会是以那样的方式遇到，十三年不见，竟又在时光里重逢。

当年是她毅然离开他的，尽管那时她们依旧很相爱，谁都离不开彼此，但很多时候光凭感情其实并解决不了很多问题，譬如残疾。

他的残疾。

她很现实，因为她不想被一个连自己都已经没能力照顾的男人绊住手脚，她的大好青春，也不乐意放在这样一个残缺的男人身上，尽管很爱，但是爱情并不等于柴米油盐。

她便是如此现实的一个人。

她不歧视残疾人，也不是爱慕虚荣，她要的男人向来能够顶天立地，从不靠女人施舍同情，也不需要人同情。

所以，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离开了。

他不恨她，他对她一向只有爱，哪怕她对自己的爱是雪上加霜。他了解她，她太好强，崇尚强势，她眼中，只有能力，她欣赏的也是有能力的人。

他们相识乃至相爱，无不是步步吸引。他们是彼此精神的榜样，他们的爱也向来超越肉体，尽管，他们都有相貌上可供炫耀的资本。

她美丽，他帅气。她聪慧，他精干。从他们学生会相识起，认识他们的人就预示了她们的结局，因为两个人都是如此的独特耀眼。学生会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也是藏龙卧虎之所，人才也是良莠不齐，但他们却以真才实学从入会之日做到毕业。

他们家长在不同的城市，毕业后他们都选择留在学院所在的城市，而那场横来的车祸，给一切画上终点。

他们的分手让无数人为之叹惋，对处于那时候彼此伤害的他们，或许是解脱。

他爱她，所以他答应了分手，然后用了一个月的时光去沉沦，去堕落，他不能给自己太多的时间去给自己已经残缺的身体更多的摧残，但他需要一种方式去排泄。

他或许，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车祸，已经太过平常，每天世界上总会有无数的人，把梦想葬在车轮下。

她不给他一个可以喘息的时间就离开，因为她不能让自己在他的温柔里再沉沦，就那样，两个原本恩爱的情侣，再次回到彼此的单身。一场爱情，一场车祸，统统句点。

而此时，她站在他面前。

重又相见，今夕何夕。

她从基层做到高层，直至成为这个公司的总经理，而面前这个男人，是从国外总公司调来新CEO，地位在她之上。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淡淡微笑，却苦涩。

“这些年你还好么？”男人看着她，深沉的眼睛看不出喜悲。

“还好，你呢？”女子问道。

“也好。”男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笑里满是饱经世情磨砺后的成熟风韵——属于一个有魅力的男人的风韵。

女子看着他的腿，无厘头的道了句:“这样挺好。”

男人懂她的意思，他说:“你知道的，国外的技术很先进，在她儿子落难的时候，她担起了一个母亲的职责。”

她知道他的母亲，饶有才华风韵，在他丧父之后再嫁一个老外，继父也接受他，只是他拒绝和他们一起生活而选择留在国内。

“你原谅她了？”女子问道。

“我从没有怪过她，她只是一个女人，让她一个人那么辛苦的过后半生对她也不公平，并且，她真的很优秀。”男人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

“可你还不肯再称她母亲。”不自觉地，女子话里有了一丝苦涩。

男人察觉到了，他说，“不是不再叫她母亲，而是习惯了那样称呼，改不回去了。” 他想起他母亲回国，让他跟她去国外治疗，声声涕下，不论如何，他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不乐意，他觉得，没必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并且，自己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去沉沦悲伤，路，总该是要继续走的。

他在最高级的医院接受治疗，安装了假肢，习惯了用假肢行走，此后的生活仿佛一切恢复平常，但是他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他进了继父的公司，从最底层，不靠关系，一步步登上巅峰，他有的是实力，没人说闲话。后来，他决定回国了，回到那个有她的城市。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理——想要去证明什么么？仿佛没有这个必要。

他不知道。

这些年不爱，他知道自己是被她伤过的，只是却不怨恨，不自卑，也不祈求爱情，回来，也不是想炫耀，只是离不开。

有些人，一旦走进了生命里，不论时光如何转，终究再也舍弃不掉。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很怀旧的，过去的一些人，一些事。他想，不论自己会不会打扰她，他都会回来，哪怕只是远远观望她。

没想到却会如此相见。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找到归宿了没有？”

女子已经摸不透他的心思，八年时光阻隔，岁月改变的岂只是人貌。

女人不直接回答，“我要去接女儿了。”女子看着男子背后墙上的古老模样的时钟道，“今天司空生日，难得有时间可以陪她一起过。”

男子心底有一丝失望浮起，是否找到归宿，这句话此时已苍白无力，他还是道，“你很爱她吧。”

女子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她说，“我已经三十七岁了，女人到这个年龄还能有什么奢求。

“我能去看看她么？”

女子看着男人微皱的眉头，点头默应。

时光荒芜，爱情何托。

女子一眼从放学的人群中看到了依依，依依就是她的女儿。女人尽管三十七了，保养的很好，现在一群年轻妈妈中不显衰老。

依依看到女子，乐呵呵的奔了过来，直接扑进女子怀里。男人在不远处看着别人的天伦美，孑孓一身的他心里却突然泛起一缕自伤，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成家，在那开放的国度他有过很多的女人，他没有守身如玉的腐朽观念，只是那些女人不管多少次躺在他身下，离开时还是会看着他大半截毫无知觉的假肢叹息一声。

他结过婚——人都爱财，可他在得知妻子和别人有染之后给了妻子丰厚资产，和平分手。他接受那些开放的女子，只是介意自己的老婆也公用。他想，其实骨子里他还是很传统，还是一个中国男人。

他知道，其实有太多的人都会在意他的残疾，在意肢体摩擦时他那支冰冷的腿。他自伤，却不自弃，他爱自己，也爱自己的身体。

女子牵着女儿朝男人走来，在男人面前站定，对司空道，“司空，这是妈妈的朋友。”

年少的女孩自有她的鬼精灵，她亲昵地拉住男人的手，叫了句叔叔好。男人溺爱的摸摸女孩的头，满面温和。

三个人，在一起，怎么看都像幸福的一家。

男人却不知道，女人早已为事业舍弃了爱情，她不会接受自己十月怀胎归来时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所取代，所以她选择了独身主义，爱太复杂，事业艰难却伤不到最真实的内心。

女子陪依依坐在后排，男人驾车，路过一家蛋糕店男人做东买了一个精美的小蛋糕。

到女子的家，保姆买好了菜，按女人的吩咐今天只买菜择菜而不做，因为女人要亲自下厨。

回家脱下正装换上家居服，女人下厨，中年保姆打下手，依依和男人在客厅看电视，女人在厨房听到女儿时常发出开心的笑声，虽然还显稚嫩，但却最纯真。

女人思绪杂疑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还爱么？曾经爱过。以后呢？不清楚。她承认，命运带走了男人的一些东西，岁月却补了另外一些东西回来，那就是属于一个男人的风韵魅力——

让人抗拒不住的去喜欢。

但是，她已不能，因为当初是她自己主动抛弃他的，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残忍。她想，还是做朋友吧，那样挺好。

餐桌上，依依和男人俨然已成为好友，男主人并没有出现，没有人主动道出，对依依来说也没有什么不自在，所以男人也没问。

 

一顿很简单的家常饭，四个人，吃的也蛮开心，男人承认，十余年不见，女人的厨艺依旧很好。

吃过饭，女人送男人下楼，两人彬彬有礼的告辞，当年的恩爱看不出一丝痕迹。

长叹息，回不到从前。

岁月，总会磨淡很多东西，十三年，足以让两个原本亲密不分彼此的人成为陌路。十三年，在人事的训导之下，也足以让一个温和的人变得老练深沉。

男人把车驶出一段距离后，透过车的后视镜看到女子仍站在原地，一声叹息从他心里浮起。

女子在人情管理方面很练达，工作上雷厉风行，人虽快到不惑之年思维依旧缜密清晰，办事效率很高，男人承认，这些年女子已经让自己变得很优秀很独特，人世间的灰尘已不能遮掩她的风采。

女子没有独立办公室，不是没条件，而是她不喜欢密闭单独的工作空间，她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员工，从不离群索居。

男人在做完手头的工作后，总会透过玻璃墙壁细细打量公司员工。一部部三维的立体画面在他眼里总会焕发出另一番独特味道。

这些年男人的母语并未荒废，和国人打交道也没有海归派那种纨绔傲慢，自然讨人喜欢。——三十多岁有钱有事业的男人向来都是抢手货，何况还是一个帅气的男人。

男人再次谈恋爱了，对方也是一个同样优秀的女子，高学历，高收入，相貌娇好，小他八岁。

女人知道这个消息时没有吃醋，也没有伤心，待男人一如平常。拿的起，放的下，这才是一个成功商人应有的态度。

女人在再次无意间听到男人情史，是男人几个月以来的风流艳遇和几段女友更换，女人依旧没有情绪的波动。

可是此时她却拦住了他。

她刚把车停好便看到依依从男人的车上下来，她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她一直以为依依是自己搭校车回来的。

她直接走到男人面前，俯下身牵起依依的手，看着男人礼貌性微笑，“谢谢你帮我接女儿。”

男人却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他看着女子冷若冰霜的脸，缓缓的，眼中漫起笑意。男子蹲下身子，拍拍依依粉嫩的小脸，“到家了，依依乖，叔叔和妈妈有话要说，依依先进屋好不好。”

在女人教导下的依依从不黏人，乖巧懂事，她不懂大人的心思，和男人挥挥手，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到门前，踮起脚尖摁响了门铃。

保姆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和女主人，看到女主人稍显僵硬的面容，知会主人心思，没说话便把依依迎进了屋。

女人看着男人，静静地道，“我不喜欢现在的你。”

“所以你不希望我和依依再见面，你认为我会带坏她。”男子一脸不以为然，却说中了女人的心思。

女人没有诧异，她说，“正是如此，为了依依的未来，我不希望你再打扰她。”

“我做错什么了么？”男人眼中依旧满是笑意。

女人冷冷地看着男人“我不想惹人口舌。”

“你惹了什么口舌了吗？”男人问。

女人不再争辩，转身离去，男人不阻拦，看女人进了屋，站在车边，迟迟不离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还念念不忘，故地重游，不论身边的人如何换，却还是找不回当年的感觉——和她在一起那种安定踏实的感觉。

漂泊太久，他的心已经累了，他想总各种手段让女人回到他身边，才发现，这些小技俩女人根本不屑。

该如何，他自己都没有图景。

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得到她的心？他亦没有把握。

女人站在落地窗窗帘后，看着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的男人，依旧不动声色。依依趴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男人，小小的心思没人懂得。

女人看着依依瘦小的身子，她知道，男人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太多。就算她想，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么？她不清楚。

女人抱起依依，保姆已把饭菜做好。这个中年保姆在这里能够感受到尊重和温暖，但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带来的微妙变化，她能从彼此的眉宇间读出，却无权插手别人的感情世界。

于她，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

其实爱情，并非最重要。

男人很守承诺，再也没有去接过依依，女人却从依依纯净的眸子读出了某种期待。

对幼小的依依来说，在她的生命中从没有父爱的温暖，突然有一个很疼爱她的男人，只是眨眼又消失了，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却埋下了对残缺的父爱渴望的种子。

女人开始出入一些婚介场所，也开始来往一些相亲地点，联系的人不多，但渐渐多了起来，几场下来有人开始表示愿意继续交往。

男人开始只是注意到女人开始注重装扮也越来越忙了，后来直接在写字楼透过窗户看到有男人送女人上班，他的心就动了动。

女人一如既往的相亲，因为那些男士即使对她有意，当知道她有一个女儿之后也明确表示会请保姆专门带孩子，或把孩子直接送到寄读学校——她不喜欢这样的结果。

只是现在，女人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脸苦笑——她没有料到命运会和她开这样的玩笑——这次的相亲对象竟是他。

男人开口，“我查过了，这些年你一直单身。”

女人不动声色，“这又如何？”

“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男人看着女人平静的面容。女人化了淡妆，原本有些病态白的脸看起来添了神采，“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男人道。

“有什么关系么？”女人错开目光。

“我只是想，我还有没有可能。”男人平静开口，语气中竟有忧伤弥漫。

女人有些错愕，却不申辩，她说，“自我决定离开你起，我就再没了拥有你的资本。”

“有没有资本不是你说的算。”男人语气里竟有一丝愤怒，这突兀的愤怒竟让女人一震。

“其实你何尝没有更好的选择。”女人抬起目光，镇定道。

“你错了，我没有。”男人看着女人，“你别忘了，不论我多么优秀，终究还是身有残疾，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才是致命的伤。”

女人愣住了，她忽略了这一点，若不是他残疾，当年自己也不会离开他。“我……”女子开口，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面对一些愧疚的人事时，任何语言都很苍白无力。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何况你并不是因为看不起我而离开，再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得到如今的这些。”看到女人神色缓和了很多，男人也舒展了面容，温和的笑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巨大的玻璃窗折进来，在男人脸上漾开一片温暖。

“不论因为什么，我终是在你最落魄的时候离开的，有什么区别么？”女人黯然神伤。

“何必执着。”男人不让女人错开话题，“人到了这个年龄，爱与不爱，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了，不是么。”男人道。

“你身边可从不乏红颜。”女人叹息。

“你只需告诉我，如果我料理好一切，你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他看着她，眼神深邃。

“重要么？”十三年了，女人不知道仍不懂爱情，也远了爱情，只余曾经人事的空壳，只是骨子里，仍是寂寞。

她收养依依，也是因为太寂寞，偌大的一个家，只有自己一个人，三餐在外，屋子虽大，却容不下空虚。所以才回收养一个女儿，请了保姆，每天回到家，家里好歹还有人间烟火味。

她也想有个人陪，有个人爱，只是不信了天长地久，也再也辜负不起。男人是对的，人上了年龄，那么爱与不爱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对于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来说，就算没有爱情路也要继续走下去，生活就像一条恋家的狗，挥之不去。

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总比没有强，爱情再盛，也终会沉淀成亲情。

女人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筹码。

——不论是为了弥补当年的伤害，还是为了依依。

一切已无关爱恨。

爱情荒芜， 命中注定。

男人看着女人因黯然而丧失了自信风华，内心却忍不住疼痛，这些年自己一直爱慕的人，却还是在人事的摧残下泯灭了对情感的渴望。

自己何尝不是？都是感情匮乏的人，所以才要找个理由相依。

不论如何，只要攻破了女人的心防，那么他便有信心去重燃女人的自信。最起码，如今的他，她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男人看着女人，尽管眉头微蹙，嘴角还是浮起笑意。他想，有什么比重新拥有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定更让人欣慰的呢？

尽管，岁月已改变太多。

夏梓言。

97后教师。蕲春人。

在国内、北美、东南亚及港澳台等地发表文学作品两百七十多万字，大量散文被《散文选刊》《作家文摘》《作家选刊》《杂文选刊》等刊物全文转载，并入选30余种美文集与年度散文选本。

毕业于首届中国90后作家高研班。现任全国高校文联创作中心主任，中国90后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校文联全国十名签约作家之一，中国90后作协第四届，中央宣部中国文化传传媒集团首届签约作家，《散文选刊》《青年作家》《文苑》《贵州文学》《江南》专栏、签约作家。曾获冰心文学奖，澳门一叶文学大奖等国内外文学奖项180余次。

著有散文集《城春草木深》《十里暗香》《十年的深情与孤独》《百花深处》《山河仍是旧山河》《只因山河是故人》《素白时光，草木清香》《是千花百草守护着蕲南苍茫大地》，长篇小说《凤凰路77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篇小说《木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