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这是曾经的逐梦青年</h3><h3> 我的故事;</h3><h3> 我家的故事;</h3><h3> 我们58年大跃进年代出生的人的故事;</h3><h3> 我们时代的故事......</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第一篇 青春 🍁〰️</h3><h3><br /></h3> <h3>1. 引子</h3><h3><br /></h3><h3>温暖的加州,新年伊始却已是春雨潇潇。一觉醒来,后院梨花又开放,斑驳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䁔洋洋。起床来到我家的阳台上,看到对面的柏克利群山也开始换上新的绿装。点开手机上的日程表,赫然发现再有一个月就是我的60岁生日。雨后的蓝天白云朵朵,金色的阳光穿透天边的彩虹照在后花园破土而出的小草嫩芽上,让人感叹世态的炎凉:人间一世,草木一秋;这春风吹又生顽强小草的生命,何尝不像我们年年岁岁消蚀的沧桑人生?</h3> <h3>2. 失落的童年</h3><h3><br /></h3><h3>今天在家休息。泡了一壶热茶,慢慢翻着许多年来积累以及从家乡带过来的所有影册,希望能够找到一丝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不出所料,除了小学和中学同学近年发给我的旧照,几乎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折腾了半天也累了,干脆坐下来好好喝杯茶。望着茶杯中热騰腾上升的水汽,我的思绪也像一缕青烟,慢慢地回到了遥远的童年......</h3><h3><br /></h3><h3>我让回忆穿越到58年大跃进运动开始两年后的1960年,生活贫瘠的长沙市湘江河西岸,我的出生地。我在脑海中费力地搜寻着儿时的记忆,却感觉往事是那么的遥远。我努力地扇动着思维的翅膀,却好像飞进了时空的黑洞。在漆黑的环境里我看不到一丝生机,拚命地叫着妈妈,希望她能过来带我走出黑暗。突然,我看到前面的一片昏暗的亮光中,两岁的我正在嚎啕大哭。一群大哥大姐们周末正在外面的小池堂里捞小鱼小虾想要改善生活,我也想跟出去但却不小心一只小手的手指在摸索中被居民楼的大门夹住了而拔不出来。我看到一个长得凶神恶煞般的中年男人拿着火钳跑过来帮忙,后面跟着一帮大呼小叫的大嫂、大妈们.......</h3><h3><br /></h3><h3>脑海中的印象翻了一页,到了62年的一个早晨,大跃进的后遗症还在继续中。那天天还未亮,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已经穿戴整齐。年轻英俊的父亲此刻显得很疲惫,因为一家人吃不饱,他打算把还很小的大弟旭平送回南岳衡山乡下老家,省下一些粮食让姐姐和我能多吃两口。那时候旭弟长什么样我都没印象了,但当时那一瞬间的情景定格却终生难忘,让我对大弟后来读书比我和小弟少并且混得没有我们好心存愧疚感。</h3><h3><br /></h3><h3>快5岁的时候,父母送我进了省商业厅的全托幼儿园。这也许让街道上无人看管的小孩羡慕,但我觉得失去了自由。记得父亲送我去幼儿园的时候我不愿意进去,幼儿园的阿姨过来帮忙抱我进去,我力不够而急中生智,将衣服口袋上的一个洞眼迅速挂在门口柱子上的一只铁钉上,使得阿姨不敢用力而撕破我的衣服。最终我还是不得不呆在幼儿园里,却没有留下多少温暖的回忆。尤其是当年那个值夜班的阿姨,给所有小朋友都留下了恐惧的记忆。她恶狠狠的眼神和训斥人的语调,让所有小孩都不敢提出要求。记得有一天的夜晚,熄灯后小孩们都上床睡觉,我感到便急想上厕所却不敢提出。憋了十几分钟没能控制住拉在床上了。趁阿姨没注意,在黑暗中我将干硬的大便仍到了屋子中央。"澎"的一声,简直就像扔了一颗手榴弹,夜班阿姨马上炸了起来。因为找不到是谁干的,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骂个不停。在她骂骂咧咧的嗓音中,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h3><h3><br /></h3><h3>60年代的中旬,国内经济刚刚开始缓过神来,我刚进小学。62年出生的小弟也进了幼儿园。父母虽然都在工作,挣的钱却只够一家的温饱。饿了的时候,一小勺猪油+醤油拌饭,那可是比什么都要美味的佳肴。周末小弟从幼儿园回家,妈妈有时会拿出一点珍藏的花生酱款待小弟,我只能在一旁咽口水。那香味实在太诱人,我于是忽悠小弟,突然对他说身后有一只老鼠。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说时迟 那时快,我这只大老鼠的爪子早已伸进了他的碗里,捞了一点花生酱和着口水很快吞进肚子里。</h3> <h3>那时候父亲己将大弟弟从南岳接回家,祖母也过来与我们同住。我们搬家到了在长沙市东茅街的省服务厅大院,里面几十户人家,住在以前属于一个商业资本家所拥有的一座大院内的许多分隔开的房间中。里面的住户都是一些省市级商业公司的职工,子女大都在东茅街小学上学。我后来的小学和中学同学中有一些就是这个院子里的玩伴。我开始有点懂事了,课余时间也遵父命养了几只鸭子,以便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院子里加盖房子,我也会遵祖母之命去拾一些木片回家,用于生火。记得有一次看到木匠在将一根圆本劈成方柱,我一把拉住还未完全掉下来的木片的这一头,希望掉下来后可以拿回家。木匠师傅恼了,他突然把斧头举起来想吓唬我一下。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来不及细想,人像一道闪电冲了上去,两只小手一把抓住斧头的木柄,用尽吃奶的力气將木匠师傅往后使劲一推,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木匠惊魂未定的咒骂:"这个小兔崽子,反把老子吓了一跳"!"你个老抠鬼,你个周扒皮!" 我飞一般的边跑边喊,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心里却还惦记着那片木屑,想着等木匠下班后要把它拿回家交给娭毑。</h3><h3><br /></h3><h3>3. 迷茫的少年</h3><h3><br /></h3><h3>童年在我还没有感觉的时候就悄然离去了。让人充满幻想的"金"色童年,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依稀对应的也许只有当年古巴糖的糖色,还有一首当时非常流行、美妙动听的舒情歌曲:</h3><h3><br /></h3><h3> "美丽的哈瓦拉</h3><h3> 那里有我的家</h3><h3> 明媚的阳光照进屋</h3><h3> 门前开红花......"</h3><h3><br /></h3><h3>这是我幼年的脑海中还残留的罗曼蒂克和唯美的画面。其它少有的愉快印象,就只剩下每年五一节和国庆节的欢乐大游行。也许是我感官发育的迟钝,又或许是没有感受到终日辛劳的父母对自己的关怀,更有可能是那个艰辛的年代让"小资情调"没有存在的空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没有留下多少温暖的阳光。当我开始对生活有所感觉的时候,我己经成长为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少年。</h3><h3><br /></h3><h3>1965年,文化革命开始前一年,我7岁了。早已等不及要上小学。那时候姐姐已经9岁在读小学三年级,是一个优秀学生。当时我们大院的风气很好,读书风气浓厚。每到放假时刻,大哥哥大姐姐们排着队回到大院里,捧着奖状者走在最前面,喜笑颜开。院里的大人们在一旁热烈鼓掌。我心里盼望着早日上学,也拿个奖状回家该多美啊。</h3> <h3>当时院子里众多的家庭中,有几家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院子的后面住着一对留美回国的医学博士:白胡子爷爷是内科教授,戴眼镜奶奶是妇产科教授。他们是大院里众人仰望天空时那闪亮的星星。教授的隔壁住着一对知识分子武汉夫妇,衣着洋气,谈吐高雅,气度不凡。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伯伯姓肖,拉一手好手风琴。每逢节假日或者喜事,欢快的琴声和着两个漂亮姐姐的优美歌声,让人好生羡慕。院子的另一侧住着我小学同学吴进年。他父亲是省供销社的科长,母亲是一家副食品店的经理,夫妻二人都是党员,徳高望重,很有威望的样子。院里面的这几家人,在我妈的眼里是阳春白雪,学习的榜样;而像我家这样小孩多,经济紧张,困难重重,父母在单位上仰领导鼻息的家庭,自然就是下里巴人一类了。父母亲,尤其是我妈,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几个儿女的身上。记得那时候为了省钱,妈妈自己给我剃头。我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我妈给我肩上搭一块布,权当理发店了。妈妈一边给我剪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这辈子吃亏在没有读书。她那开绸布店的父母在她才几岁的时候就因肺结核病双双去世了,年长几岁的哥哥带着她颠沛流离在叫化厂打工长大。她只到解放后才进了夜校学文化。她对院子里的两位留洋医学博士无比羡慕和敬仰,叹息自己的命不好。妈妈就这样经常自顾自的说过不停,我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明媚的阳光照进我家,穿过母亲的发梢,暖暖的落在我的身上。母亲的梦想随着她的轻言细语,就像春天的小雨洒在我的心田,催开了理想的种子生根发芽。那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长大了我也要成为教授那样的人!</h3> <h3>那个时候,社会风气不错。每到周末,居委会都会吆喝着大哥哥、大姐姐们参与各种公益活动。这其中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永难忘怀。那是一个晴朗的周六,长沙市大街小巷的麻石路正在开始换成柏油路。居委会主任叫大哥大姐们帮忙到大院边上小巷子里帮忙拖水泥滚子压实新舖的柏油路面。这时候阳光开朗的小胡哥乐意的报名加入。他家住在大院前面二楼的几间最气派的大房子里面。他病逝的父亲原来是一个民族资本家,整个大院原来应该是属于他们家的财产。他妈在新社会虽己落魄,却不失雍容华贵和慈祥,拉扯着三个儿子和俩个女儿在一起生活。他们几姊妹虽家道中落,却不失文质彬彬的礼仪和大户人家的风范。小胡哥是一个笑口常开,开朗活泼的中学生,瘦长的体型,留一个分头,衣着得体。他走起路来昂着头,步履潇洒。他和他大哥一样很会读书,是学校里的优秀生。看着小胡哥和一帮大哥大姐们有说有笑地去外面帮忙去了,我们一帮小孩也在大院里玩得不亦乐乎。快到中午时分,忽然听到大院旁边的巷子里一阵剧大的骚动和喊叫声;紧接着一帮大哥大姐们全都神色慌张地跑进院子,有人哭喊着大叫:"不好了,出事了!" 院里的大人小孩赶紧围了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拖着巨大水泥滚子的青年中有人不小心脚被袢了一下而倒地,在所有人意识到时,滚筒已经从倒地人的身上压了过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头骨开裂的响声。大人们和街道负责人都跑了过去,现场景像惨不忍睹:小胡哥己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了生命的迹象</h3><h3><br /></h3><h3>多少年以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仍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几晩上我天天做恶梦时的哭声。我为那么友善的小胡哥青春年华的玉碎流泪,我为他们一家人的遭遇悲伤。</h3><h3><br /></h3><h3>1966年文革开始了,一切都变了样。一夜之间,大哥大姐们都加入了红卫兵,手臂上都带上了红袖章。以往的文化娱乐都成了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东西而消声匿迹,大街小巷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高音量的红歌,红卫兵押着走资派游行的情景成为常态。有一天我们大院里漂亮的兰兰小姑娘家里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不速之客。在她家翻箱倒柜几个小时后,把兰兰的爸爸五花大绑带了出来。看到这么多的邻居在看着他,兰兰的爸爸满脸堆笑,強打精神对大家说:"村里的乡亲叫我回去说明一下,很快就回来,很快就回来"。望着一头白发的老人家给人作揖打躬的窘态,我很难理解。听大人说是村里的财主被押回去开斗争会了。大院里的大人们跟社会上的所有人一样被分成了维护当权者的保皇派,以及决心推翻当权者的造反派。那时候出身很重要,最吃香的是解放前的贫农、工人,知识和财富都是罪过。生活有两种选择:要么加入造反派去整别人,要么等着别人来收拾你,良心不值钱。小学同学吴进年的妈妈,一个啇店的经理和老党员,在单位上被作为走资派多次受到批判;大院的医学教授夫妇,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批斗早己成了家常便饭。后来红卫兵的武斗升级,长沙市发生了6.6惨案,两派人员发生持续的枪战。那段时间天空中子弾横飞,一颗流弹掉下来正好碰在兰兰姑娘的头上,鲜血马上迸了出来。我家隔壁邻居4个儿子中老二参加了当年的武斗和枪战而犯有血案,动乱结束后因此而坐进牢房。</h3><h3><br /></h3><h3>当时毛语录和红宝书是每天的必修课。有一次班主任交我任务收每个同学一毛五分钱买人手一册的袖珍本红宝书。任务很快完成,钱也交上去了。这个时候小姑娘杜燕同学才把钱交上来。我随手往口袋中一塞,稀里糊涂就把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多星期后无意中我发现了口袋中的一毛五分钱,哪来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好大一笔横财啊,怎么用呢?在上学路上天天经过的零食档边徘徊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花了5分钱买了一包姜与小伙伴分享,剩下一毛钱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等到新书发下来,杜燕同学找到我的时候才把她订书的事情想起来。脑子都好像要炸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去找父亲要5分钱但不敢说出缘由,最后被父亲一顿饱揍。</h3><h3><br /></h3><h3>小学的那几年中,停课和复课反复发生,心都散了,没几人读书。那时候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一次发言批评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同学。于是坐在我边上姓喻的小胖孩,在课堂上大家起立时手握小刀放在我胯下的凳子上,刀尖朝上。在我坐下的一瞬间,小胖子边上的于小阳同学,我小学最要好的发小,看到了这一幕并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小刀夺走而救了我。后来小胖孩还不甘心,伙同另一个称为小炉匠的矮个男同学在放学时一起来袭击我。幸亏我看了出来,先下手为强将小胖撞翻在地,然后以身高优势将小个的小炉匠摔倒,一溜烟地跑了。后来我们大院的大哥哥替我出头,才制止了进一步的事端。那时候的日子,大人们斗得你死我活,小孩们无人照管。我们大院里的一帮小孩就像动物园中关在一个笼子里的野兽,时不时有谁就要惹是生非。有时候我惹了麻烦无处可躲,好心的姐姐就把我锁在家人很少去的阁楼上,让其他人遍寻不着。有一次我被锁在里面实在太久了又无法小便,只好趁着下雨打开窗户小心翼翼地尿在窗户下面别人家的屋顶上。卸掉一泡尿如释重负,终于释放了了满心的焦虑、烦躁、和不安。</h3><h3><br /></h3><h3>更刺激的好戏接踵而来。有一天小学的红小兵团干部郑延玉同学来通知我和大院里的同学去学校开会,一边跑着,她一边神秘的告诉我学校里出了大事情。原来是公安局的人把我们年级的同学全都叫去一个个地单独问话。原因是有人在课桌上用铅笔写下"打倒 x主席"的文字。按理说,用铅笔写在几乎同色的课桌上是发现不了的。可偏就发现了,还让全校领导和公安局都兴师动众起来。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多年以后有人传说是一个苦大仇深老工人的儿子闲的无聊干的,想看看能否查出来。也有人说是一个国民党旧军官的儿子干的,发泄对新社会的不满。总之,谢天谢地,没人受罚。小屁孩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h3> <h3>小学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读完了。光阴似箭进入了1972年,按分区入学的规定我们许多小学同学都升入名校市一中的初中部。春暖花开的三月,走进新学校,很是新奇中学的校园既然这么大,在教育界有名望的老教师是那么多,既感到新鲜好奇,又满怀憧憬和期待。我们班的同学将近一半来自于同一个小学。吴进年当了班长,我当宣传委员负责出墙报,陈丽红继续作文娱委员。小学隔壁班的红小兵团长,李小燕同学此时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当时正是文革的中期,上面有点想要抓教育了。许多老教师们尽力尽责,循循善诱。我们的物理老师张维德让我尝到了学习的乐趣,培养了今后自学和钻研的好习惯。那时候饭都吃不饱没钱买书,我和几个同学于是去旧书店偷来了一套60年代初的教师用物理丛书并全部读完,给我的中学物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和同伴虽然汗颜,但都觉得是做了最正确的事。年轻的语文课老师胡江浪,她和蔼的笑容,真诚的鼓励,也让我的写作能力在那时有了很大的长进;英语课的赵老师给我很多鼓励和表扬,可惜那时候我对英语没太多热情,哪会想到我会要在英语国家渡过我的后半生。初中历史课的李老师,深入浅出的讲解,让我至今对中国各朝代的顺序如数家珍。可惜好日子不长。73年知青张铁生交白卷不甘心,在试卷上大肆抨击考试制度,同一年底北京中学生黄帅又上书央报鞭挞师道尊严,在四人帮的指使下全国掀起了读书无用论的风潮。校园里贴满了大字报,读书风气虽然没有荡然无存,但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开始在校园中肆虐。放学的时候经常看到校园门口有学生聚众斗殴,甚至有一次外班的坏学生下课后把我们班长打了,事后说是认错了人,一时间人心惶惶。那时候我与班上的好朋友刘光明课后经常谈论国家以及个人的未来,忧心忡忡。之后学校里出了一个"反革命集团"的大事件:一个年轻男老师成立了一个地下党派,誓言推翻当时的政府。被押到学校开公审大会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多年后我们问自己,如果没有四人帮,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h3> <h3>作为批判资产阶级教育制度的步骤之一,我们在夏天去了长沙县的长桥中学学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班主任觉得我做事靠谱,让我带几个同学看守在山上的西瓜地,与隔壁班的另一组24小时轮班。那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差事,远离集体枯燥又孤单。每当夜幕降临,夏夜的繁星满天,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瓜地旁的公路上载货卡车通过,汽车的灯光如炬射到遥远的天边。那是催人梦想的夜晚,让人憧憬美好的未来;那也是夜不能㝝的夜晚,仰望星空看不到未来而黯自神伤。偶尔,有人会借口上厕所而跑到山上来查看有没有顺手牵羊偷个西瓜的可能。这时候我们几个同学会同仇敌忾一起上前制止,我很为我的同伴们自豪。有一天白天,我偶然发现了埋在土里的西瓜皮露出了地面,而且很新鲜。怎么回事?面对我询问的眼神,同伴们异口同声与自己无关,并认为一定是与我们轮班执勤的别班同学干的。在几个同学义正严词的鼓励下我向学校反映,另一班执勤的同学也承认确实监守自盗偷吃了西瓜的事情,并受到了处罚。许多年过去后,当年的伙伴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他们是怎样把我支开而偷吃了西瓜,并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别班同学的身上而毫发无损。我这才恍然大悟:人性啊!原来我才是那个西瓜地里的傻瓜!</h3> <h3>两年半的初中充满了动荡和不安,也让我从一个懵懂的小孩,变成了一个青春少年。我学到了许多的新知识,也变得自信。当时的副班长,阳光美丽的杨静同学在班会调侃我时说:"他太骄傲了,连一根3分钱的冰棍都是他的最好"!引起哄堂大笑。初中年代真是一段青涩又如花的岁月,许多美好的同学情谊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回忆(见我在《美篇》上的文章:"往事不再如烟 - 难忘的豆蔻年华",以及"发小")。</h3><h3><br /></h3><h3>1974年,初中同学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我们各自升入市一中高中的不同班中。学习风气江河日下,我们班主任人称"王教头",是一个年轻,干练,对四人帮当年路线有共鸣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卖身求荣者,他的想法与当时的上层政策契合。最为难受的是,为了"给资产阶级教育体制掺沙子",我们高中的数学老师换成了一个工厂里派来的人,约30至40岁的年龄,大卷头,带一付眼镜,一点也不像一个工人阶级。开课后不久,我发现他错误百出,下面的同学大喊听不懂,叫他下台并鼓动我代劳。虽然我没有那么做,但已让他恨之入骨。后来我们下乡学农时,这位数学老师打算伺机报复给我一个差评,但被王教头察觉而阻止。1976年,是我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受人尊敬的周恩来总理逝世引发学生们的游行,改革派的邓小平被再次打倒。在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政治气氛中,我们毕业了。我们也失业了。不知道路在何方。这年的9月9日重阳节,新中国的开国领袖毛去世。许多人感到震惊和悲伤,也有不少像我一样缺心少肺的人,此刻却期待着国家的改变,希望这也是一个让中国走向复苏和繁荣富強的转机,衷心希望邓小平能够复出。</h3><h3><br /></h3><h3>那个年代,年轻人的内心充满失望和迷茫。在居住的东茅街大院里渴望读书的远不止我一个。住在大院中间楼上姓赵的一家人给我印象很深。父母都是知识份子,三个儿女中,最小的女儿和二儿子都喜欢读书。二儿子赵志苏那时候在我眼里是一个非常聪明睿智的大哥哥,他对学习那么如饥似渴和入神的程度让我只能仰望。许多年后,发小说他成为了著名大学的教授。</h3> <h3>在我们隔壁的小阁楼上住着孤单的一家人。男主人在反右时被打成右派被关在铁窗后与家人分开很多年,太太在附近的油漆社谋生养活自己和一对聪明的儿女。一家人挤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阿姨清瘦、斯文,待人彬彬有礼。她的眉宇间透露着人生的悲哀和无奈。大人们都说阿姨年青的时候是一个大美女,舞得一手好剑。因为先生的状况而使得她从此谨小慎微,含辛茹苦抚养着她的一双儿女。小姐姐像妈,聪明、漂亮、贤惠。我看到她在人群中总是那样沉默、与世无争,而又委屈不平的神情,真的很替她难过。小姐姐的哥哥也跟家人一样低调,既有个性又极其聪明。大哥哥拉得一手极好的小提琴,是学校和各种文艺活动中受人欢迎的才子。可惜受父亲身份的影响,各个歌舞团都没有录取他。许多寂静的夜晚,大院里的人家都可以听到从他家窗口漂逸而出的小提琴乐曲,有如荡气回肠的《夜半歌声》。凄美动人的旋律迴荡在夜空中,如泣如诉。</h3><h3><br /></h3><h3>4.工厂里的大学梦</h3> <h3>在今天,如果把上大学也当成一个梦想,那真会让人贻笑大方。然而,在42年前的1976年那可是一个对许多人高不可攀的梦想。就像今天有时在马路边都可以捡到的不值钱的电视机,对于100年前的未代清朝皇帝不也是天方夜谭一样?当年四人帮对教育系统的摧残,使得大学生的招生重在有工农背景,成绩好反而不一定进得了大学。76年底毛刚去世,邓小平前途未卜。在此情况下,我选择经由招工进入一个大型国企长岭炼油厂,盼望有朝一日可以从工厂上大学。</h3> <h3>我带了一箱书和一箱换洗衣服去了岳阳附近的长岭练油厂。马上被拉到了厂里的农埸进行军训和劳动,厂里希望把我们训练成吃苦耐劳,严守纪律的工人。新工人大多来自长沙,岳阳,和当地的临湘县;人员混杂,包括城市待业青年,高中毕业生,上山下乡知青,和退伍军人,还有一名临湘县县太爷的儿子。大型国企的吸引力可见一斑。每天劳作之余,我习惯于看看书或者写写信,告诉家人和朋友关于工厂的见闻,也憧憬着上大学的梦想。有一天与我同房间的一个长沙老知青偷看了我未发出的信,然后当面教训我不安心工作,政治上落后,逆批邓的潮流而动。他觉得吃定我了,一点也不认为偷看我的信件有什么不对。我非常气愤,但因刚出校门,在各方面又都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知青的对手而闷闷不乐。比事被球哥知道了。他是从长沙招工来的下乡知青。他比我年长两岁,壮实,豪爽,为人忠厚,人缘很好。他很欣赏我对理想的执着和追求。球哥了解了事情的缘由之后,安慰了我一番,第二天找到了那名知青并使得他明白:欺负人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继续下去有可能某天会让他见不到第二天早上升起的太阳。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友谊还可以产生如此震撼的力量。</h3> <h3>新工人中小贺弟也是从长沙来,省军区独立师的子弟,与我同届的高中毕业生。他比我小两岁,瘦高个,看上去比我年轻很多。他与我和球哥三人经常在一起。小贺非常低调,说话细声细气。但他的机智和冷静令人印象深刻。他为人处事首先替别人着想的秉性,成就了后来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他在事业上的成功。虽然他比我小,但他给予我的支持,远超我对他的帮助。</h3> <h3>在工厂农場的生活很枯燥,除了偶尔会在場部的蓝球埸放埸电影,另一个看点则是周末在打谷場上由厂里面青年职工自发组织的自由式摔跤了。一帮年轻人摔跤高手在大家的吆喝声中轮番上阵,展示各自的绝技。这其中尤其有一帮东北的年青小伙技巧高超。他们优美的身姿,敏捷的身手,简直就像雄鹰在展翅飞翔。大家常常看得如醉如痴,欢声雷动。进厂青工中,只有球哥的水准才刚刚能够加入他们的竞技。在厂里的摔跤能手中,迟兄引起了我们几兄弟的注意。他是来自吉林的满族人,父亲是南下干部。他13岁就参加工作,爱好习武和驾驰。虽然只比我年长一岁,但走南闯北许多年,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显得比我成熟很多。在比武场上,小迟英气勃发,身手矫健,浑身透露着青春活力和四射的魅力。球哥与小迟在摔跤场上多次过招,一来二去我们四个人都熟悉起来。论学历,小迟也许最低;论阅历和对生活的感受他远在我之上。他给予我的解惑,让我受益不浅,印象很深。他的聪明和英俊潇洒也吸引了他们车间美丽的团支部书记,后来成就了他们的姻缘。</h3> <h3>将尽半年的农场磨励终于结束了。在此之前的一场青工对场部的请愿活动中,虽然我只是其中一个吃瓜群众,但我当时对农场领导批评的一句话却被有心人报告上去。结果我被分到了工厂里所有人都不願去的部门 - 火车班。这是炼油厂的最后一道工序,将石油炼制成的成品油用油罐车编组发往全国各地。我干的活就像当年的铁道游击队员一样:骑跨在火车头上在铁道上奔驰上上下下,脱钩或加挂油罐车进行编组,风雨无阻。车间里的老工人都知道这是一碗辛苦的青春饭,没有几个人愿意干。我无所谓,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在工厂里度过我的一生。更没有料到的是,我还因祸得福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受到了意外的关照:车间党支部段书记非常看好我,在各方面都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他是一个东北人,高大的个子,一幅充满仁慈和饱经风霜的面庞。他指示团支书一定要发展我入团,期望我有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是一段累并快乐着的日子。</h3><h3><br /></h3><h3>1977年邓小平第三次复出。在当年8月宣布将在同年底恢复全国大学招生高考。我内心的喜悦无法形容,感觉终于盼到云开见日出,有机会圆满自己的大学梦了。</h3> <h3>我开始了每天下班后的自习直至半夜;车间的段书记也调整了我的工作让我去学电工,只需做一些室内工作,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球哥和小贺也在经济上帮忙,由球哥周末去县城买来奶粉䃼充我的营养:小迟的父母亲有空也叫上我们去他们家吃饭。皇天不负有心人,首战告捷。有种金榜题名,范进中举般的感觉,飘飘然了。6个志愿全部填的全国一类重点大学的电子工程系,并特别强调"如未满足本人自愿,拒绝分配!" 结果作死般的自负让我失去了最终录取的机会。好在年轻,摔了一跤爬起来,第二年又金戈铁马重上考场同样过了重点录取线。这次学乖了,只写了不愿去石油和农业院校,其它可以服从分配。虽然仍然重点填报电子工程专业,但因在考文理科共用的数学试卷时,因错误理解加上监考老师的错误肯定而少答了一道题把数学考砸了,让我明白去电子系的机会渺茫。所以最后一个志愿在球哥的强烈要求和推荐下,填上了一个我并不热诚、但他从小长大和生活过的湖南医学院 - 其前身是中国最早的二所西医殿堂之一的老字号:湘雅医学院。</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第二篇 梦想 🍁〰️</h3><h3><br /></h3> <h3>5. 大学里的求学岁月</h3><h3><br /></h3><h3>1978年高考放榜,20岁的我阴差阳错进了从没有想过会要从事的医学专业。因我的成功而受鼓舞,球哥和小贺也进了工厂里的职工大学。告别了三位兄弟,告别了恩师段书记,我回到长沙,开始了人生路上期盼了很久的大学生活。进入大学之前,我是一个理想青年。有奋斗目标和梦想(英语称为passion),期待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电子工程师,创造发明一些生活中实用的自动化控制装置。在进入大学的那一刻,我与众多大学生们一样,变成了一个功利主义者:因为专业目标受挫,读大学已经变成了改变生活和命运的选择。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衣食无忧对我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大学生的光环掩盖了对上医学院的失望。当时见到血就难受的我,很难想像后来居然会热爱上医学事业。</h3><h3><br /></h3><h3>大学第一年的基础课,仍是我喜欢的数理化为主,表现还算亮眼,可圈可点。进入第二、第三年学习内容以形态学如解剖学、组胚学,以及其他需要大量记忆和死背的生理、生化、生物学等课程为主。让我很不适应。我的学习方式是分析和推理的理科思维,死记硬背恰是我的短板。直到第四年进入临床医学我才又活过来:活学活用临床医学知识并用于具体病情的分析,让我找到了用武之地,也让我对医学的兴趣和热情开始燃烧起来。</h3><h3><br /></h3><h3>在我的大学各科学习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内科学和神经病学。而其中的神经病学以其清晰的神经解剖学结构及与之高度相关的临床病变的表现,使得这门医学科学非常具有直观性和吸引力。在大学学习期间该科教授谢光洁老师对我的鼓励和欣赏,让我与医学院的神经内科结下了不解之缘。</h3><h3><br /></h3><h3>大学生活五味杂陈。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大学生年龄悬殊最大,从16岁的应届毕业生至40几岁的老三届高中生。社会经历和为人处世之道相差巨大。我们班长老刘给我印象很深。他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入学前的一名劳改农场的中层干部。他在班上年龄较大,他的经历和谈吐在当时给我一种文革干部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他的认识加深。记得当初我们小组的几个同学在争论四人帮到底干了多少坏事时,他的一句"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让我震撼。虽然只是同学之间斗嘴的笑话,但不是毎个人都有这种勇气和独立思考。我佩服他不屈不挠的个性,知无不言、待人以诚的品行。他的凝聚力使他在多年后仍然成为班上同学相聚的组织者。来往较多的同学中与陶立坚的相处是一段友好的回忆。他是年轻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一付少年老成的样子,人缘极好。虽然那时候不会想到他会在仕途发展,但是他做事胸有成竹,与人为善的气度使我对他今天的成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并为他高兴。当年很低调的欧楚华同学友善且为人忠厚,是后来一起读到研究生的同学。他慢悠悠的步调和不急不忙的性格,让我沒有想到许多年后他会是那个从直升机伞降到巴尔干半岛战场上,执行战地救护的加拿大军医。</h3><h3><br /></h3> <h3>医学院最后一年各科实习轮转的时候有幸遇见了同年级的周新民同学。他一米76的个头在湖南人中属高个。他的聪明才智过人。他练过体操的体魄很有男子汉气概。作为母亲一手养大的遗腹子,他还是一个大孝子。艰难环境磨炼了他的毅力和人品,待人处事彬彬有礼,热心助人。我们在很多事情上看法相近、兴趣相投。我把他当兄长,从此开始了我们几十年的友谊。</h3> <h3>78年级大学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正规本科生。当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人材奇缺,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措施纷纷出台。我们因此幸运的成为恢复高考后首届可直接考入临床研究生的医学院应届毕业生。毕业前一年我报名参加内科研究生的考试。因为符合资格的导师和学科寥寥无几,我选择了内分泌科。不巧的是该科通过的人数超过预定名额,因此一些没有招到人的其他学科导师来到内分泌科的面试埸地挑选中意的人。在我的面试中意外见到了神经内科的谢光洁教授。有同学告诉我谢教授已经招到了他的神经病理研究生,他特意带着研究脑血管病的王可嘉教授来旁听我的答辩,并向王教授強力推荐。这样在83年医学院本科毕业时,我成了恢复高考后医学院神经内科首批本科毕业招收的3名临床研究生之一。</h3> <h3>三年临床研究生的第一年是科研基础课的数学、统计、英语,以及专业基础等课程。不同专业的研究生们聚在一起打下了影响一生的科学研究基础,也让不同专业的未来学科骨干们相识相知。周新民成为了胸外科的研究生,与他同寝室、外院考入的骨科研究生张建湘成为我和新民的新朋友和长兄。经历过上山下乡多年磨练的张兄身形硕长,英俊潇洒,已有了基层外科医生的临床经验。他一点也没有高干子弟的花架子。他经风雨见世面的人生经历,常常给我和新民提供宝贵的建议和忠告,使我们获益良多。第一年的基础课后我们各自进入不同的临床专业课题研究。因为我的导师病故,我改为师从陆雪芬教授,进行神经递质在中风过程中的作用研究。陆教授的开门弟子廖卫平先我一步熟悉实验室的尖端仪器并热心传授使用方法,对我迅速进入课题起到了友好的帮助。二年日以继夜的科研和临床工作顺利完成,我以一篇《单胺神经递质在脑中风中的作用研究》论文在英文的神经生化病理杂志的发表划下圆满句号。我们三个神经内科的研究生均毕业留校,成为新的科研和临床的生力军。周新民完成胸外科研究课题留校;张建湘婉拒了骨科恩师的挽留,因家庭原因去了安徽医学院任教。</h3> <h3>6. 美国实验室的中国研究生</h3><h3><br /></h3><h3>86年神经内科研究生毕业后,我在医学院扎实干了三年的临床医生。从住院医师做到总住院医师,然后是主治医师,给今天的医学生涯打下了坚实的临床基础。86年结婚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接下来我和我们同学的目标,以及导师和领导为我们制定的目标一致:出国留学。一来学到西方先进的科技,为回国后大展宏图打下基础,二来可以回国时带上几大件改善生活。89年导师陆教授为我联系到美国南加州希望之城国家医学中心神经生物学研究室的研究伙伴(research fellow)位置。我在南加州的姑姑、姑父帮我买了一张单程机票。我怀揣兑换来的仅有的100美元,于89年一月乘坐国航班机只身飞越太平洋,从此开启了我在北美州的异国人生。</h3><h3><br /></h3><h3>在飞往洛杉矶的班机上,看着舷窗外奔腾的白云,我心中忐忑和紧张。虽说到达后在洛杉矶的表妹夫说好会来接机,但他们在当地的生活并不轻松,挣的都是辛苦钱,如有各种意外致接机受阻也很正常。我让自己在心里作好无人接机的准备,思考着各种未雨绸缪的措施。过海关时通关员问我有没有携带农产品,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他:我随身包里保存的飞机上没吃完的三明治和沙拉算不算?他看看我,和善地笑了笑:"欢迎来到美国洛杉矶,过去吧。" 他的笑容友好、随意,我到今天还记得。或许就是他的一笑打消了我的紧张,让我感到西方世界也没有那么可怕吧。天公作美,洛杉矶阳光灿烂。表妹夫西林如约已在出关口等待。寒嘘了几句之后,我注意到了附近有一个50岁左右,戴眼镜、连缌大胡子的瘦高个美国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打量我。仔细一看,这𣎴就是我们互相寄过照片,将要去工作的实验室老板吗?没料到他也来了!我迎上前去打招呼:"您是理查德.海默希来格博士吗?" 我问道。"是的。" 他回答。我们三人相互介绍后,理查德嘱咐我先放松一下在姑姑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然后他周一过来接我去研究所。</h3><h3><br /></h3><h3>洛杉矶好莱坞附近,离天文台不远的一个社区里,有三套二房一厅简朴公寓式的住宅。我姑父、姑父的兄弟,和姑父的父亲各住一套。姑父的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移民美国的旧政府将军,在洛杉矶有几套小公寓出租。改革开放后申请将留在国内的几个儿子全部移民美国。姑姑是我父亲的三妹,她与姑父育有一儿二女。夫妻二人自食其力。姑父爱读书。当年抗美援朝当过司机染红身份,移民后继续在一家公司开车;姑姑来自湖南农村,聪明贤惠,在衣厂做工。夫妻节衣缩食将三个儿女送上大学。一家人和睦相处,儿女孝顺。姑父兄弟众多,接机的西林是他的一个侄子。我的到来忙坏了一家人。姑父一家的热情友好,让我初出国门的紧张情绪放松了下来,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馨。姑父姑姑以及表弟、表妹们的贴心关怀给我初来乍到的生活铺垫了一个平稳的过渡,在洛杉矶的十年里这里成为始终对我开放的一个温暖的家。</h3> <h3>星期一的上午,老板理查德如约开车过来接我去位于洛杉矶东北角的研究所。名称上虽是国家医学中心但其实是很多年前由一群犹太人医生建立起来的私立机构,分为医院和研究部门两部分,风景如画。其最著名的部分是骨髓移植和血液病的治疗,但也有一些各种类别的基础和临床研究室。我们神经生物学研究室在神经科学系的建筑内。理查德向我介绍了实验室的两个女技术员:年龄较大的,多年前来自波兰的朱娣;以及年轻的,数年前来自于阿根廷的苏维娜。她们很客气地对我表示了欢迎。参观完其它部门,完成入职登记,与老板在医院餐厅午餐后,理查徳给我大致介绍了一下我的研究课题和方向:以蝌蚪为模型,研究蝌蚪发育过程中神经轴索运输的进化进程。这是他对于神经轴索功能研究大课题的一部分。老技术员朱娣负责电生理部分的实验,年轻技术员苏维娜协助我的工作。实验方法和设计有待我自己去摸索和完善。</h3> <h3>初来乍到,老板为我订了一个星期的医学中心的客房,我也开始找住房。一周后姑父在中文报纸广告上看到了研究所附近有一则分租房间的广告。我们见到了来自台湾的房东杨阿姨。多年前在台湾的丈夫死后她与一个美国人结婚来美。丈夫买下这套三室一厅的住房。后来大她很多的美国丈夫也死了,她就独居于此,并在一间台湾人开的纸牌室工作。她女儿是华航空服员,飞洛杉矶时就住她这里。房东见我是一个读书人,乐意以每月200美元租一间房给我,并希望我介绍更多的类似房客给她。没过多久,同一研究中心的同仁,来自于天津的小钱以及来自于广西的姑娘小黄(均为化名)也加入了进来。小钱与我分享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小黄住一较小的单间,生活开始安顿下来。我们都买了自行车作为交通和釆购工具。相较于国内的恶劣气候和人多拥挤,加州四季如春的气候和地广人稀的优美环境,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我们的医学中心,打理得就像一座花园一样。</h3><h3><br /></h3> <h3>工作熟悉后与老板的交流也变得多起来。理查得是一个犹太人。一对大大的眼睛,总是一付和善的笑容。在他高度近视眼镜的后面你很难看到忧愁。他年轻时候读大学时与前女友有过一个女婴,但两人都没准备好而将婴儿送往孤儿院让人领养了。他之后虽有女友但没再婚也无小孩。人到中年后他开始怀念自己的亲身骨肉,作了无数艰难的努力后终于找到了已婚并有一个几岁大的小孩的女儿。他的女儿由养父母抚养成人,见到理查德后还没有作好准备来接受他这个父亲,但答应从朋友做起。理查德希望挽回他唯一的女儿和孙子,专门为小孙子开了一个大学学费基金帐户,每月定存一笔钱,以备孙子长大后读大学无后顾之忧。他的诚意有目共睹。但是系里的白人并不都这么看。隔壁神经病理实验室的鲍勃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有一次在他家作客,他夫人乔伊思直言不讳告诉我很反感理查德:"他想用钱买回他的女儿,用钱买回他的过失!"她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也许理查德知道别人对他有看法而在系里经常以好好先生的形象出现。有一件事让我非常惊讶他能够那么做:大家都知道犹太人与基督徒因为宗教的差别互不庆祝彼此的节日,传说中耶稣也是因为被犹太人出卖而被钉在十字架上。因此基督徒庆祝的是圣诞节,而犹太人庆祝光明节(Hanukkah)。不可思议的是,每年系里的圣诞节庆祝活动理查德一定是主持人。我相信理查德的诚意,我对西方因宗教差别造成的巨大冲突难以理解。</h3><h3><br /></h3><h3>一九八九年的年中大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在美国的许多访问学者都在考虑留下来发展。初来美国时我确定要回国,因为我热爱救死扶伤的临床医生工作。我从来没有把实验室工作当成我的主业,而是作为临床研究的基础和补充。由于形式的变化,我也开始考虑留在美国的可能。那之后不久,有流言称美国政府打算让留美的中国学者豁免签证上的移民限制。在医学中心工作的二、三十个中国人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活法。有一个来自四川与我们同龄的女学者与先生离婚后秘密与一个研究室的肥头大耳的白人老板同居,她有意怀上此人的孩子而让该白人怒气冲天与她分手;我们隔壁的一个台湾小姑娘常来我们这边找房东楊阿姨串门。有一天她说有一个大新闻要告诉我们:我们医学中心与她分租房子的一名中国男同事的房间,头天晩上来了一名中国女同事。俩人关上门共处一室,那女的直到早上六点才离开。台湾女孩认定有事情发生,于是要挟男的为她做事,而这男的不得不从。房东楊阿姨也知道我们几个房客的家属要来,于是向我们推销金项链,以"优惠价格"卖给了小钱和小黄各一根。小钱心眼比较多,两天后请我让姑姑在唐人街为他询价,得知价格后大呼上当了觉得楊阿姨用高价骗了他。小钱千叮咛万嘱咐我保持沉默不要将他询价的事讲出去,"此事以后再说",他说。两个月后楊阿姨声称她放在厨房上层一个柜子里的金项链丢了,我们三个租客同时成为嫌疑人。但她却不可理解地选择不报警,最后不了了之。而隔壁传说中与女同事共处一室的中国男,因为我与他夫人及他那位女同事的丈夫都很熟,竟然心怀鬼胎拐弯抺角地来试探我是不是那个真正的嫌疑人。他异想天开我最好是这个嫌疑人而让他抓住把柄而封口不往外传播他的流言。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鬼祟祟,反而坐实了隔壁台湾女孩对他的猜测。</h3> <h3>安顿下来后,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研究路线图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首先,需要练习使用微型手术器械在显微镜下分离麻醉后的蝌蚪尾神经和神经节,任何损伤都会使非常纤细的神经轴索失去功能;接下来,就需要用同位素标记神经节中神经细胞合成的各种功能物质并观察它们在轴索中的流动。这是最难的一步:同位素超微注射入神经节后,怎样防止对轴索的污染?怎样才能使神经元和轴索继续在水中存活几个小时并产生可以测量出的轴索物质流?第三步是要将完成标记和合成转运后的神经节与轴索分段切下来并测量合成后的同位素的含量;最后才是数据分析和研究结论。每一个步骤都很耗时、精细,是一个大的科研计划,需要按部就班解决许多的问题并取得不同的阶段成果。</h3> <h3>90年初,实验室的工作走上正轨。经过不断的摸索和练习,显微手术和解剖技术水到渠成,同位素微量注射也精确到位。我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微型有氧孵化装置,将神经节和轴索用不透水的溶胶分隔在两个微型腔室中。神经节中的高浓度同位素不会污染下面腔室中的神经轴索,两个腔室均以营养液和氧气作媒介以保持神经系统的成活及功能的运行。与此同时我儿子已经出生5个月了。当初来美时夫人已经怀上儿子,为了防止旅途奔波和流产我们选择儿子出生后一家人再在美团聚。我开着人生中第一辆日产旧车,带着一盒牛奶和奶瓶去洛杉矶机场迎接夫人和尚未谋面的儿子,心中的喜悦无法形容。当一眼看到闭着双眼、疲惫而脱水的儿子时我真失望:这哪像我的儿子!还未到家,儿子已将一大盒牛奶喝光,马上容光焕发开始活泼起来。</h3> <h3>一家人团聚,生活开始走上正轨。大约在94年,搬了几次家后最终在医学中心附近的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南加州最受华人欢迎的阿凯迪亚市的一个公寓安顿下来。这是一座富裕小城,拥有巨大豪华购物中心,赛马场,洛杉矶地区植物园,医院,和娱乐中心。城市的学校也非常有名,华人超市过马路就是。我们医学中心有四户人家均住在此公寓:楼上是来自重庆医学院的吴亚平和余丽娟夫妇,对面是南京医学院的孙邦华和王维亚夫妇以及合肥科大的周杰和张妮夫妇。公寓附近住在植物园边上的胡军和房荆晶夫妇是亚平夫妇的同学;在我儿子的保姆家又遇到了在那租房,来自于北京协和医院的刘明和夫人韩燕怡;隔着公寓的马路对面,住着来自北大的龚炜和徐立。也是在那个时候,通过徐立、龚炜我们结识了来自华中理工大学住在海仙达海市的昌松和韦利夫妇,大家在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时光。</h3> <h3>那时候大家都无拘无束,我对未来还没有清晰的规划,周末的时候,我们同一公寓的四家人有空相聚就去市中心的大公园里烤肉。公园里绿草如茵,空气清新。大人在一起聊天、交流各自工作和生活的经历;小孩们在一起玩耍,开心而快乐。夜幕降临 回到公寓,我们在一起玩牌,结束愉快的一天。城市里的大洛杉矶植物园,简直就是我们的后花园;隔壁城市中著名的杭廷顿私家花园是一名富商巨贾捐给政府后对外开放的美丽风景。里面的奇花异木,热带植物,藏书和雕塑,吸引着参观的游客如潮,离我们的住所也只有几分钟的车程。阳光灿烂的夏天,我们携家带口开车去桑塔莫尼卡的海边。那里有巨大的海滩和停车场供我们休闲,湛蓝的海水是大人和小孩游泳和冲浪的好地方。新年伊始,万人空巷,我们开车去相邻城市巴沙䢗那观赏毎年一度的全美闻名的花车大游行。我们有4家人在这个小城一直住到离开洛杉矶。我家与其他7家的大人和小孩有经常的来往,我们都从这里开始出发,建立了来美国后的事业基础和产生了许多的人生故事。我们在阿凯迪亚城度过了来美后最无忧无虑,最让人留恋的美好时光。</h3> <h3>7. 为回归医学做准备</h3><h3><br /></h3><h3>94年,我的实验己经圆满完成,文章也已发表。当时的美国经济在走下坡路,91年房地产崩盘的后果在继续发酵。研究所的许多老板申请科研基金都成了问题。系里神经行为学研究室的老板在拿到全美大奖5个月后却拿不到科研经费不得不关掉实验室。理查德手上的科研基金还够实验室撑两年,之后会怎样就难说了。当时美国的生物科技界各实验室都在流行前沿的分子生物学技术。相比之下,我们实验室的同位素标记的方法却是五十、六十年代的技术,远远落后于时代。与此同时,在留美的中国医学院访问学者中掀起了一股申请美国住院医师训练,重操旧业的风潮。谨慎考虑之后我觉得除此途径,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所在实验室学到的技术实在太落伍,而且以生物研究作为专业从来就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另一方面,美国的医疗科技在国际上首屈一指,放弃在美回归医生专业的机会我将来一定会后悔。权衡再三,我决定在继续研究工作的同时,作好重回医学本行的准备。</h3> <h3>美国虽然承认在世卫组织认可的各国医学院的毕业文凭,但并不承认其他国家的医学教育水准和临床训练水平。因此,外国医学院的毕业生首先要与美国医学院毕业生一道,参加同样的美国医学执照考试第一步的基础医学知识考试(USMLE Step One) 和第二步的临床知识考试(USMLE Step Two)。平均淘汰率接近30%,外国医学院毕业生淘汰率远超这个比例。通过后才可申请住院医师职位。在进入第三年住院医师职位前还需通过第三步的各专科临床知识的综合考试(USMLE Step Three)。三年住院医师训练完成后还有每个专业的专业水平考试(Board Exam). 在前三个步骤的诸多过程中,达不到要求均会被随时中止训练或者开除。那个时候我们实验室快要关门了,我没有太多选择,只能背水一战。第一步和第二步的考试每一步骤都有将近10门课程。我打算工作之余每年考完一个步骤。这意味着平均每个月要看完一个科目的英文专业书藉,熟练掌握其内容,并答对80%以上的问题。目标既定,全力以赴。白天将近10小时的工作,每晚7至8小时的读书和复习,两年的读书量超越我在医学院和研究生期间读书的总和。老天有眼,94年我通过Step One的医学基础考试(生理,生化,解剖,病理,药理,微生物,统计,行为医学等),95年通过Step Two的临床科目考试(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传染科,神经病学,预防医学,精神病学,交叉学科等)。接下来,要与美国医学院毕业生一道竞争申请全美住院医师职位。</h3><h3><br /></h3><h3>申请住院医师的准备已经就绪,研究室的工作也走到了尽头。95年我的实验发现了一种蝌蚪周围神经中随发育而出现的新的蛋白质,但我们实验室的技术却无法加以鉴定且科研经费已经用完,新经费的申请没有得到批准,老板只好让实验室关门。与老板沟通后,获得同意我将一批国内欠缺的小型通用实验室设备运回国内曾经工作过的实验室,抚慰一下我这个海外游子的故国情怀。接下来,开始全力以赴申请住院医生职位。理查德为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推荐信,大力肯定我在研究中的贡献;时任国内神经科主任的谢光洁教授为我签了一封肯定我当初在国内临床表现的很好的推荐信;大学好友陶立坚联系到内科孙明教授,为我签了一封我在大学读书表现的推荐信,也请医教科为我出具了学历证明。我写了一封申请信,附上三封推荐信寄到了全美的100个住院医师培训机构,静候消息。几个月后我收到了10个面试邀请,除了一个在加州,其余都在美国东海岸,那里是美国的医学重镇和传统教育基地。</h3> <h3>95年面试季节开始。我的第一个面试机构是非常有名的南加州大学医学院。作为一名外国医学院的毕业生,我觉得自己是不会有机会的,权当一次练兵的机会,因此很放松。首名面试官是一名白人呼吸专科教授。因为当天面试的人众多,秘书迟迟没有将我的档案送来,他说那我们就先聊聊吧。教授很健谈,去过很多国家,见多识广。他先问我来自哪个国家,然后询问了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问题,对中美关系的看法,以及对朝鲜战争的看法。不知不觉过去了10分钟,我们聊得很愉快。此时教授对秘书仍未送来我的档案感到抱歉。我告诉他有备份,问他要不要。教授很高兴拿过去迅速翻了一下,然后告诉我面试完成,希望我有一个好运气。第二名面试官是一名来自斯里兰卡的心脏科教授。他开门见山告诉我已经看过我的档案,很满意。他的英文口音比我还重,所以觉得我的英语还不错。简短交谈后他邀请我去他的实验室边走边谈,询问了我的基本情况和对未来的打算。结束面试的时候他很直接的告诉我,他认为我不会有问题,回去等候消息。接下来我去了东部的9个面试单位,将近1/3在纽约的布鲁克林黑人区。当时正值隆冬季节白雪皑皑,街道上泥泞不堪。凛冽的北风吹过来,有一种很冷、很压抑的感觉。东部的面试风格也不一样,好些面试官询问的都是一些临床病例上的问题。有点千篇一律,公事公办的味道。来自同一母校,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作访问学者的唐外星,帮忙联系了在纽约中领馆的住宿,并途经他家休息;罗德岛的刘龙斌同学,也客气地让我留宿,第二天送我去当地的面试医院。同学们的热情友好,就像冬日里的一把火,熔化了身体上的不适和寒意,圆满结束了东部的面试程序。</h3><h3><br /></h3><h3>等待结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申请者和录取单位都要填一张表,列出自已心仪目标的优先顺序然后由电脑系统匹配双方的条件,彼此符合者中标,称为Match。此时实验室已经关闭,我失业在家等待面试的最终结果,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来思考,也处在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上。我问自己,如果找不到实习机会,我还愿意留在美国吗?那时候,己经担任领导职务的陶立坚同学告诉我,国内正是用人的时候;国内的科主任谢教授准备退下来之前,也关心我是否回国。我反复考虑并与夫人讨论之后觉得,如果能够找到在美实习医生位置,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事业上的最佳机会;如果找不到,我也绝不应留下来做我不喜欢的实验室技术员一类的工作。我还不如归去,在故乡从事我所热爱的医生职业。等待中96年的春天终于来到。加州三月杜鹃花开,布谷鸟的叫声带着喜讯来到我家:出乎意料我已被南加州大学医学院录取!既不需要搬家,也不需要回国了。我的命运在那一刻已经确定:为了职业生涯的梦想,为了儿子的愿望,我也只能在美国度过余生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第三篇 耕耘 🍁〰️</h3><h3><br /></h3> <h3>8. 辛苦的美国住院医生</h3><h3><br /></h3><h3>回国休假一个月后,96年6月我重回医生行业,与其他外国医学院及美国医学院的毕业生一起实习。实习医院是位于洛杉矶的大洛杉矶郡和南加州大学医学院联合医院(LAC+USC)。它是加州最大的巨无霸医院,拥有800多个床位。医院是由州政府创办,服务于拿州医疗保险的低收入人群和无家可归者。我们也因此属于州政府的雇员,收入很一般,年薪三万多美元。不过当时物价低,为州政府工作不交州税,所以生活还过得去。医学教育、训练和病人的治疗则由南加大医学院全权负责。这样的组合让双方在达到各自目标的同时还节约了成本。</h3> <h3>当时美国的医疗制度改革,神经内科很少管理住院病人,主要从事会诊和门诊,所以市场上神经内科医生过剩。这种情况让我打消了再作神经内科医生的念头。因为我从大学起就有大内科医生情结,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独挡一面的医生形像,所以我选择走内科医师的职业规划。首先得重新从住院医师做起,共需要3年的时间。第一至第三年的住院医师论资排辈,等级森严,以英文缩写PGY1, PGY2. PGY3相应代表。第一年的PGY1见习医生只能在PGY2 和PGY3的指导下才能管病人,并且负责绝大多数的跑腿工作。那时候商用电脑面世不久,每个病房只有一、二台,只用于纪录化验结果;还在使用原始的DOS操作系统。每天上班前一小时,早上7点我们这些PGY1 见习医生就提前赶到医院,抢到电脑赶紧抄下毎个病人当天的化验结果,然后赶紧去取出病人的X光片,心电图等;紧接着快速翻阅潦草难辨、医生手写的新旧病人的病历记录,了解隔夜发生的病情变化。等到天开始放亮,大厅里的大钟指向8点的时候,高年资住院医师和带队的老师或者教授全部到齐,正式查房开始。对病人情况的汇报让每一个第一年的见习医生都很紧张:对病情不了解?对老师的提问不能给出精确的答案?那就有好果子㫓了。如果给老师或者教授留下坏印象,所在实习科目的评级不达标,那么这一轮实习就失败了;必须重来并相应延长总的实习时间和推迟毕业时间。如果有几次实习失败,那就只能卷舖盖走人。每天上午查完房就到了午餐时间。抓紧时间吃完医院提供的免费午餐,赶紧去完成每个病人的治疗医嘱,安排各种检查,完成出院病人的处理。在这些繁忙的工作之间还要轮流收治住院新病人。</h3><h3><br /></h3><h3>因为医院属于政府所有,里面的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有工会,工作的时间和劳动强度都很低。政府医院里黑人护士为主,按部就班是她们的权利。病人来了需要马上抽血、输液和给药?对不起,自己来。当然是住院医师做了。护士份内的抽血和静脉插针一次没进去,同样也是请实习医生来。因为不少病人在抽血时意识不清,狂躁乱动不合作,时不时会有抽完血的针头扎到了住院医生的手上,几年中有几名住院医生因此而感染了爱滋病而毁了自己的一生。我也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惊魂一刻:我在给一名躁动的醉酒的女病人抽血,她的手脚已经禁锢起来。在针尖触到皮肤那一刻她猛的发力,针尖直接扎到我的手上。幸运的是针尖既没有扎到她的血管,也没扎到我的血管,但仍然紧张了好一阵。抽了双方血液作爱滋病检测,6个月后我再复查,万幸没有中奖。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每天日落西山的时候如果能够回家,那就太高兴了。我的第一次值夜班是下午5点离家,第二天下午四点离开医院。开车回家的路上,在一个红绿灯前停车的时候睡着了。没有出车祸真是荣幸!</h3> <h3>实习医院就是一个小联合国,在这里可以见到来自世界各国的病人,也可以见到各种各样在其他地方见不到的病种。因为医院的病人都是贫困阶层,缺乏医疗照顾,收到医院的时候常常都是病入膏肓,疾病的晚期或者併发症阶段。我曾经见到一个25岁的无家可归的年青墨西哥裔男性病人。入院因为呼吸困难,贫血,无力,发烧。检查发现肺部感染。一般情况下可能让人怀疑肺炎而己。但这个病人的社会经济状况和极度衰弱,让我怀疑他得了㳽散性的结核病并进而怀疑他是一个爱滋病人。检查的结果,证实了所有的怀疑。许多医生一生中只在教科书上见过一些疾病的原发症状,併发症和后遗症就更没见过了。而我们医院则可以实时提供全套教科书上几乎所有疾病的病例。例如,在一个普通美国人中产阶层的社区病人中,你一年都很难看到几个爱滋病人;在我们医院的病人中,你每天都可以看到爱滋病人及其全部的併发症。你可以看到南美州来的Charcot病导致的心衰,你可以见到来自亚洲和印度的疟疾,你不会为看到来自于非洲的吃人脑或动物脑导致的CreutzfeldtJakob disease病感到震惊,也不会为见到来自地中海沿岸国家年青病人周期性发热感到奇怪。至于墨西哥人吃没煮熟的猪肉导致的猪囊虫病,早已见怪不怪。而黑人的镰刀细胞性贫血,国内的医生估计只在教科书上见过,在这里却是一种常见病了。其它各种因吸毒、注射毒品造成的疾病和併发症,性病,都是我们每天的诊治常规。</h3><h3><br /></h3><h3>治疗穷人病人虽然耗费心力,但好处在于他们很多人会从内心感到你的好意而不会对医生过多的挑剔。在这样的医院里实习,有种族歧视吗?当然有,但基本上是来自于老师!我们医院有三个白人女教师是住院医师公认的女魔头。一个在重症科,一个在血液科,还有一个是老年科的。她们对实习医师的挑刺着重于针对非美国出生、带有口音的非英语国家的医生。我就受过重症科女魔头的折磨。当时我们收了一个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的病人,因为病人有意识而与呼吸机不配合,我上面的第二年的住院医师决定给病人全麻,防止病人自主呼吸与呼吸机相逆。他是一个白人急诊科医生,处理过很多这样的病人。他第二天休息,女魔头查房。轮到我必须回答她的问题:针对上呼吸机的病人为什么用全麻而不是镇静剂?当时学术界有两派观点,而她是赞成用镇静剂而反对全麻的(目前二种方法都不是首选)。我回答说不了解这两种观点的利弊,决定是由我的上级住院医师作出。她很不高兴,命令我阅读文件综述然后发给大家。第二天我将综述交给她及全组实习医生。她看后发现是对两种观点的分析但并没有偏重她的观点而不满意,重新给大家发了一篇支持她认同观点的文章。为此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和找𥻗,缺乏一个老师对学生应有的态度。因为住院医师们对这三个女魔头強烈不满,以至于后来她们对住院医师的评价己不被住院医师训练部门所重视。外国医学院毕业的医生通常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权利,尤其是来自非英语系国家的医生。有一个例外是一名来自于俄罗斯的K医生。因为他的上级医师对他不满,加上有一天因故旷工,医院打算开除他。他的申诉没有被认可,于是他请来了律师维权。几个来回后,医院败下阵来,同意让他完成住院医师的训练,也鼓舞了其他外国医学院毕业的医师们维护自己利益的信心。</h3> <h3>如果一个美国医学院毕业的实习医生犯了错,结果会怎样呢?我们一届的实习医生中其中一个是担任内分泌科主任的一名白人教授的儿子。在圣诞节的那一天他想早点回家,他对一名病情稳定的轻病人没有去查房,只看了一下病情记录和化验报告就虚拟了当天的病情记录和治疗计划,然后急急忙忙离开医院回家。不巧的是,他正好被赶到查房,平时每天主持中午时间住院医师病例讨论的那位严历的教授撞到了并发掘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此教授正好是与这名住院医师父亲同在内科的死对头。这位住院医生犯的错也是属于原则上的错误。结局似乎很明显。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只以该实习医生的一番检讨而收埸。住院医生中传说那是因为该实习生父亲的势力远大于另外那个教授的权利。如果此事发生在外国医学院毕业生的身上,结果很可能是体现"正义"的好例子了。</h3><h3><br /></h3><h3>在我们医院也有各种专科医生的实习医生,通常是先做完了内科实习医生后再继续深造。专科会诊通常先叫他们,解决不了再由他们的上级医生或教授处理,因此许多人都有些趾高气扬。某天吃饭的时候我们意外看到一名平日里非常狂妄、待人苛刻,来自于台湾的一个心脏专科实习医生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吃闷饭。小道消息传播得实在太快,一些幸灾乐祸的同事说她刚刚被心脏科主任叫去谈话,告诉她因为心导管手术失败率太高,要么她立即辞职,要么将她开除。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医生的情绪一下子跌到尘埃里的原因。同一个心脏科里还有另一名家喻户晓的白人心脏专科的实习医生。虽然他长得高大英俊,像貌堂堂,却几乎没人喜欢他。原因是他待人粗鲁,出口伤人,尤其是对待少数族裔和外国医学院毕业的实习生。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一个种族主义份子。因此在实习刚满一年的时候,他们科里叫他离开。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了危机。他向科里求情、悔过,保证重新做人、决不再犯。科里答复说他的实习名额已经取消,没有经费了。此时他那个很有权势的太太和家人帮忙说情,答应生活自理并每年上交几万美元给心脏科作为实习经费。此人最终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而以此种方式留了下来,慢慢改变了一些别人对他的印象。</h3><h3><br /></h3><h3>我们这个座落在洛杉矶市东北方向的医院门前,救护车的警报声从早到晚不曾消停,从人口约一千万的大洛杉矶地区的各个角落,将贫困交加及无家可归的病人送来这里。也许今天从中国来,见多了国内几千张床位大医院的人对我们只有800多张床的大医院不看在眼里;但是一旦你了解了美国医院的结构和效率,一定会刮目相看。与国内医院把所有病人统统收入医院,急、慢性都住在医院很长一段时间不同,美国的医疗系统按照疾病的轻重缓急分类安排病人的处理。情况稳定的疾病以及健康防护的病例,都在门诊处理。择期性的小手术,例如胆囊切除,肿瘤活检,心脏起搏器植入等等在国内需要住院的小手术,大多数情况下也都在门诊手术室处理并当天回家。慢性疾病通常在家照看,家人处理不了的则可以按病情由轻到重分别送老年护理中心、无护士的看护中心、以及护士看护中心。各种急性病人送急诊室处理,症状消失的病人送回家由家庭医生追踪;需要继续治疗的,则收入院治疗。</h3><h3><br /></h3><h3>因此在美国,住院病人的处理是定性为急性治疗,也是最昂贵的治疗。病情一旦稳定则可以出院进行后续的处理。这个稳定病情的过程,对于绝大多数病人都在一至几天之内即可完成,相时于国内通常以周计甚至以月计的住院过程,完全是天壤之别。例如,急性心肌梗塞的病人根据类型通常在当天或者两天内即可作心脏血管支架或者动脉搭桥手术。没有併发症的话一至二天即可出院。有併发症者大多数也可在几天之内稳定然后出院回家或送护理院;脑中风的病人,当时溶栓疗法还没有发明。病人观察一夜即可,观察完后的病人即可根据病情程度出院回家或者疗养院。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做完胃镜或者肠镜止血即可进食,第二天即可出院;各种感染病人,病源清楚后大多转入护理院完成抗菌素治疗。各种不能治愈的疾病,稳定后会根据病人的意愿回家或去护理院,不会留在医院。由于这种系统设计的差别,因此美国医院更加节省开支而效率通常是中国医院的三至四倍;我们这所800张床位的医院相当于国内2000至3000张床位的巨型医院。由于高效率带来的病人高周转率,每个住院医师每天的出、入院病人都在6个以上。那时还没有住院医师的保护法律,每天工作时间都远在12小时之上。高额的工作量让人精疲力竭,每天回到家里能够静下心来阅读的时间很少。这样下来的结果就是,进入第三年之前必考的临床各科综合知识考试中有1/3的住院医师,包括我在内,没有通过;医院各专科医生培训必考的内科专业知识考试(Board),很多人第一次也都没有通过。</h3> <h3>我面对的考试面很广,除了内科专业还需要考外科、妇产科、小儿科、精神科等各方面的临床处理。对于我来说,这是我读书以来从未有过的滑铁庐事件。当时年青气盛,觉得不就差三分吗,下次一定过。只到第二次又因一分之差失败才紧张起来:我只有最后一次了,如果失败,我的实习生涯就此结束,以后能否再找到实习位置就难说了。我开始打起精神全力以赴,住在公寓楼上的朋友吴亚平也帮忙从朋友那里借来一套专业培训机构的练习题给我作为复习之用。认真准备之下终于通过,也让我从此不抱侥幸之心,自此以后的所有专业考试都是一次通过。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幸免;在我当时,之前,或之后都有住院医师因为没有时间看书通不过考试而不得不中止培训计划。</h3> <h3>住院医师的训练在紧张的进行之中,临床经验积累了不少,但要上升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才真正掌握到医学的精髓。在经历了第二年的考试事件后我开始了更多的阅读。当时最有名的《华盛顿手册》是每个住院医师的圣经,我仔仔细细读了至少三遍,并与每天的病例分析结合起来,不仅给自己增添了充足的底气,也使自己成为高年级住院医师指导下级的工作得心应手起来。从第二年开始,每天午饭时间由各个实习组轮流分析其他组提供的病例而得出诊断结论,并与对方的实际诊断过程及结果相对比是否正确。这个每天一例的临床分析由内科的一名很严历的老资格教授主持。分析错了一定会得到毫不留情面的批评。这让许多的住院医师战战兢兢。之前差一点被培训计划开除的俄罗斯裔K医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在轮到他分析病案时,经常乞求提供病例的其他组的住院医师提前剧透;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好笑。轮到我的时候,英语有长沙口音是我的弱项,但我不怯场,反而感到兴奋。记得有一次其他组提供病例的临床表现让我觉得病人有甲状腺功能低下,肾上腺皮质功能低下的特点,以及双侧视野损害的表现。结合病情的进程,我怀疑很可能是颅内肿瘤引起的泛脑垂体功能低下所致。在一步一步抽丝剥茧的分析过程中,我证明了我的判断并提出了预后及治疗方案。听完我的分析后,主持讨论的教授询问提供病例组带教的内分沁教授关于病情预后和治疗的两个问题,内分泌教授的答复是:"就像唐医生分析的那样"。对内科学的热爱,对疾病缘由的浓厚兴趣,使我的实习生涯充满乐趣。</h3> <h3>除了内科各科轮转,我们还要去一些其他专业实习。这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急诊科。这里面的情型与美剧ER《急诊室》非常相似。我刚到急诊室就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个医生的身上随身必备一把大的剪刀。我刚要问是用来做什么用的,马上就看到了答案:</h3> <h3>一辆鸣着笛呼啸而至的救护车刚刚在急诊室停下,载来一名因车祸而昏沉沉的金发碧眼的漂亮年青白人女性。急诊室的两名年轻医生迅速把这名女子抬到检查台上,马上掏出大剪刀咔嚓咔嚓以最短的直线距离三下五除二把女子的全身衣服剥了下来。一分钟之内这名女子的裸体和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光秃秃的检查台上、所有医生的眼前。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到一个年轻女性的胴体,真让人感到目眩。就好像无意中突然闯进了女澡堂:尴尬、好奇、手足无措。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方法以最快的速度让医生对病人的创伤和病况全面了解,也非常便利病人的救治。这在病情变化时确实便于挽救病人的生命。这也是为什么美国的住院病人都是祼体,只披一件罩袍的原因。在急诊室也看到许多血淋淋的画面。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急症室女医生在插胸腔导管时,很麻利的用小刀在侧胸壁划开一个切口然后用止血钳快速扩张切口,紧接着就把导管插进去了,连上负压抽吸器,胸腔积液很快就引流出来,让人印象深刻。严重的心肌梗塞的病人,也第一时间很快转移到心脏科的心导管室进行下一步的治疗。</h3><h3><br /></h3><h3>在急诊科我也遇到了一名粗鲁、蛮横的年青白人急诊科女住院医生。她叫我会诊收治一名糖尿病足部感染的病人到内科病房。检查病人后我告诉这名女医生:病人足部感染很严重,已经化脓,有截肢的危险。不能将该病人收入内科,而应立即请足科会诊,考虑手术。该年青女医生认为我在拒绝她,立刻污言秽语进行人身攻击。我告诉她,该病人不能耽误,如果足科住院医师拒绝收治,我会找他们的上级医生。我警告这名年轻白人急诊科女医生,她的言行已经超越了职业道德的底线,如不立即打住我会马上向她的上级医生和主任提告。我的话让她停止了咆哮,悻悻离开。半小时后她打电话告诉我足科医生完全同意我的意见已将病人收入院,并向我道歉。</h3><h3><br /></h3><h3>在急诊室的另一角,三小时前抬到检查台上的车祸年轻女子经过检查没有大碍早己清醒过来;此刻正站在厕所里开着门,毫无顾忌脱光医院里的病人服站在那里,不慌不忙换上家人带来的衣服。</h3><h3><br /></h3><h3>一个月的急症科轮转收获不小,带我实习的急症科医生正在准备急症科专业知识认证考试(急诊Board),常常问我一些涉及内科专业知识认证考试(内科Board)的内容,这是两个专业Board共同的知识要求而我也正在准备,因而对答如流,彼此相处非常愉快。</h3><h3><br /></h3> <h3>大洛杉矶郡-南加大联合医院因为属于州政府,最上一层楼被用来作为独有的监狱病房(Jail Ward),收治在押的犯人。病房有全副武装警察把守的铁门,病房内外有警察巡逻,陪同医生看望病人。因为这样的机会,我们一些住院医师了解到洛杉矶的各个监狱都需要值班医生处理犯人的突发病况。一般的全职医生不会做这样的工作,但对于实习医生作兼职工作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既可以陪养独立工作能力,也能够赚取几倍于实习医生的工资。我也谋得了这样的一个职位,每周兼职一天,在属于洛杉矶市政府的几个监狱轮换,成为市政府的职工之一。进入监狱诊所上班后了解到病人都是一些等待判决的嫌疑人,分为轻罪(misdemeanor) 和重罪(felony)两种犯人。这些人多数都是社会底层的黑人和拉美裔,通常都有各种疾病。他们在进监狱前都要经过医生的检查,以防止因严重疾病死在监狱或带有传染性疾病而感染其他犯人。入狱后的犯人生病也通过我们的检查而转送到我们实习的大洛杉矶郡-南加大医学院的监狱病房进行治疗。犯人病患和我们平时见的病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差异,处理上也比平日的工作简单和轻松多了。付给我们的薪资是每小时$45美元,与当时的市场价格一样,三倍于住院医师当时十几美元的时薪。那时候非常节省,开销都习惯于换成人民币对比,而当时美元兑人民币是1 比8。这是我工作以来第一次赚到这么多的钱。那种感觉,对于我这种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来说,简直就像在睡梦中都听到了钱响;真是一种幸福中的苦涩滋味。</h3><h3><br /></h3><h3>在监狱诊所上班时也有过一次奇遇,碰到一名40多岁的拉美裔狱警,中等个头,微胖体型,开始谢顶了。看上去一个很平常的美国人。他问我是否中国人,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告诉我他的一段艳遇。他在网上寻找女朋友时遇到了一名北京的大龄女青年,国内称之为乘女。经过几个月的聊天后他决定去北京与新女朋友见面。到达之后的遭遇让他吃惊:女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尤其是女方的母亲是一名核物理学家,参与了中国的第一艘核潜艇的设计。女方的哥哥是一名海军高级军官,专门把他接到离北京最近城市的海军军港搭上一艘潜艇出海兜了一圈。这名狱警告诉我他的女朋友要来了,二人准备结婚,向我打听一些中国人社区和饮食的消息。听完警察的故事,我比他更吃惊!因为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美国,女孩的母亲和哥哥都会有卖国之嫌,不进监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我想也许是我太落后于时代了而不懂得中国有多开放吧。我也希望那名北京剩女和她的家人美梦成真,能够发现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h3><h3><br /></h3><h3>99年6月的夏天来到了,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我和我们这一届的大多数住院医师按时完成了三年的训练毕业了。</h3> <h3>毕业典礼上培训主任特别自豪地强调,虽然我们经历了许多其他培训计划住院医师没有经历过的艰难,但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住院医生,今后在你们的职业生涯中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h3> <h3>当然他的结论没错,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和医院的高层是否反省过为什么我们会经历比其他培训计划更多的苦难?领导阶层有没有考虑过作出适当的改变?在当时,我不能理解。许多年后随着对美国社会认识的加深,我才慢慢找到了答案。</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第四篇 收获🍁〰️</h3><h3><br /></h3> <h3>9. 美国医生的生活</h3><h3><br /></h3><h3>99年毕业前半年我与同届的住院医师开始找工作。当时从91年开始的经济萧条还没有完全复苏过来,冷战结束后加州的许多军工企业也都倒闭。但加州气候宜人大多数人都不愿离开因此加州的医生从来都过剩。一开始因为没有财力自立,我在洛杉矶市和周边城巿寻找应聘的诊所职位。当时没太在意很多的招聘诊所都不是医生开的,但出的价格还挺高。我还与其中一家签了合同但从此没了下文。直到两年后洛杉矶警察局的侦探在北加州找到我才明白,原来对方只是盗用我的医生身份然后编造虚拟病人信息诈骗政府医疗保险金。在这种困境下我还算幸运,完成实习前终于在加州最大的K医院集团找到了一份在洛杉矶的门诊半职工作,以为就是它了。不料半个月后同一集团在北加州的一所医院提供我全职住院医学专科医师工作(Hospitalist),主要负责处理急诊室内科病人的会诊和收住院。我们一家在洛杉矶生活了10年, 这里华人众多生活方便,我们建立了广泛的人脉。一下子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北加州,心里着实非常犹豫。只是北加州职位的福利条件实在太诱人:仅考虑如果能做到退休,公司提供的退休金和免费医疗保险就可以让我和夫人终老无忧,更别提其它的福利了。与夫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全家搬到北加州的V医院上班。儿子也转学。99年9月,我们举家搬到北加州。我们一家三口开着一辆轿车跟在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后面沿着5号州际高速公路向北进发。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一片荒凉的秋草黄,感觉就像我们一家人的心情一样。我们非常怀念自从来到美国就一直生活的大洛杉矶地区,这里已经成了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们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怀念在过去10年里认识的朋友和建立起来的人脉。面对一个陌生的未来城市和工作,我衷心希望一切顺利、平安。</h3> <h3>新的医院内科医生的职位是在北加州北边的V城。这里的医生和病人都是以白人占大多数的都市郊区人口,相对封闭。里面的传统保守氛围和新的公司文化与我受训的住院医师计划里面的自由主义风潮格格不入。作为一个新移民,我没有料到这种巨大的文化差别会要给我带来的风暴和危机。我的工作是从下午5点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负责急诊室内科病人的会诊和收住院。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的这个位置其实是专门用来减轻原有的四个老资格的夜班医生的工作量;他们的工资比白班医生高,他们的工作也极大的减少了白班医生都不愿意做的夜班,因此说话也很有份量。我新来乍到,夜班医生的头告诉我要每小时收一个病人,包括ICU重症患者。美国的收病人住院没有国内那样简单,需要完整的全套正规病历、检查、鉴别诊断、以及治疗计划和医嘱;一般医生普遍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完成一次有质量的收治病人住院的过程。那个时候年轻,也刚刚完成严酷的住院医生的培训计划训练,心想累一点、吃点亏不要紧,总有出头的一天吧。我每天上班以最大的效率工作,一个班8小时下来经常要收6至9个病人住院,马不停蹄的节奏。几个月下来科里的白人秘书开始为我鸣不平,她告诉科主任:其它几个晚班医生收的病人都比我少,有时候一晩上加起来收的病人都不如我。后来上面和急诊室的医生向我了解情况,我也实话实说了。我是一个直男却没有料到我给自己埋了一颗雷。我没有意识到,在公司里新人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工作满两年时,需要75%以上的老资格医生(称为公司的合伙人Partner), 投票表决通过才能成为公司的参与者(Participant)并继续工作下去, 工作满三年时,再通过85%以上的合伙人医生投票通过才会最终成为公司的合伙人并享受所有的福利,位置才算稳定。公司大部分人可能都不了解新手,通常通过与你直接工作的人和主任在讨论会上向大家推荐,全医院的医生才会替你投票。我开始并不了解这个过程,我的抱怨无疑犯了一个大忌而得罪了在一起工作的那几个己是公司合伙人的夜班医生和头。</h3> <h3>有一次我在收了一个败血症的病人入重症科之后,接下来又被派了另外一个急症病人。每小时收一个病人的要求让我四顾不暇,忙得团团转。几个小时后夜班的头告诉我之前收的一个败血症病人血压下降,需要用升压药了。通常情况下,如果不是病情严重、变化快的病人,医生都会依赖护士向医生报告病情的变化。因为得罪了其他夜班医生和头,头认为是我没有适时观察。虽然病人用药后稳定下来但头仍然向重症科的头和我们的科主任抱怨我,一埸风暴马上袭来。重症科当时的头是一名印度裔,他与我初次见面就不对眼。他原来是一个大学的ICU医生,没能当上教授后来加入我们的系统,经营许多年后成为老资格人士而有很深的心计和人脉。印度人对中国人的心态大家心知肚明,他和科主任商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领导们询问了夜班医生,还有急诊室的医生的看法。结果许多医生尤其是急诊科的医生一边倒为我打抱不平,认为对我不公。此事也就慢慢地不了了之。但我也开始明白,有人在等待两年投票的时候给我一击。</h3> <h3>好在我有一个健康心态。我开始把任何病人的变化都当作我的直接责任对待,不再像许多医生普遍做的那样依赖护士的及时报告(谁叫我树敌昵?)我还参加了一个重症ICU专科训练,使自己的职业技能向重症专科医生看齐。后来晩班医生里来了一个兼职的门诊白人医生W。他是附近城市内科门诊的主任,也是一个工作狂。他利用周末和平日晩上有空时间来医院作夜班,赚钱供他的购物狂漂亮老婆开销。与我工作一段时间后,W医生对我说,我们医院缺的就是像他和我一样工作努力,认真负责,精益求精的医生。他向其他人传递了我的正能量。后来我们本科的主任被科里的医生拱下台,由重症科ICU的一个来自于巴基斯坦的资深N医生临时替代。在我工作快满两年的时候,N医生替我作了一个各专科医生的问卷调查,评论都很好。因为重症科印度裔主任势力极大,N医生说会把调查结果告诉印度裔医生后再与我商量。过了一段时间,内科门诊主任W医生通过N医生了解到,ICU印度裔主任一定会刁难。如果在本院讨论我的晋级,别的医生不会冒着为我讲话而与他撕破脸的风险。建议我不如转到系统的另外一家R医院工作再进行投票,东山再起。W医生和N医生相信,以我的工作能力和为人,一定不会有问题。我觉得这是上策,完全同意。离开之前,与我一起的夜班同事们对我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夜班的头(我走后成为了新的科主任),对我说:"You are a very nice guy! (你是一个大好人)" 他给我写了一封很好的推荐信,并且给了我一个极其重要的忠告:"在你成为公司合伙人之前,千万不要再提意见!实在忍不住了就用牙齿咬住你的舌头!" "成为合伙人之后再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的第一个忠告对于我这个个性鲜明,对美国平等和自由的吹噓中毒太深的人来说,无比正确;他的第二条忠告,后来证明就不那么准了。初次的美国医生职场经历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号称公平正义的美国,民主、自由、和平等只是一个公开埸合下冠冕堂皇的说词。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里,人性自私的本能才是世界通行的公理。</h3> <h3>我想要转去的R医院离我住的城市更近,10分钟的车程。医院内科主任是一个诚恳待人的好人,但却是一个吹毛求疵,非常苛刻的领导。接受我之前,他查了我一个㡳朝天,只差没查祖宗三代了。他打电话询问了我的几个重要推荐人:住院内科的前任和现任主任,内科门诊的W主任,重症科的巴基斯坦裔N医生(后来取代印度裔成为ICU新的科主任),以及一个他本人认识的高年资V医院住院内科医生。新R医院的主任还打电话给我作住院医师时在南加大医学院的推荐人:一个心脏科教授,一个肝脏权威教授,还有一位呼吸专科教授。所有推荐人的中肯好评,让R医院的住院內科主任满意而将我接收过来。2002年初我来到了R医院。这个时候我女儿也刚好出生了,生活更加忙碌。我集中精力扑在工作上。R医院是一个小医院,住院内科连主任一起总共只有11个人,每天最少需要6个医生上班,每天24小时,每周七天,全院的内科住院病人,内科、急诊室会诊和收治病人,都由我们负责。每月四个周末的8天中,每个医生都要工作4至5天而不能与家人在一起。每人每天要治疗12至16个住院病人,工作量极大。我对自己严格要求,病人所有的问题全都要弄明白,决不蒙混过关。病人的病情都尽量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下来,病人的家属争取每天都有电话沟通。病人出院后都安排好门诊医生的后续治疗和随访。对病人的处理我一视同仁,绝对没有种族和贵贱贫富之分。我们通常下班后就不管病人的处理,但值班医生和护士都知道如果有问题需要我帮忙,我都不会推托,而会全力协助。我们主任有一次值夜班,发现在晚上8点半了护士还在打电话找我,让他印象非常深刻。</h3> <h3>我们医院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容易就熟悉起来。内科的一个资格很老、影响力很大的医生有一天对我说,他观察过我的工作,他看了我在医院网站上对病人的自我介绍后很感动。他对我写的自己一生受过很多人的帮助而成长起来,希望用自己的知识来帮助病人,使病人一天天好起来的自述印象深刻。我有一天在急诊室上班遇到一个年轻女孩尿道感染而下腹疼痛,急诊室要求会诊。我看完后觉得可以在家治疗不必住院。一个小时后年轻女病人要求见我。她哭着对我说:"我认为我的病情不轻,但急诊室所有的人都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医生,我请你再检查一次行吗?" 再次检查发现病人是对的,她己有了右腰背部的触痛,产生了肾盂肾炎的症状,同意收她住院。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病人要求我作他(她)们的内科家庭医生,但作为医院专科医生我只看病情较重的住院病人不看门诊因而只能让他们失望。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牢记着离开V医院时夜班医生的头给我的临别忠告:咬紧牙关,不提意见,只管耕耘,不问收获。我的隐忍,连主任都看不下去,他一再催促我发表意见,对科里的工作提出看法。我告诉他我的故事,并答应他等我成为公司的合伙人(Partner)之后一定发表看法,积极参与。主任理解了,也就不再催促。这种方法在不长的时间内产生了效果:大家看到的是一个任劳任怨,从不抱怨的好医生形像,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很快我就通过了公司参与者第一步(participant)的投票,接下来就成为了公司的合伙人(Partner)。因为这段经历,使我在往后给低年资医师投票时从不依据别人的意见,只要我自己没有对谁不满意的地方,我一律投赞成票通过。</h3><h3><br /></h3><h3>我工作的R医院,是美国社会的缩影,但又有医院的特点。虽然各个种族的人都有,但在职业分布上却有很大的区别。所有的医生中,亚裔和白人数量基本相等,共占了差不多80%的绝大多数。护士中菲律宾人占了一半,剩下的是黑人,拉美裔等。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讲西班牙语的拉美裔医生那么少:我们的科主任不是西班牙语裔的吗?而且是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科主任M医生告诉我,美国的西班牙语裔人口越来越多,尤其在加州快接近人口的半数了;然而西班牙语裔医生奇缺,在美国只占医生总数5- 10%左右。一方面是社会经济状况低下,再则是社会上的不认同。他告诉我,他毕业后去了加州中部的农业区弗雷斯努当医生。他记忆犹新的是,一些白人病人在看到他的面孔后甚至会当面告诉他:"我不认为你是我所期待的那种医生",然后转身就走。在做住院医生时,他的白人上级也给了他很多的难受,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给他挑剌和穿小鞋。听完他的经历,我才慢慢体会到他在处理病人时为什么会那么多地沉迷于过多的无关小节,为什么他收一个病人需要三小时,是其他医生一倍的时间。他还很得意于他这种受虐养成的习惯并且用近乎強制的方式要求新来的医生按照他的方法去做,最终在医生中引起了怨愤。专科会诊医生在翻阅他的病历记录时常常怒火中烧,因为他事无巨细、没有重点的病情描述,让人看不到问题所在。主任的优点在于:他是一个诚实的人,虽然有虐待他人之嫌,但却没有坏心。</h3><h3><br /></h3><h3>我们的病人也很奇特。与很多的中国人舍不得买保险不同,许多黑人和西班牙语裔病人哪怕吃饭都成问题,却一定要买我们公司的保险。他们也许对未来没有信心,但是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要,经常不切实际地认为我们公司的医疗保险必须保障他们的一切(在美国找不到这样的保险)。病人对医生的看法,也反映了美国社会固定思维的文化。我有一次从科主任M医生手上接手了一名80岁的白人男病人。他问我M医生是否不再负责他的治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说他太高兴了,早就想换医生;因为他对西语裔医生没有信心。他说他太喜欢中国裔医生了,因为他年轻时是名校柏克利大学物理系的毕业生,他知道指南针就是中国人发明的。</h3> <h3>美国的病人比中国病人更理性吗?我的一个黑人病人已完全无知觉,介于植物人与脑死亡之间。他身上凡是有孔的地方都插了管子:鼻饲管,导尿管,肛门管,用于处理液体的进、出以维持生命;身体上没有孔的地方也开个口子 - 气管切开上呼吸机以保证机体的氧需求。考虑到病人极差的生活质量且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我和家人,我们的临终关怀团队找病人的女儿谈话。她完全明白病人的病情,也直言不讳:她就是要我们用尽一切资源来吊着她父亲一口气,以保证她能保持护理人的身份而每月从政府那里领取工资。至于她父亲和她本人从政府每月得到的资金需要几十至上百纳锐人的支付,一点都不重要。另一个白人女病人,多年前的罗马尼亚移民。虽然做一份不需要动脑的工作,却认为比我们医生都懂她的病情。她有严重的心衰却拒不服用利尿剂。她认为我们医院内科医生和心脏科医生的诊断都是不正确的,结果呼吸衰竭进了ICU, 恢复后她慢声细语与医生磨时间,询问关于疾病的所有可能机制和治疗方法,哪怕她一窍不通,使许多医生脱不了身而无法治疗其他病人抓狂。在通知她出院的时候她拒绝出院,因为她虽有神经性膀胱无力小便,却拒绝固定式导尿管排尿。她坚持一定有药物可以很快治愈她的问题。她要求泌尿外科医生到病房来亲自向她解释,一个不满意再换下一个,直到第三个泌尿外科医生实在受不了而怒发冲冠,直接斥责她在滥用医疗资源,虐待医生和浪费医生的宝贵时间,才让她停了下来。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虽然与中国一样都是极少数。机体上的疾病各不相同,心里上的扭曲却都挺变态。与许多中国人想像的西方人的个人素质要高于中国人不同,我个人认为其实东、西方人的秉性都很类似,个人行为常常是社会风气和文化信仰的反映。社会在哪方面生病了,就一定会以怪异的个人表现在社会上出现。</h3><h3><br /></h3><h3>在实际的工作中,以我的观察不同族裔的人会在工作中体现他们独特的文化,例如,白人常显示出雄心壮志(中国人称为野心),喜欢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和新鲜的想法而不断尝试,而10有八九看上去就是错的(中国人称之为作);但好处在于,只要1/10作成功了,说不定就能带来巨大的效益。在工作中对一个人的看法很少由其族裔身份所决定,天下乌鸦一般黑?未必。我们一个黑人医院社工就是一位让所有医生和同事尊重和喜爱的人。她叫蒂芬妮,30多岁,瘦长个头,单眼皮。她说话温和,面带微笑。接到医生的要求后,她总是一口答应下来而不是找理由搪塞。我们很多病人要么贫困,要么孤独,年老体弱,无法自主生活。美国是一个讲究个人独立的社会,家人并无法律责任照顾亲人。所以,病人住院后家人不管并不少见。医院社工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找到适当而合法的方式让病人出院。政府出钱的情况并不总是存在。这种时候沟通能力极其重要。要让病人和家属明白哪些是保险公司或政府的责任,哪些是病人和家属自身的责任而又不产生反感往往成为关键。而蒂芬妮就是这样一个让医生、病人和家属都充分信任的人。请她办理的病人出院安排,几乎没有失败。后来因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她转到另一个离家近的医院,在她离开之前我和其他医生专门到她科里向她致谢。她的成绩就像一座纪念碑,成为后来者难以逾越的标杆。在美国这个多元文化社会里,不是种族和权力,而是一个人的专业素养和能力,决定了医务人员在病人和同行心目中的地位:因为人性是相通的。</h3> <h3>投票通过成为公司的合伙人Partner之后,在科主任M医生的催促下我开始逐渐发表自己对科里事务的意见。在很多方面我与科主任M医生一致,例如,都是工作狂,都近乎是追求完美的偏执狂。因此很多事情上我都大力支持他的工作。另一方面,我也不赞同他好大喜功而把我们这些医生折磨得够呛的一些改革措施。尤其在派班事情上,他的做法让人看到自私是每个人的天性,只是没有料到那么明显。我的音量够大,但讲出来的看法都是大家的意见,只是M主任开始把我当成了反对派的民意代表了。知无不言,精益求精,看起来是一种优良品德。用起来却是一把双刃剑。与M主任目标一致时,他赞美我做的一切,包括对护士的严格要求;与他相左时,他则会利用极个别护士受批评后的抱怨,指责我态度不好。后来在科里许多医生的反对下,M医生终于卸下了主任的位置并退休了。大家对他的贡献一致赞赏,但也认为他缺乏当一个好领导的技能。M医生在他退休前与我已经冰释前嫌,用M医生的话说我们之间的共同点远大于区别,他对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深入交谈记忆犹新。在M医生离别前,他,我,还有科里的一名白人女医生G一起合影,G医生大笑着说:"M医生和他的俩个最大的敌人合影。" 闪光灯下,相机纪录了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灿烂笑容。M医生退休快两年了,圣诞节的平安夜,我都收到他的问候卡。与M医生相处的经历让我受益匪浅,让我体会到在职埸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的哲理。因为人性太过丰富,人生也因而百态。嘻嘻哈哈的"朋友"可以在身后一击让你痛不欲生;而貌似水火不容的"敌人",也可能在心中老是惦记着你的好。</h3> <h3>医生的工作充满了挑战和艰辛。生命的价值超越了生活中的任何事物,也给了医生肩上无与伦比的压力。每个医生都用不同的方式减压以保持充沛的精力。在多年的医学生涯中,我慢慢养成了一种让工作充满乐趣的方法,将压力释放于无形。许多人都喜欢大侦探福尔摩斯和他的搭档华生医生的故事。从内科实习医生开始,我不断尝试华生医生探案型的思维让工作变得饶有趣味。在医生对病情的分析过程中,通常需要考虑几个关键问题:1. 从病人的临床表现和检查,得出的疾病诊断是什么?2. 病人为什么会得这个疾病?3. 短期和长期的治疗方案?4. 有没有办法防止疾病的复发?绝大多数医生会问自己第一和第三个问题,但也有相当多的医生不会去问第二和第四个问题。我认为一个好的医生对所有问题都要考虑但绝不能忘了去思考第二个问题,即造成疾病的原因;否则对其他问题很难有完整的答案,也难以对疾病有透彻的理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和探案型的逻辑思维,最能让我们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并从中收获无穷的乐趣:</h3> <h3>A. 一名50岁白人女性,既往有房颤心律失常的病史,因为进行性的呼吸困难来到急诊室。急症科医生诊断为心脏衰竭请我会诊和收住院治疗。检查病人后我同意病人有心衰,但疑问是:此病人为什么会产生心衰?绝大多数疾病通常产生在有导致该疾病危险因素的人群之中。心衰的危险因素通常是高血压,糖尿病,高脂血症,心瓣膜病等,但病人都没有。虽然病人的慢性房颤也可以导致心衰,但通常伴有心动过速而此病人没有。再看一下病人的X光片更觉蹊𣇈:病人双肺既有心衰导致的肺泡水肿,也有其他原因引起的肺泡之间的肺间质的病变。单纯心衰不能解释,应该是能够同时导致两种病变发生的共同病因所引起。带着疑问,我从头复查病人的疾病史,结果发现该病人3个月前开始服用Amiodatone, 一种控制心律失常的药物用于治疗病人的房颤。这种药物效果不错但是潜在副作用也可以引起甲状腺功能改变和肺组织的纤维化,需要定期监测。查了一下,两星期前病人的甲状腺功能的确进行过测试,但是没有人注意到结果:病人已经产生了严重的甲状腺功能低下。答案此刻一目了然: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既产生了肺间质的纤维化,也导致了严重的甲状腺功能低下进而引起心衰和肺水肿。两种副作用的迭加,导致肺的氧吸收严重障碍而产生了进行性的呼吸困难。如果按照一般心衰进行治疗,病情不会缓解并会继续加重。只有停掉造成副作用的药物再来治疗,才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为了核实诊断我与肺科专家G医生讨论了病例,他完全同意诊断并安排了肺部病变的复诊。心脏科J医生也进行了评估,她的结论是:"这样的病例年青医生多半会误诊,幸亏有我们这些老医生在,没把病人给耽误了"。她讲的没错,也不全对。类似病例我看过不少,也见到这种疾病在一些医生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原因在于临床判断能力需要大量的医疗实践和用心去体会。专业的书面考试给我们一个指定的问题去回答,而工作中的病例,则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问题并运用医学知识找到答案。</h3><h3><br /></h3> <h3>B. 一名40岁的黑人女性因为止不住的呕吐和短暂意识丧失由救护车送到医院。心电监护发现二度心房至心室的心电传送阻滞而产生心脏跳动过缓每分钟30次左右。通过给予静脉注射止呕药物和输液,病人的症状完全消失,心率恢复正常每分钟75次,复查心电图完全正常。急症科请求会诊和治疗。见到病人的时候她已经回复到正常状态,问题是她为什么出现心脏传导阻滞?如果不查明原因让她回家,重复发生这种情况有可能导致完全心脏电传导阻断而病人死亡。心脏传导阻滞的常见原因通常是心脏病,药物副作用,或者心脏传导电生理疾病。这名女子既没有服用任何药物,也没有心脏病史或者危险因素,心电监护没有发现任何持续的电生理障碍。已有知识无法解释她的病情。我重新思考她的发病过程,尝试用已有的医学知识来进行推理:病人的首发症状是在食用了过期的食物之后,接下来难以控制的呕吐很可能是不洁食物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其后发生的低至每分钟30次的心跳过缓可以解释病人的短暂意识丧失,并且肯定是由于此期间的心房至心室的电传导阻滞引起。关键问题是:既然传导阻滞已知的可能病因都不存在,那么在持续呕吐症状与心脏传导障碍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因果关系呢?生理学上人类的内脏有两套相互拮抗的神经系统,它们相互作用以达到内脏功能的平衡。用在心脏上,交感神经系统主司刺激作用,例如引起心跳加速;副交感神经系统则起抑制作用,例如导致心跳过缓。医生大多见过某些病人在大量排尿和排便后很快站起来可以导致昏厥和短暂意识丧失,倒地后很快恢复意识,就是一种由大量快速排尿排便然后站立而引起的内脏神经反射失衡所引起的症状。举一反三,在我的这个病例,有没有可能因为持续性的呕吐而引起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性增加而导致心脏的传导阻滞呢?因为病例很少见,这个问题在教科书以及一般的医学检索上很难找到答案。但我相信病例个案报道应该是最好的搜索方式。果然,通过谷歌搜索,找到了相同的病例报道。原因就是呕吐引起副交感神经活性增强而导致的心脏传导阻滞。严重的重复发病者还必须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治疗。我与心脏科W医生讨论了此病例,虽然他也没见过但确定我的病例与报道的病人发现完全一致。因为是初发而且呕吐的原因已完全消失,病人在观察一晚后就让她出院了。</h3> <h3>C. 急诊科医生在电话上告诉我,救护车送来了一名70岁的白人老太太。病人血压低,心跳加快,呼吸困难,有轻微的肺水肿。其它检查除了低钙血症都正常。病人除了骨质疏松没有明显的既往病史。大多数情况下病人的各种临床表现通常指向同一个疾病。而这个病人的症状却似乎并行不悖,互不相干,让人心生疑惑。"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问急症科医生。"不知道,所以请你会诊" 他回答。我花了5分钟查了一下所有的检查结果,梳理了一下病人的以往病史记录,然后给急诊科医生留了言:答案己找到,如感兴趣,见面再聊。后来再去急诊室的时候,几个急诊科的医生让我揭密。我说据我的发现,故事应该是这样的:这个病人几个月前查出了白人老年女性常见的骨质疏松症。病人的家庭医生给她开了药物Alendronate,一种磷酸二脂类药,用来抑制破骨细胞的活性而促进钙在骨中的沉积以达到治疗目的。但是家庭医生忘了应同时给病人补钙,结果造成了血钙含量严重降低。产生的后果就是心脏和血管收缩功能降低而导致低血压和心衰,引起心脏泵血无力产生肺水肿因而呼吸困难。神经系统继而指令心脏代偿性的心跳加快以便让低氧血在身体中的循环次数增加而提供平时的供氧量。"就是它了!" 大家一致同意。随后急症科医生给予病人静脉补钙,适当利尿脱水,症状完全消失。病人出院时给予了口服补钙,也通知了她的家庭医生跟踪治疗和复诊。</h3><h3><br /></h3><h3>这样的病例在医生工作中每天都会出现,从每天无数的挑战中寻找答案而乐在其中,才能让身心健康持之以恒,也是对医生最经常和最持续的激励机制 :有谁见到玩游戏的人抱怨累吗?更加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加速了医生医学知识的掌握和积累。研究表明,一个成熟医生职业生涯中专业知识和能力的总和,只有10%来自书本,20%通过与同行交流获得,而70%是源于医疗实践的成功经验。</h3> <h3>我工作的医疗集团在北加州雇用了25%的医生,却覆盖了近40%的病人份额,且已成为医疗行业改革的领先者 - 健康维护机构(HMO)已经成为全美医疗改革的趋势。医疗集团的效率、医疗质量、和病人满意度,在全美行业评比和病人的反馈上均拔得头筹。HMO的结构将医疗保险、执业医师、以及医院和护士服务三大行业集合于一体,极大地降低了成本,大大的提升医疗服务的效率和质量。从开始入职到现在,19年期间我所从事的医院医学专业(Hospital Medicine) 发生的变化己不可同日而语。</h3> <h3>医院医学专业医生(Hospitalist)已从当初的内科住院病人处理,快速扩张为一种全新的、方兴未艾的住院病人医疗服务的全方位专业:治疗、会诊、协助其他专科、和协调所有住院病人的医疗服务,处于各专业的协作中心位置。我们的业务范围已经从内科扩展到外科术前危险评估,术后併发症的防止、以及快速康复治疗。我们的专业已经成为创新治疗的前沿 - 例如新的败血症治疗方法,中风处理中心,手提式超声波快速诊断和各种床边小手术的应用等。借助公司的规模化、连锁化、和最新的数据集成科技,我们的专业在降低住院病人尿道感染,呼吸机肺炎,缩短术后康复时间均达到了领先水平。肺炎,心衰,以及抗菌素引起的C. Difficile结肠炎等常见疾病的预防和治疗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医院系统广泛的变革和进展的成果在最近的一例中风病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现:年青病人洛佩兹突发左侧肢体偏瘫由救护车送到我们的急诊室。中风程序紧急启动,值班神经科医生通过视频看到了病人的神经系统症状,病人立即进行了脑部CT血管造影没有发现血管畸形和出血。而是一个大脑中动脉的血栓。在到达急诊后的第22分钟病人接受了链激酶的注射以溶解栓子。但因为栓子过大且在大的脑动脉主干,病人立即被送往系统中的神经干涉放射科,在一小时内通过中风血管内治疗(EST)而移除了血栓。最终结果是病人完全恢复正常。虽然因病情而异不可能每个病人都能达到这种效果,但一叶知秋,客观体现了西医在美国的进展以及各学科相互渗透和协同的深度。医院医学专业目前已经有了本专业的认证考试(Board),从内科中分离出来成为专科应该是不太久的将来</h3> <h3>在这个商业化的西方世界,减少购买保险民众的发病率才能同时减少保险公司的昂贵住院病人支出,达到双赢目的。因而疾病预防不谨是保持身体健康的核心所在,也是赢利的前提。以此为目标,我们的门诊医生们尽最大的努力控制病人的已有疾病,同时预防未来疾病或者併发症的出现;住院病人则由住院医学专业医生治疗和稳定急性病情、进行病人教育和安排出院后的门诊医生复诊,以防止疾病复发和减少住院。病人治疗的效果,都有客观的判断和分析标准。每个病人接受治疗后都会收到我们医疗集团的调查信,给医院、门诊、服务部门,以及医生打分。长期低分的医生都会不得不离开我们的系统。医生的医疗质量也有客观的内部评估标准。如果任何一方,例如病人,护士,医生,或者匿名者对某个医生的医疗质量持有怀疑依据,都可以要求医院评估。这通常由医生同行开会对匿名医生的医疗记录自由发表专业评判,然后将大家的不记名投票汇总得出最终结论:P0 - 无过错,适当的医疗处理:P1 - 符合医疗处理原则,但有改进余地;P2 - 不适当的处理,偏离了治疗原则。被评为P2的病例会被考虑为重要的医疗缺陷,一年之中如果在某个医生身上发生三例,则会自动启动医院的质量管理部门随机抽查该医生平日的病历,以判断是否有经常的质量问题并作出处理。</h3> <h3>对于重大的医疗事件,则会启动全院范围所有参与病人治疗的各科医生、护士,以及医院质量管理部门的病情回顾大讨论,称为草根分析(Root Analysis)。结果上报州政府医疗管理部门。我就亲身参与了一次这样的讨论。病人是一名无家可归患有肺癌的病人。他因肺炎住院治疗,并排除了结核。病人是一名长期吸毒者,和酒精滥用者,并且不遵从医嘱。他的肺炎控制后已经可以出院,但我发现病人有明显的气管哮喘,说话带着哮鸣音。这种情况说明他的肺癌已经压迫到了气管引起呼吸困难。于是我请肺科和肿瘤科医生会诊是否有放,化疗指征,以防止完全性的气管阻塞和猝死。两位专科医生看完病人并商量后的结论是:因为病人一直在自由活动没有显示立即的危险,可以让病人出院而让其私人肿瘤医生出院后随访。在我们尚未为病人办理出院之前,他自己不告而別跑出了医院。两个钟头后警察来到医院通知我,病人倒在距医院几条街的路上,死了!因为病人是从医院出来后死亡,医院质量管理部门进行了认真调查并于两周后召开了各科医生、护士参与的草根分折大会,以判断我们的医疗和护理是否出现了纰漏。至于死亡的原因则没有进行分析,因为病人的鉴护人 - 身为护士的姐姐以及作为神经外科医生的姐夫都己对病人往日的行为极度失望,要求放弃尸检而让病人早日入土为安。草根分析没有发现失误。我在发言时谈了自己的看法:"无论当天病人以何种方式出院都有可能死亡 - 因为病人的死因已经存在,而各专科会诊评估都己完成并建议出院。" 草根分析的最后结论是:"根据家人不作尸检的要求我们无法讨论死亡原因,病人在医院接受的治疗和服务堪称优秀。" 讨论过去很久了,仍余音绕樑。医生们从大讨论中得到了书本上永远体会不到的收获。</h3><h3><br /></h3><h3>美国的医疗体系并不完美。由于在中国医学院毕业并作过医生五年,在美国医疗系统当医生也接近20年,所以有时候国内的朋友会要我比较二者的差别。从个人经历以管窥豹,在整体医疗制度的选择上中美两国走在两个相反的方向:美国和西方有一个共识,即民众的整体健康状况取决于疾病的预防和控制,而不是发病后再亡羊补牢。基于这样的认识,美国医疗制度的根基重在预防和遍布全美每个角落的家庭医生及诊所。着重健康维护、预防接种、心脑血管疾病早期诊断和防治、肿瘤筛查等未雨绸缪的防护措施。医院规模小而少,只是作为急性和重症疾病的处理中心,一埃病情稳定则尽早出院回归社区和家庭医生,有利病人的尽快康复。中国采取相反的方向,以大型医院为主,不釆用家庭医生以及预防为主的体制。在医生的培养方面我觉得中国不乏优秀医生,差别在于体制。美国医生的选择和培养釆用很高的标准,严进严出;培养出来的医生独挡一面,水准比较整齐划一,因此很难看到"主任权威"的现象。中国医生的培养相对易进易出,因而质量差別明显,由此产生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同级别医院之间的水准差异可以非常大。</h3><h3><br /></h3><h3>美国医生在整个职业生涯中有法定的持续性医学知识更新的要求,学术自由和平等的气氛非常浓厚。美国号称的平等,自由、和种族平等在很多层面上都是口号,但在医疗领域病人身上却是落实得最好的地方。在美国,神志清醒的病人而不是医生或家属,对治疗的选择拥有最后决定权和否决权。医生必须提供病人各种可能的选择权,保证病人的知情权。同时美国法律对医疗疏忽的判罚很重,连带责任涉及面很广,因此医生的医疗质量不仅有政府部门的制度化的监管,还有医疗单位自身严格的内部控制。每个医学中心都有处理病人申诉的独立部门,当事人和病人都会收到最终处理结论。所有这些制度都确保了美国医患关系的和谐。美国医疗系统的缺陷,同样也是制度的缺陷。因为人权的理由,医疗系统经常被某些病人滥用。也因为人权借口,各种工会林立造成效率低下。因为法律的压力,医生不得不作过多的病人检查以保护自己。所有这些原因,造成了美国的医疗成本高昂。至于医生的工资差别,区别在于美国医生的工资由市场决定并受到制度的保护;中国医生的工资缺乏市场和制度的调节,职务工资偏低,难免有人釆用遭人诟病的方法来得到较高的收入。此外,美国医院不能拒收急症无钱患者且不可以降低治疗标准,最后埋单的是政府;中国病人如果不先交钱则可能得不到治疗,因为医院必须自己埋单。这些差别恐怕也和中国医患关系紧张有关。</h3> <h3>另一方面,美国医疗体系成本高企,还与根深蒂固的公司文化和商业模式有关。我的一个医生同事给我讲了这样一个笑话: 中美两个大公司的两支龙舟队伍举办每年一次的龙舟竞赛活动,每队七人。第一年比赛中国队完胜,美国队完败。美国公司请了一家咨询机构来分析失败的原因。结论是:中国队有七个选手,只有其中的击鼓手是队长,因此是一个领导,6个运动员。美国队也是七人,却是七个竞争性很強的领导,没有队员,因此完败。于是,美国大公司决定改革:按照公司领导人的分布模式,将龙舟队员的权责依照公司领导、区域领导、部门领导、科室领导...的方式来规范七个人的不同作用,希望各尽其职,赢得比赛。第二年的比赛,美国大公司的龙舟队照输不误:还是主意太多,动手的太少。公司领导层觉得既然改变也不能赢,不如解散龙舟队并卖掉所有设备,给大家发奖金。之后的龙舟竞赛,则外包给市面上的龙舟队代表公司参赛。这个故事有普遍的现实背景。但愿这套模式不会在我们公司遍地开花。因为新的想法大多并不符合实际情况,适度、合理的试验是创新,遍地开花的运动就变成美国式的跃进运动了。后果不言而喻。</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第五篇 沧海 🍁〰️</h3><h3><br /></h3> <h3>10.亲情、爱情、和友情,融化在恩情</h3><h3><br /></h3><h3>人类被尊为高等动物在于我们的智慧大脑以及丰富的、低等动物不具备的复杂情感,例如:亲情,爱情,和友情。国内的一些文艺范和娱乐圈人士喜欢将专业人士的内心世界描绘成一片苍白。其实相反,在无数专业知识阶层中,丰富的情感和心胸恐怕要用唐代诗人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绝句才能够恰如其分地形容。在大海和故乡的怀抱中,我们对人生的理解,对亲情、爱情、和友情的眷恋和追求,像沧海一样的深远,像巫山那样的深沉。我们在生活中的真情流露,毫无舞台上的矫揉造作。</h3><h3><br /></h3><h3>在我的经历中,亲情的第一感觉来自于我们的家。我对家的感觉五味杂陈。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是乱哄哄的。印象最深的是在我们四姐弟都开始读书后。那时我们住在长沙东茅街的服务厅大院。父母与我们四个小孩住一间房子,叔叔住隔壁楼上的一间小阁楼。隔壁邻居之间只有一张竹篾之隔,所有人的对话清晰可闻,毫无隐私可言。从60年代开始的各项政治运动,把社会上的风暴也吹到我们的家里来。母亲担心父亲的家庭出身不好,会要把灾难带给我们姐弟,因此对父亲的亲戚釆取排斥的态度;父亲的亲戚则认为他受姊妹帮助从山沟里读书出来加入政府部门,理应回馈家人,对他的无能为力也非常不满。当时父亲是省工商局的干部,工作的一个主要任务是打击"投机倒把"行为,即今天已经认可的自由市场营销,目的是维护当年政府的物质分配政策。有一次乡下的亲戚带了一筐生姜进城,请父亲帮忙让他卖出去。父亲生怕上级知道无奈之下带亲戚去了一个很远的地下集贸交易场所,结果还是被人告了"循私违法"的罪名。后来祖母从乡下过来与我们住在一起,婆媳冲突更使父母之间的矛盾雪上加霜。那时候,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一个安生的日子。</h3><h3><br /></h3><h3>在这个小屋里我从小学一直读到了初中。在老师和邻居的眼中我一直是个好学生,虽然桀骜不羁。那些日子里我读过很多书:古典名著,中外文学作品,现代中国历史,以及当年激动人心的红书。其中像《青春之歌》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的小说,让人热血沸腾。与这些英雄人物比起来,处在少年叛逆期的我觉得我父母真的是太落后,太跟不上时代了,对他们的争吵非常藐视,内心也充满了苦涩。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回过头来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总是满脸的失望和不高兴的样子。</h3> <h3>父亲在单位是一个老实人和业务骨干,心有不满也从不表露出来,这让他平安度过了历次政治运动而没有被牵连进去。那时候我对父亲的胆小怕事嗤之以鼻,直到多年后来到美国才从父亲的妹妹,文英姑姑那里了解到真相。我父亲生长于解放前的南岳衡山农村。爷爷中年抛妻弃子另结新欢,父亲在姊妹的支援下进了城里的商业专科学校。解放后当过保长的爷爷知道性命难保,翻山越岭走了一夜山路进城找到父亲,嘱咐他择时回乡在批斗爷爷的大会上与其划清界限,以求得一生的平安。父亲这么做了,爷爷也被正法。那种内心的震撼必定是刻骨铭心才能够形容,也让他从此小心谨慎。好在父亲不是一个没有见解的人。新中国的廉洁风气让他感受很深,他认为新社会确实让贫苦民众当家作了主人。</h3> <h3>母亲从小由舅舅带大,她的父母开一个小本经营的绸布店但因患结核病而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即双双去世。母亲从小受惯了白眼,在叫化厂的幼年经历使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快乐的童年。解放后母亲找到了工作,成了省财贸学院的电话接线生。她进夜校补习识字,后来认识了父亲而结为连理。母亲因为从小没有机会读书而视野有限,不会持家,也常常与父亲争吵。但我父亲给她的评价却很中肯:善良、好人。小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发生冲突,母亲总是首先批评我;发现我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带我登门赔理道歉。70年代干部上山下乡的时候,父亲要带全家一起下乡,对我们前途的打算简单、卑微,完全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人手一根扁担,和一对箢箕。母亲坚决不从,独自带着我们四姐弟留在长沙。柔弱母亲在生命中的关键一博,改变了我们的未来,让我们完成了学业也才让我们有机会追求今生的梦想。母亲经历了贫困的一生。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但母亲的善良和对未来的梦想却是她最宝贵的财富,让我们姐弟受益一生。</h3> <h3>小时候的表现,留给成年后的记忆非常深刻。我家姐弟四人姐姐晓健是老大,我老二,大弟旭平,小弟唐晓。姐姐从小聪慧,漂亮,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和班干部。在家里父母无暇管我们,姐姐就成了大家长一样。她常常要照顾我们几个弟弟,还要帮我们洗衣服,帮助父母做饭菜。她虽然很辛苦,但保持着一个三好学生的美好形象。姐姐当年在她们同学中的印象非常好。很多年后我读医学院了,在病房遇到一个高年级男同学盯着我看,最后走上前来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一聊之后才知道是一个对我姐印象极佳的小学同学。类似的情况也在公交车上遇到过,只是换成了姐姐的女同学。后来姐姐上山下乡成为知青,受欢迎的程度不减她的学生时代。可惜命运作弄人。76年姐姐从农村知青招工进了中专,在当时是回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没料到当年底恢复高考,在读技校生却不充许参加高考,名日:不能浪费国家资源。姐姐只能读完技校,毕业后去了一家省局里的招待所成为一名会计,与类似经历的姐夫结婚而框定了她的人生格局。后来一次在街上姐姐的自行车无意中碰到了一个西瓜摊贩的木凳,摊贩破口大骂并与赶到的姐夫发生冲突,姐夫被小刀刺中心脏去世。此事给姐姐造成了精神上的极大刺激,使得她过早地退休,无法正常工作。我们大多数人从电视上感受"时代的悲剧",而我从姐姐的遭遇中实际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h3> <h3>大弟旭平60年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诞生。刚刚几岁就被送到农村,生活了几年后才回到城里。他也因此是我们姊妹中个头最小,读书最少的人。小时候我对旭弟没有帮助,一直让我心生愧疚。好在他工作努力,认真钻研,在单位上业务不错;如今也能在经济上独立。</h3> <h3>最小的晓弟很会读书,中学时代是他们班的班长。当年高考是省里文科状元的前几名,武汉大学毕业后去了北京的名校,一步一个脚印成为教授、系主任、和研究生部的主任,也没有辜负我对兄弟的最大期待:廉洁奉公不做贪官。</h3> <h3>因为机遇、环境、和个性的差别,我们四姐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我和小弟占据了先机,有了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机会。有时候,我不能理解姐姐和大弟的想法而觉得她(他)们太狭隘,心里也很不高兴。但是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姐弟之间多年的情分,也让我回味、感动、和伤感。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惹了麻烦的时候姐姐拚尽全力保护我的样子;我还记得虽然家里食物欠缺,但每次有好菜大弟都会满院子喊我"哥哥快回家吃饭,有好菜吃啦"的喊声。姐姐保护我的呐喊,旭弟喊我吃饭的吆喝,在我的记忆中,那就是我们家的一曲《酒干倘卖无》啊!相信我们各自对家尽责的绵薄之力,能够让我们姐弟感受到血浓于水的亲情。晓弟也理解姐姐和大弟的局限和苦楚。他也尽力在经济上帮衬他们,在生活中为他们排忧解难。2017年的夏天,𣇈弟专程从北京回长,在看望住在护理院的母亲的同时,亲历亲为并请人帮忙重新装修母亲己不再住的老屋,用来出租。所得收入将来可用于补贴姐姐和旭弟的生活。</h3><h3><br /></h3><h3>家庭是社会的缩影。一个家庭的格局和亲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从这个家庭走出去的人的未来。我们父母勤劳做人和踏实苦干的家庭背景也许决定了我们姐弟今生不会大富大贵,但父亲从小的告诫"作最好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以及母亲的善良和对梦想的追求,却始终激励我们姐弟正派做人,去追寻一个靠自己努力工作得来的美好人生。</h3> <h3>89年7月,儿子在我旅途美国的漫长等待和思念中出生了,取名思旅。90年1月国内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刻,夫人抱着快6个月大的儿子搭乘国航班机飞到四季如春的洛杉矶,我们一家人团聚。初为人父我对儿子疼爱有加,不希望儿子遭受我幼年的苦难。我倾尽所有,满足他的愿望。儿子有时想吃汉堡包而𣎴是幼儿园的伙食,我会在上班的午餐时间到外面买来送去让他吃得高兴。幼儿园的中国老师笑我:"你真是孝子啊!" 那时候电脑游戏开始流行,只要儿子读书成绩好,我就会买来各种机器和游戏让他玩得开心,而忽略了他对学校和社会活动的参与。儿子天资聪颖,从小就会读书,各种考试都是顶尖1%的学生。但是我的督导方法走偏了方向以致儿子在高中快毕业时就失去了学习的动力。我希望他子承父业将来做一个好医生,却又缺乏正确的引导,以中国式的严历和训斥作为主导方法。我想当然的认为,既然我能这样成长起来,为什么他不能?我忽视了儿子与我截然不同的个性,以及由此产生的压抑。</h3> <h3>儿子在缺乏安全感和大方向的生活中,从初中开始爱上了音乐作曲。进入名牌大学后完全尚失了学习的兴趣,因为他觉得是在为我读书,最终不得不休学在家两年。虽然喜爱音乐但他不愿去音乐学院,担心会象大多数音乐人一样,过上一种贫困潦倒的生活。他希望有一个喜欢的专业能够让他衣食无忧的同时可以业余从事电子音乐创作,但却找不到答案。他觉得心力交瘁,不知道路在何方。他当时写的一首音乐《下雨天》(soulostar:Rainy Day Reminiscence) 真实地反映了他内心的苦闷。那也是我最难受的两年。我不理解一个智商比我高的儿子,为什么缺乏自己的目标而在选择生活道路时失去了方向。那个时候我才慢慢开始理解了学术研究的结论:一个人对自己未来的强烈期望,而不是智商,才是决定个人前途的决定力量。而这与个性和环境有关,不能一蹴而就。父母为儿女决定人生目标无异于拨苗助长,结果与愿望会恰恰相反。与其说这是儿子的失败,不如说是我的失职。那时候在诸多朋友中,梅柏松和金芳夫妇,以及亚平夫妇都给了我和儿子非常理性的开导和有益的建议,使我受益良多。伤口与痛苦都会随时间而愈合。两年后儿子重回加大系统,找到了他对电脑科学的兴趣和热诚。他完成了学业后成为一名热爱专业的电脑工程师,努力认真地工作。历史总是在重复自我,后人也是在复制先辈们的错误过程中成长起来。儿子在他初次从大学退学的时候,认为都是我给他的压力造成的错;他不记得我对他所有的好,但却没有忘记我骂过他的每一句话。从小到大,我希望儿子从我这里听到最诚实的教导。我告诉他只要他能成长为一个自立和有用之材,我不在乎他长大后不认我这个父亲。他可以告诉别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亲,但我一定会为他的成功骄傲。</h3><h3><br /></h3><h3>儿子参加工作后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有一次我问他:"假设你现在为人之父,如果你的儿子重复你曾经做过的一切,你会高兴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他也不会。我与儿子现在已能平等相待。儿子也经常给我一些家庭决策的参考意见,在父母之间产生难以解决的矛盾时,他的理性分析常常成为我们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儿子在业余时间仍然热爱音乐作曲。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女儿那里听到了儿子发表在YouTube上的一曲《折纸》(Origami) https://youtu.be/KGnLx_gjV_A ,国内链接:http://h.xiami.com/song.html?id=1771420859&f=&disabled=&ch=&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我受到一种莫名的感动:优美的旋律,跳动着的节奏,就像和熙的春风拂面而来,述诉着内心的憧憬、向往,和对美好未来的追求,略带一点淡淡的忧伤。它让我抑制不住热泪盈眶,想起了我自己一生中许多美好的时光,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我静静的坐在那里开始对儿子有了更多的理解。我意识到虽然儿子少言,其实他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有丰富的情感;我的文字表达比较直白,儿子的感受却都在他那优美的音乐中。他也在追求一种内心深处的安宁和快乐。我对网上一名比利时青年写给他的评论深有同感:"你的音乐就是梦幻。它们给我以精神上的激励开始写作。你的音乐让我思考生命和生命中美好的一切。你的音乐让我忘掉生活中的不快,我一闭上眼睛就能从你的音乐中想象出一个美丽的故事……,谢谢你写出这么优美的音乐!" 音乐不谨给儿子带来快乐,也安慰了其他在痛苦中的人。一位女士在评论中写道:"真的在你的音乐中找到了快乐。我刚刚在上周丢失了我的宠物狗,感觉真的好艰难。但我在你的音乐中找到了一股暖流冲刷掉我一直憋在心里的懊恼和悲伤。我只想重拾回我自己、我的宠物、以及我家人的快乐回忆。因为你的音乐,痛苦不再那么难受,也给我希望重新开始。谢谢你,谢谢你美妙的旋律!" 儿子在YouTube上的音乐也被国内的一些音乐爱好者翻墙下载到中文网络上,印证了音乐传递的感动没有国界。儿子比我更为善良。他年轻,聪明, 略为内向。儿子与人为善的生活态度,定会让他的人生在这个父母感到陌生的世界里锦上添花,发扬光彩。</h3> <h3>2002年元旦过后,女儿诗琴(英文名Ruby,红宝石)降生。老婆当初怀上女儿是作为给儿子的礼物以满足他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愿望,也是父母希望百年后在异国他乡儿子和女儿能相互照应。比她大一个年轮的哥哥思旅,非常高兴,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刚出生的妹妹,生怕碰坏了她。哪怕后来妹妹长大了调皮捣蛋也不许父母打他的妹妹。岳父母也从国内赶来帮忙照料,家里人气骤升,好不热闹。几个月后岳父母开始给女儿喂饭,女儿也不挑食,但是岳母抱怨说女儿有自己的主意,不想吃了就小嘴紧闭,拒绝再喂。有一天我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岳母喂完大半碗饭,女儿不吃了。岳母坚持让女儿再吃几口,女儿反抗了几次无效,突然伸出小手抓住小碗抢了过去,随手就扔到地上。"啪"的一声,一个明白无误的"反对!"意见传了过来,让大家笑得不亦乐乎。那一刻我在心里偷乐。我意识到:HZ Tang二世已经降临,她的行为说明我不需要费劲地去猜测她的想法,她会比较容易沟通。女儿两岁的时候进了幼儿园,里面许多小孩都是柏克利大学博士生们的子女。女儿性格外向,也深得老师们喜爱。在她四岁的时候,如果哪天她的老师请假,通常会告诉代课老师,对教室里的事情有什么不清楚,可以去问我家Ruby:"她什么都知道"。</h3> <h3>女儿5岁的时候该进学前班Kindergarten了,但幼儿园园长认为她的智力水平己足够小学一年级,打电话给小学校长让Ruby跳过学前班直接读一年级。小学校长有点担心,打电话给我怕万一女儿适应不了,会对女儿造成伤害。但凭女儿要強的个性,我认为没有问题,并安慰校长我们不会给学校找麻烦。一年下来,校长很满意:所有老师对Ruby的评价,都是校长能够听到的最好的评语。也是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女儿成绩单上的所有成绩好象都是同一台打字机上第一个英文字母打出来的 。在小学毕业家长座谈会上,她的班主任给我讲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别看很多学生现在闹得欢,他(她)们中间的许多人今后不是去送意大利饼Pizza,就是去超市打工",他顿了顿,"而Ruby, 则可以从事任何学术领域的工作。" </h3> <h3>女儿进入初中七年级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她通过学校的选拨考试与8年级的学生一起上数学里的几何课程。比她大两岁的八年级学生都感到吃力,从未涉及到的几何图案对她更是一个挑战。前两周她都没弄明白课堂上的内容,回到家里很是气馁,掉了眼泪。往前走吧,很难;往后退?又不甘心,非常纠结。我告诉女儿往后退一点不丢人,因为她己经比同龄人超前了两年的课程;唯一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作一个客观的自我评估,再选择进退。女儿认真想了想,决心试完一个月再说。女儿与哥哥关系很好,每天回到家哥哥也帮她解答疑问。一个月之后,女儿找到了感觉,又回到了信心满满的状态,也不再需要哥哥帮忙了。女儿十三岁的时候进入八年级,各方面顺风顺水。一切看上去正常,但我感觉到了危机:女儿一直想学医,学校的教育让她觉得今后要作一份有意义、对社会有贡献的工作;而救死扶伤的医生工作是她几个想象中的首选。但在另一方面女儿却没有参加学校和社区的课余活动,既不利于她的成长,也不利于今后大学的申请。我从自己挫折的教子经历中感觉到,代劳一切的父母很可能浇灭掉儿女的企图心;一个无为但对未来充满向往的长辈更有可能激发儿女对未来的渴望。我应该像我妈小时候待我那样给女儿一点激励就好,剩下的就只需做一个园丁,浇水施肥和剪剪枝就行了。我当时看到了两个认识的朋友在高中的优秀女儿的表现,印象深刻。两人是高中科学俱乐部的学生领袖,带领同学们夺得全美竞赛第一的优秀成绩。平日里她们也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和学术研究。我鼓励女儿以她们为榜样。女儿开始非常反感,认为是在给她施加压力。我诚恳地告诉女儿, 我并不在乎她是否成名成家,只要她为了自己想要的未来努力过了,做什么都可以。我宁愿她年轻的时候辛苦一点,老了可以放慢脚步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倒过来。女儿感受到了我的诚意哭诉出了内心的想法:她也觉得我讲的两位姐姐很优秀,但要做到她们那样很难,她怕自己做不到因而觉得很无用。我告诉女儿,如果做不到不妨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和压力,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工作,同样非常有意义。女儿平静之后告诉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我的意见。</h3> <h3>2016年女儿14岁,带着新的希望高高兴兴地开始了高中生活,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女儿兑现了她的承诺,成为高中科学俱乐部和其他学术活动的积极分子;她也热心参与了许多慈善机构的义工活动。女儿不仅有助人为乐的好心肠,也懂得我给她讲的一个未来事业成功的必备条件:即与所有人都能良好沟通的技巧和能力,而做义工是达到这一目标的最好途径之一。女儿的课后时间都投入到了学校的各项活动中。她和同学们都很拚,拿到了各种比赛的许多奖杯。女儿和同学们很有荣誉感,团队获得的奖品学校没地方放了就请家长们帮忙保管。我懂得这些奖品纪录了同学们的幸劳和汗水,也是她们美好青春岁月的纪念章。女儿永远是父亲的小女孩,总是要求父母亲十全十美。与我争辩的时候她总是使出2017年加州高中辨论赛第四名的全身解数,生气时还会向我河东狮吼。在外面,女儿是一颗开心果,待人得体。她的男女同学们都愿意与她敞开心扉,无所不谈。女儿同意我的观点:在她大学毕业之前,她可以交各种朋友包括异性朋友,但绝不是男朋友。她愿意过一个辛苦的前半身而享受成年后的幸福生活。随着视野的开阔,女儿对未来的考虑也不再局限于医生行业,而是那些能够让她感到愉快、有意义的未来方向。自信的女儿告诉我"不要替我操心,做我的银行就行了,其它的事我自己负责(don't worry about me, just be my bank. I'll take care of myself)"。我己经开始听从女儿的建议不再替她操空心,努力为她赚学费。年轻的女儿仍然会时不时地遇到挫折而流眼泪,但它们就像天上的乌云很快雨过天晴,留下她可爱和自信的笑容。女儿在一天天的长大,父亲也在一天天的老去。花季少女的青春气息让父亲宽慰自己少年时代的活力在女儿身上发扬光大,但更加活泼,更加美丽,更加光彩夺目。儿女的未来是一场人生马拉松,山高路远。一个快乐、充满理想主义的女儿对未来的选择,也只能是我这个现实主义父亲的选择。自信、沉着、理性、有梦想,而又敢于面对和克服困难的心理状态,才是漫漫人生路上父亲对女儿最大的期望。虽说青春也会像鲜花一样凋谢,所有的青春少年也都免不了叛逆期,但愿我的女儿像一朵玫瑰花:虽然带剌,然而美丽、灿烂、朝气蓬勃。希望女儿享受豆蒄年华既天真无邪的心花怒放,也带给父母亲一个赏心悦目的美好时光。</h3><h3><br /></h3><h3>父母对儿女的关怀是人性,而儿女对父母的孝顺靠良心。一岁年龄一岁心,岂能只长年龄不长心?再过20年如果我还想要有今天的心智健全,那真需要一个奇迹。虽然我不确定在我老去时儿女也能像我一样关照自己的父母,但我期待他(她)们活得明白,懂得善待自己和他人。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h3><h3><br /></h3><h3>爱情是什么?刚进小学认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问老师。看到老师笑开了花的样子,我猜想爱情一定是像棒棒糖一样的东西,很甜、很甜。进入青春期以后爱意萌动,觉得那是男女之间最美好的情感;你浓我浓,柔情蜜意,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泊与祝英台。那种感觉就像天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在那个保守年代,年少而又胸怀上大学的梦想,只能将内心的想法深藏心底。这种感觉陪伴着自己一直进入大学。开始准备实践爱情的时候,才感觉到了现实的人间和爱情的天堂完全不一样。碰了几次壁之后我才发现,以为爱情很单纯,与生活中其他的琐事无关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越纯真的爱情越会碰得头破血流。这样的情况尤其在男性身上多见,不仅发生在我的身上,也发生在我周边当年纯朴的同学、同事、朋友,现已成为成功人士且受人尊敬的许多男性身上。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我慢慢意识到,出于生理、心理、和生物学上的影响,爱情之上众多的女性更加看重男性的养家能力和对异性感情的掌控能力,而不是男人的智商和潜力。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缺乏交流的年代,少男少女的青春梦想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当年年少无知的我EQ也很低,同样犯了许多幼稚的错误:曾经爱上过不该爱的人,也曾错过不该错过的人。我和我的同龄人生长在一个缺乏爱的年代。大时代的斗争哲学让我们这些书呆子丧失了把妹的技能,也因此欠缺寻找真爱的能力而步上传统的先结婚后恋爱的老路。83年研究生毕业后在医学院留校行医时,同科的资深护士赛姐觉得我的为人性格与她先生很像,要给我作介绍。她问我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夫人。我想了想,凭我自身的经历我希望不要找一个像我一样生活在父母感情不睦而深受伤害家庭的女孩;我也了解自己的性格,以及忙碌的医生工作性质,招架不了一个太高大上的夫人。一个看上去舒服,会做家务,工作轻松,家庭观念重,家人关系和谐的妻子会比较合适。就这样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婆,当年31中的中文老师庆辉。我凭直觉,对于一个事业型的男人,选择一个喜欢我并看好我的人,远比追寻一个梦中情人要理智:因为事业和爱情我很难双全 - 我做不到既要成为专业精英,还要成为才子佳人。</h3> <h3>在生活中磨合许多年之后,我真正开始明白:人算不如天算,不必羡慕任何人秀恩爱的样子。爱情其实是一种最复杂的人类情感,相濡以沫堪比十级少林功夫。每个人都经历过爱情,但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达不到心目中理想的爱情,或者说缺乏一份完美的爱情。文人墨客喜欢谈论爱情的永恒,其实爱情是生活中永远都在变化的情感。个人遭遇,生活挫折,事业和家庭的变故,每天都在磨损着对爱情的感觉,改变着她的颜色。人到中年之后,人们已经很少谈论爱情,将夫妻之间的情份改称亲情。某天我的几个年轻美国医生女同事饭后在办公室一起谈论她们的爱情生活,对我这个男同事毫不避讳。她们认为夫妻之间的爱情终究会随着岁月而消失,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应该走人,再寻一段新的感情。同事的美式想法,对于我不是满意的答案。生活中见多了离婚和结婚的游戏,结束时产生的伤害常常超过它所带来的新鲜感和快乐。除了非离不可的情况,我们中国人有尽力维持婚姻、先结婚后恋爱的传统。这种方式虽然缺乏因爱情而走到一起的激情和默契,但这是我们这一代众多家庭结合的方式,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懂爱情。然而,只把彼此当作亲情的相处方式,却会违背我们结婚的初衷,也一定会要磨损掉婚姻存续的根基。常言"距离产生美",所以完美的爱情像上帝一样离得太远,而近在咫尺的亲情却容易讨人厌。亲密关系如同一对齿轮,在柴米油盐的侵蚀中考验着彼此的咬合力。在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中保留一份烂漫的情怀,是人到中年夫妻面对的巨大挑战。一首爱尔兰诗人罗伊·克里夫特《爱》的宣言,虽然没有少男少女的火热情爱,却象春雨绵绵润物无声,撞击看每个成年人的心灵。它也许反映了我们先结婚后恋爱,人到中年的夫妻在心中对彼此无法回避的感受 - 感到活在诗中?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进入不了诗境?那就将诗中的"因为"换成真诚的"期待",不轻易放弃彼此对幸福的希望:</h3><h3><br /></h3><h3>"我爱你, </h3><h3>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h3><h3>还因为, </h3><h3>和你在一起时, </h3><h3>我的样子。 </h3><h3><br /></h3><h3>我爱你, </h3><h3>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h3><h3>还因为, </h3><h3>为了你, </h3><h3>我能做成的事。 </h3><h3><br /></h3><h3>我爱你, </h3><h3>因为你能唤出, </h3><h3>我最真的那部分。 </h3><h3><br /></h3><h3>我爱你, </h3><h3>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 </h3><h3>如同阳光穿透水晶般容易, </h3><h3>我的傻气, </h3><h3>我的弱点, </h3><h3>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 </h3><h3><br /></h3><h3>而我心里最美丽的地方, </h3><h3>却被你的光芒照得通亮, </h3><h3>别人都不曾费心走那么远, </h3><h3>别人都觉得寻找太麻烦, </h3><h3>所以没人发现过我的美丽, </h3><h3>所以没人到过这里。"</h3> <h3>我问自己,人到中年后除了亲情,我们还有爱情吗?虽然我们每一个人都懂得欣赏和珍惜异性友谊,但那不同于爱情或者夫妻情分的亲密关系。我一直以为我对爱的感觉早己心止如水,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翻到一张夫人90年代初的旧照片:那时她刚刚带着6个月大的儿子漂洋过海来团圆。妻子抱着儿子坐在洛杉矶植物园的大草坪上如沫春风,满心的欢喜荡漾在她青春美丽的脸庞上,就像一朵艳丽的红牡丹在迎风盛开。看看如今老婆在家庭的艰辛付出中褪去的青春容颜,我不禁悲从心生。想想结婚30年有余我给予不了什么,但当我在美国最灰心丧气的时候,老婆一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行我们就回去!"却让我吃了定心丸从此没了后顾之忧。再回头看看我自己,结婚的时候老婆比我年轻5岁多同事还开玩笑说我吃了亏:因为我更显年轻。来到美国后各种操心的事太多,现如今在旁人眼中我比夫人显老十岁有余。我忽然觉得,我们的青春就像一支点燃的蜡烛,在照亮这个家的同时也在燃尽自己。我们只有彼此相互扶持,才能在关爱子女的同时,也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一点温暖。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情义在自己的心中仍然占据着巨大的份量。虽然我们夫妻远不是神仙眷侣,可谁又是呢?能够找到一个爱我多一点的人,感觉这辈子已经赚大了。曾经沧海,历尽艰辛,我们中年人的内心仍然还有未曾泯灭的爱情火花,只是与年轻人的表达很不一样。想一想我们看到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悲剧时我们有几个人不流泪?想一想每当我们看到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时,有几个人不会欢欣鼓舞?这就是我们成年人的爱情,是人到中年的风吹雨打对情感的提炼和升华,是我们人生经历的宝贵珍藏。缺乏这种温馨的情怀,可以想像我们将会变得多么的残酷和自私。</h3> <h3>在人的一生中,除了亲情和亲密关系,最温暖的人际关系恐怕就是朋友和友情了。什么是朋友?读书人较真,咬文嚼字是指家庭和性之外,彼此熟悉的个体之间一种成熟的感情连系。平民百姓随性,那就是自己的铁哥们和闺蜜。具体到人,恐怕每个人都会根据个人的经历给出不同的回答。也许有人会说那只是一种陪伴,但单纯的陪伴却是非州草原上的野牛都具备的本领;也许还有人会说,那是相聚在一起酒足饭饱后的惬意,但这种快意却常会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酒肉关系。朋友和友情不是可以一言而概之的关系和情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情绪的表达有多丰富,朋友和友情的表现方式也就会有多么的不拘一格。有时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甚或只言片语,都可以将友好情意传达彼此的心底。我初次刻骨铭心的友谊,就像一把共同遮风避雨的雨伞,也像同船共渡趟河过水的一叶轻舟。18岁在工厂农埸里与球哥、迟兄、和际春弟的相识相知,让我们一起渡过最初的难关,在工厂立足;改革开放后我们的彼此鼓励,也让我们选择各自心仪的人生道路,追寻彼此的梦想。</h3> <h3>迟兄爱好驾驶,云游四方;虽然他有很好的人际关系和沟通能力,但他不爱办公室的面壁枯燥,宁愿握着他的方向盘欣赏人生路上的美丽风景。球哥读完工大调到大学负责后勤保障,大公无私和宽厚待人的个性让他适得其所;小贺以他的聪明才智和诚信成为大型研究所的几名高层领导和拥有者之一。虽然我离几位兄弟最远,万水千山之遥,但我们对彼此的挂念让心的距离近在咫尺。我们之间不存在社会地位高低之分,我们也为彼此理想的实现高声喝彩,当作是自己的成功。我们会相互之间排忧解难,我们待彼此的家人如自己的亲人一样。在我离家将近30年的日子里三位兄弟的探望和照料让我父母感受了亲情和快乐,也让我没了后顾之忧。四兄弟中虽然我读书最多,但三位兄弟在国内从草根至新贵的人生经历,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初衷,不会成为那些在各种场合误人误国的知识分子中的一员。我们先辈的祖训:"有情多是屠狗辈,无情常为读书人。" 我铭记在心。</h3> <h3>大学毕业后读研究生期间与新民兄和建湘兄的友谊,没有桃园三结义的封建,却像一架登云探月的云梯,开阔了我们彼此的视野,拓展了我们的胸襟。新民兄的忠厚善良不仅是我的榜样,我不在家时他对我妈和其他家人的精心照顾,早已被我妈当成了最亲的儿子。建湘兄虽然不在长沙,但他的铮铮建言和忠告,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获得了珍贵的精神养分。</h3> <h3>两位兄长在医学专业上的精进,为人处事的正直,始终是我在工作和事业上精益求精的信心支撑,平和内心的定海神针。我们类似的人生哲学和追求,让我们在事业和生活的目标一致而互相激励,使我们成为更加纯粹的人,更加有益于他人的人。在大家眼里,两位兄长已是国内名医,专家教授;在我的眼里他们只是我的兄长和家人,我们彼此之间不忘初心。当然,如果我的朋友和家人遭遇了医学上的问题,我也永远是他们可以无条件信赖和随叫随到的医生。</h3> <h3>阳光加州,碧海蓝天。每年夏初,旧金山金门大桥上都会人山人海,举行每年一次的马拉松长跑比赛。这是一埸体育盛会,也是一个朋友相聚的欢乐庆典。大家相拥出发,发令枪一响,个个争先恐后,冲向终点的方向,考验自己的意志,检验身体的耐力。开始的行程人如潮涌,一路高歌;越到最后,越发人影稀疏,只有少数人如愿冲过终点。人生的路上又何尝不是如此,朋友和友情也无比相似。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入了心,也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入了心的朋友不一定时常相见,但哪怕几十年后再见也会让人高兴和激动,让人感叹友谊地久天长的美好和温馨。</h3> <h3>我认识的卢广州朋友就带给我这种体验。40年前我们在工厂的青年突击队相识,40年后我们因机缘巧合在微信上再见。广州兄从一个工人(十年,中专进修),再到中学教师(自学英语,讲授英语,十年),再到医院行政管理,(国内电大毕业,五年)直至国内一家三甲医院领导,从一名当年的穷小子转身成为知识型的高层干部。我们虽然相识短暂,但他满身的正能量和朝气蓬勃的灿烂笑容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年青时被彼此爽朗的笑声感染,今天的我们为当年相互的热情向上、年轻好学而怀念。</h3> <h3>我的结婚介绍人赛姐和她先生李兄与我同样是这种入了心的朋友关系:她和先生看好我的执着和敬业精神,我感恩她们的知遇之情和相同的做人态度。这么多年下来她们一家已经成为我的亲人。</h3><h3><br /></h3><h3>在人生的这一路上走来,无论在美国还是在故乡,从小到现在我不断结识很多入了心的朋友。无论我们是否再见,我都永远感谢他(她)们的友情,感恩他们的陪伴。只要缘分还在,友情的火花就不会熄灭;只要情义还在,它就是永生的纪念。一路上走来,许多人失去了自己的朋友而痛不欲生,也有不少人误把玩伴当友情而开始怀疑人生。我非常幸运,也非常知足:相识40年的四兄弟仍然情同手足,交往30多年的三兄弟还是情深厚谊。入了心的朋友们,时不时带给我友情的问候。当然,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活法。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朋友或者友情。精于世故、看破红尘、和目空一切的人,没有朋友;把一切当作利益交换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友谊。只有我们这些笃信和追求共同价值观的大多数人,才会珍惜和感恩纯洁的友情:因为崇尚生活中的美好和梦想,我们常常感觉自己的不足。我们真切地需要彼此了解和信任的朋友们相互之间真诚的批评和鼓励,让我们能够客观面对生活中的艰难险阻并完善自我。人生路上,理智是我们成功的基石;而情义,却是我们信心的支撑。</h3><h3><br /></h3><h3>亲情、友情,和爱情每天都伴随着我们的感情生活。对这三种情感的认知和描述却充满了矛盾和混乱。文学家笔下生花的情绪化和道德化的描写让人更加迷茫。多少世纪以来,爱情原本只是两个异性之间的情感,但没料到现在居然有了同性婚姻;亲情原以为只是血源连系的纽带,现在却也可以成为爱情和友情的延伸;友情本来是一种纯粹的共同兴趣、爱好、和理想的链接,却又可能无意中转换成了爱情或亲情。在我工作的环境里,这种困惑同样存在。有一次科里开会,医院强调严禁可能引起性别岐视或性骚扰的语言和行为。我小声说:"这可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啊"。 "为什么?" 主任问。"因为形势变化太快,我们都分不清谁是男的,谁是女的了,谁知道谁是谁啊",我回答。在场的医生, 无论异性恋或同性恋,开怀大笑,一切都在不言中。随着时代进步,我们都在不断学习。同样,与时俱进的现代心理学现在也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诠释:在任何两个熟悉的人类个体之间,不同程度上都同时存在着亲情、爱情,和友情。只是因为我们的文化背景以及宗教、信仰的抑制,使我们针对某一特定个体或人群时会产生特异的情感。这种心理学的描述,理性而现实地阐述了人类的复杂感情。例如,同性之间出现爱情而不是友情而产生同性恋,是因为同性感情中爱情不受抑制地占了上风;而东方文化的传统道德观念,使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接受同性爱因而抑制了对同性恋的接受。同样,异性之间有没有纯真的友谊这种千古话题,答案因人而异:就看三分情愫在自己心中各占的比重了。</h3><h3><br /></h3><h3>在中国人的感情文化中,有一种非常深厚却又稀罕的情感 - 恩情。说它深厚,那是因为我们毎个人与生俱来都享受着父母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和无条件的爱。说它稀缺,那是因为在父母之外你很难得到这种不求回报,单方面付出给你的帮助和关爱之情。那种机缘,应该可以比美中乐透奖的几率吧。虽然我与乐透奖无缘,但我却非常幸运体会到了父母之外,人世间难得恩情的厚爱。70年代在工厂里车间段书记的爱护和帮助,让我在各方面充分发展,也让我顺利地考上大学,他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我甚至找不到与他的合影。2015年我去江西看望他的时候,隔着老远他就和夫人站在街口眺望和迎接,高兴的心情满满的挂在脸上。在我们的交谈中他一点也不觉得对我有什么恩惠,他认为是在为国家培养人才,也是希望我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这位脸上刻满岁月风霜的老工人,肺腑之言非常诚恳,感动直达我的心底。</h3> <h3>读大学后我又遇到了谢光洁教授,我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他就给予我极大的鼓励和欣赏。也因为他的推荐我才成为了医学院首届文革后应届毕业生中的临床研究生,奠定了此生的专业基础。谢教授是一名严格的学者,不搞小动作和手段。在学术界里拉班结派的不良风气中,谢教授却独善其身。我不是谢教授的研究生,也不在他的研究方向。但他对于我的关心和欣赏却不亚于他自己的研究生,有目共睹。在他退休之前,还在关心我是否回国。他对年轻人的未来和作为寄予厚望和期待。谢老师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为人如同他国画中的山水,伟岸、透明。我与谢教授的师生之谊,就是中国传统中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我的俩位恩师对年轻人的关爱真正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最佳写照。在回忆与段书记和谢老师相识相知的时候,我的内心常常融化在两位长辈施予的恩情中,非笔墨可以形容。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两位恩师予我无私的恩赐和激励却是无法用语言或物质报达得了的 - 因为恩情无价,因为恩情也无法丈量。我自认最佳的回报方式,就是做到自己的最好,在专业上争取精益求精,在生活中做一个有益他人的人。我也希望两位恩师身体健康,让我有时间多多拜访,给他们应有的陪伴。庆幸谢教授的女儿与我在北加州的同一个医院单位工作,退休后的谢老师住在女儿附近,使我有机会方便拜访。2017年再次见到谢老师与他聪明、贤惠的女儿谢凡医生一家时,谢老师的风彩仍然不减当年,还是一幅慈祥长者、智者仁心的风范。</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 结尾篇 重生 🍁〰️</h3><h3><br /></h3> <h3>11. 新生的家园,梦中的故乡</h3><h3><br /></h3><h3>家是提供我们遮风挡雨和安全的居所。小时候的居住环境虽然很差,却从未担心过有一天会居无定所。来美前住着单位分的房子,虽小却很温暖,来到美国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靠交房租,逐工作而居的状态,没有能力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屋。99年美国住院医师实习完成后搬到旧金山湾区,经济状况好转了,但由于工作的不确定感一直下不了决心购置房产。2000年因工作和好学区双重选择的原因搬到了柏克利大学边上的A城。通过儿子的同学关系,我们认识了梅柏松和金芳夫妇,也经由他们认识了张平、周芳夫妇,以及李霄凌、马新航夫妇。几家人的小孩和大人关系融洽,让我们的生活更加轻松和快乐。当时的梅柏松还在柏克利大学读生物学博士,却很有经济头脑和思想。在房地产快要起飞的时刻他用有限的资源,低廉的价格,买下了我们城市中紧挨中国超市边上大型公寓中的一套房子。受他的鼓励,2002年我们终于下定决心,也在他的那套楼层买下了我们人生中的第一套共渡公寓。虽然与梦想中的独立花园洋房有着不小的距离。</h3> <h3>新的生活,新的朋友,给我们在湾区的日子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和活力。我们几家常在一起相聚和出行,也看着彼此的儿子一天天的长大。三家新朋友比我有眼光,投资上更是如此。他们都分别在不同的城市买下了带花园的独立房屋,实现了普遍意义上的美国梦想。因为医生工作要求我不能住得太远,但我们城市的房地产大多年代久远,多是三、四十年代建造的房屋。寻找一幢质量好、环境优雅,带车库的花园独立房屋,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们每个周末都去看房持续一年却一无所获,</h3> <h3>直到2006年的某天我们看到了今天拥有的这幢房屋,马上眼睛一亮:位于城市中的小山上,环境优雅、僻静,带车库和前后花园,四室二厅二卫一厨,二千平呎多的居住空间和五千多的花园面积。白天面对城市美景,夜幕下灯火辉煌的万家灯火,还有什么更诱人的生活追求?那时候的经济能力有限,而房地产还在当时的高峰上。要买下这套房子真是捉衿见肘。虽说可以只付20%的头款,余额30年贷款付清,但要付出头款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信心不足电话请教梅柏松。他觉得作为自住房不必担心市场的波动,以长远的眼光看房地产是一个增值的投资。他的建议给了我信心。我们卖掉了原有的共渡公寓房,兑现了所有的银行帐户和存款凑够了头款,终于搬进了这幢满足自己梦想的房产。</h3><h3><br /></h3><h3>房子虽然在风景如画的山上,但却还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室内的小缺陷可以慢慢修饰,但室外后花园的大缺陷却触目惊心:建在山边上的我家从阳台上看下去,4千多平呎的后花园只是一个向下延伸的高低不平的山坡,杂草丛生。除了原来房东种植的几颗果树,院子里满目荒凉。冬天开始的雨季让院子里的杂草疯长,成了土拨鼠,野猫,和浣熊的游乐埸。雨水后的泥泞土地,让行走都成了挑战。等到夏天来临,荒草凄凄,又成了火灾的潜在来源。哪有梦中花圆的半点影子?我和夫人商量后决定动手改造,修建一个赏心悦目,让我们能够怡情养性很多年的理想后花园。我们也作了一些研究,请专业人士来修吧,至少十万美元,囊中羞涩拿不出;自己修并请墨西哥裔帮工可以节省体力和开支,却有挨告的风险。我们邻近街上一位有技术的邻居买了一幢旧房子改造,自己设计,墨裔帮工动手,完工后卖掉房子赚了40万美元。没有想到的是,一名墨裔民工通过法院提告,说是在工作中伤了脊椎而让雇佣者赔光了所有赢利。前车之鉴,让我决定自己动手,在工作之余用几年的时间来建设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花园。因为在建筑上完全是一个白丁,所以在动工前我到建材超市Home Depot买了几本图文并茂的书籍作为技术指南,也请教爱动手的美国邻居的经验和教训。更为专业的技巧则在网上通用平台YouTube上找答案,或者请教建材商店里的专业人士。根据工程的需要我买了不少电动工具。小到电动螺丝刀,大到水泥搅拌机,极大的便利了工作的进行。</h3> <h3>万事开头难,我先建好两条下到花园的红砖步道,为随后的计划打下基础。每完成一个小的建筑设想,我会休息一段时间。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完成的部分出神,琢磨下一步的最佳方案。以这种方式逐步完成了省水的分区滴灌和喷水系统;三级梯田结构式的空心水泥砖护坡堤;贯穿花园的红砖及水泥人行步道;从房屋边上下到后花园的红砖梯道;6个不同特色分区植物;后花园中央的两大片绿色如茵的人工草坪;草坪与贯穿花园红砖主步道之间由100多块大型瓷砖舖成的平台和台阶。然后在花园中种上各种常年生花卉植物和不同品种的果树。在断断续续的5年时间中,终于完成了一个自己非常满意,邻居们也非常喜欢的后花园。</h3> <h3>花园的修建过程让我实践了一回愚公移山的历程。5年的时间里,遇到有想法和灵感的时候,我通常在每天下班的途中一点一滴的买齐所需的材料和工具放在车子的后备箱中带回家;备齐后遇上几天休息的时间再将设想的阶段性建筑完成。在刚刚开始花园建筑的时候美国邻居警告我,有一家邻居请专业人士修建的空心水泥砖护坡堤一共垮了三次。这给我敲了警钟但我并没有放弃。作了详细研究后增加了特殊措施对抗山体可能的滑坡和下行静水压,以防止基础移位,一次建成。完工后邻居称我为花园建筑师,并戏称我的祖先一定参与了中国长城的修建。漂亮的花园景观也让紧挨我家的一位邻居选择在我的建筑完工后卖房,让我们的花园为他们增値并吸引了不少的看房客人。建设后花园的过程,不仅收获了一座漂亮的花园,也让我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动工之前身体虚胖,169公分的个头最重时居然达到了186磅(84.5公斤),完工后体重降到了145磅(65.9公斤),也变得更结实。刚开始的时候从车库搬一块35磅的空心水泥砖下到后院都会感到气喘吁吁;到了后来,80磅一包的水泥双手夹起来就走。常言道劳力劳心,我在自建后花园的过程中却收获了强健筋骨,愉悦身心的双重效果。</h3> <h3>2015年在经过长时间的犹豫后,打算在房子的第二层自建一个厕所。我家房子分两层,每层二间睡房。二个厕所却全在上面的一层。住在下面第二层的人或来客非常不方便。请人做不光耗时而且每次都要预约时间,整个家庭生活节奏也都被打乱。自己做可以自由选择家人上班上学而自己休息的时间,但是困难巨大:涉及到城市建筑条例要求,建筑地基的特殊设计,房屋框架设计,水、电、通风、管道、排泄管的连接,冷、热水铜管铺设和焊接,浴缸、冲水马桶、和洗脸台的安装,楼层隔音措施,墙壁和大理石板的安装等。</h3> <h3>我当时估计自己完成不了,只打算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作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一旦遇到克服不了的障碍就打算交给专业工程建设人员处理。我知道每一道步骤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都是提前做好功课才动手。没想到亦步亦趋的过程都没出问题,运气也不错,不知不觉独立做到了完工。除了电线的最后连结和铜管最后的带水焊接步骤请了一名专业人员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其它所有过程都由自己独立建成。完成一个完不成的任务内心很满足,在美国这个缺乏娱乐的地方,这也算是一个很大的乐趣吧。</h3><h3><br /></h3><h3>安居之所其实只是家的一部分。家更深刻的内蕴是文化、传统,和亲情的温室苗床。中国人说的"父母在,家就在"正是这种观念的核心精髓。因为父母,因为故乡,因为传统文化,我们成长为今天的你我,我们才有了家的观念。今天中国人常说的"你是哪里人?" 英语中的"where are you from?" 其实寓意同理。虽然男人们喜欢自夸"大丈夫志在四方",但没有几个人过得了家这道坎。</h3> <h3>漂泊天涯,常常感受到内心对家乡由衷的怀念,出门在外对父母深刻的亏欠感。毎年春风追梦回到家的时候,一曲韩红动情而忧伤的《梨花又开放》总是让人泪湿衣裳:</h3><h3><br /></h3><h3> "忘不了故乡</h3><h3> 年年梨花放</h3><h3> 染满了山岗我的小村庄</h3><h3> 妈妈坐在梨树下</h3><h3> 纺车嗡嗡响</h3><h3> 我爬上梨树枝</h3><h3> 闻那梨花香</h3><h3> 摇摇洁白的树枝</h3><h3> 花雨满天飞扬</h3><h3> 落在妈妈头上</h3><h3> 飘在纺车上</h3><h3> 给我幸福的故乡</h3><h3> 永生难忘……"</h3><h3><br /></h3><h3>今天我们这一辈人都己为人父母,肩上承载了对两个家的责任:我们不仅有一个远方的家和年老的父母让我们牵挂;我们还有一个自己建立的家,为儿女们遮雨避寒。</h3> <h3>我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是对以自己为中心的这个家和儿女们的付出。对于千里之外生我养我的那个家却充满了内心深处的负疚感。我争取常回家看看,我生怕哪一天我的亲人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我的父亲在65岁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就永远的去了;我的母亲在过去两年一天不如一天,卧病在床都快要不认识我了。</h3> <h3>她每次对我的问候还是那句发自肺腑的答复"你们好,我就好",这种"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慈爱让我无以回报。年轻的时候母亲送我出门远渡重洋,她叫我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她让我去实现她长久的期望。出门时妈妈不停挥手,只到儿子消失在看不见的人群中。岁月的流淌没能洗刷掉自古以来出门在外的儿女们的忧伤。故乡的梨花或许还在年年开放,但面对苍老衰弱的母亲,当年的美景己不可再来:</h3><h3><br /></h3><h3> "重返那故乡</h3><h3> 梨花又开放</h3><h3> 找到了我的梦我一腔衷肠</h3><h3> 小村一切都一样</h3><h3> 树下空荡荡</h3><h3> 开满梨花的树下</h3><h3> 纺车不再响</h3><h3> 摇摇洁白的树枝</h3><h3> 花雨满天飞扬</h3><h3> 两行滚滚泪水</h3><h3> 流在树下</h3><h3> 给我血肉的故乡</h3><h3> 永生难忘……"</h3><h3><br /></h3><h3>太平洋的彼岸,是我生长的地方。那里不仅有我的老家和亲人,还有伴我一起成长的情感,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和同伴。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以及手足情深的知心朋友。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润育我生命的家园。</h3> <h3>从小到大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父母要我们胸怀远大,像大鹏一样展翅飞翔;不要目光短浅贫居故乡。我们一代人背井离乡追寻自己的梦想,弹指一挥间如同一颗幼苗张成了挺拔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不经意间回首,却才发现,原来那荗盛的树叶,最终还是落叶归根,回到根所依附的土壤。这多么像我今天在美国社会的生活:在医院里我是受人尊敬的医生;走在美国的大街上,我却入不了白人的主流。当美国人陶醉在他们的文化中欣喜若狂的时候,我却和许多其他的少数族裔一样没有交集 - 因为我们有不一样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虽说美国没有种族隔离制度,但世界观的差别却造成了社会交往上自然存在的种族分隔的篱蕃。只有象体育、艺术、和科学技术等等人类共同的资产,才少有种族的界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工作上我能够感觉舒畅,在生活中觉得孤单而与社会有脱节感的原因吧。</h3> <h3>好在虽然半路出家来到异国他乡给自己造成了水土不服,但也正是这块短板让我保留了对故国文化的连接。中国文化传统的根基健在,就不会产生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虚感,而让自己能够在精神世界里自由翱翔。 当年离开中国的时候,神经内科的泰斗黄友岐教授嘱咐我用中国人的智慧不妄自尊大,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客观理性地思考和探索,就不会迷失了做人的方向。每次回国都是一次松弛身心和充电的旅程。我充分地吸收故乡文化的精髓和营养,让我不至于在西方的视野下丧失客观看世界的审美观。回到美国的安静环境,又给我一个冥思遐想的空间,让思维的翅膀自由飞翔,升华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在万籁俱静的夜色里,我对故国的眷恋常常会随着床前明月光越过大海,魂归故乡,在太平洋的彼岸,在遥远的《天边》倾诉着对故土的一片衷肠:</h3><h3><br /></h3><h3> "天边有一对双星</h3><h3> 那是我梦中的眼睛</h3><h3> 心中有一片晨雾</h3><h3> 那是你昨夜的柔情</h3><h3> 我要登上 登上山顶</h3><h3> 去寻觅雾中的身影</h3><h3> 我要跨上 跨上骏马</h3><h3> 去追逐遥远的星星,星星......"</h3><h3><br /></h3><h3>12. 在挫折中成长,在磨练中重生</h3><h3><br /></h3><h3>流淌的岁月,光阴的故事。2018年春风送暖入屠苏的早春二月迎来了我的60岁生日。也是离开故乡来到美国的第29个年头。改革开放后来美的我们这一代年青学人,基本上都走完了自己的追梦旅程:</h3> <h3>最初南加州在一起的几家朋友中,4家做回了医生本行,3家的儿女也加入了这一行业,昌松,以及徐立和龚炜夫妇,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商业模式和公司。搬到北加州后我们4家经常在一起的家庭,大人都事业有成,两个男孩成为医生,其余的男孩大学毕业成为电脑工程师。回首走过的路,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h3> <h3>30岁之前,心无旁骛一路向前,迎着太阳,向着远方。发小们觉得我难以亲近。但他们没注意的是,一个顾着奔跑和赶路的人,无暇顾及周围的美景,眼里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天边。那个时候一路走过跌跌撞撞,但一颗年轻的心和激情燃烧的生命,谱写了人生中美丽的青春之歌。</h3> <h3>30至40岁,找到了专业的方向和未来。精力旺盛,沿着一条明确的道路奋力前行。这个年龄不知道什么叫辛苦,只希望早日实现自己的目标。30而立的年龄有了自己的家庭,开始意识到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肩上还扛着我们后代的未来。</h3> <h3>40到50岁,专业基础巩固。也更加重视家庭。我珍惜得来不易的果实,工作上精益求精,痛并快乐着男人一生中这段年富力强的时光。我对儿女们也付出了更多的关爱,期待他(她)们一个更好的人生。路上的风景,觉得无比的美好。</h3> <h3>50至60岁,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反省人生、增长智慧的年龄。经历过人生的马拉松,终于到达理想的目标。此刻开始感到了一阵阵惶恐。回望走过的艰难历程,前程似乎风平浪歇,但也缺少了挑战,踌躇满志却不知向何方迈步。我开始静下心来,回味和反省自己的所得、所失,思考自己未来生活的方向。</h3><h3><br /></h3><h3>我们当年一起满怀激情打拚的同伴们如今都已从热血青年成长为学有所长,老成持重的为人父母。我们的后代已如旭日东升替换了我们当年青春少年的角色。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有一个不一样的祖国,不一样的胸怀,注定了未来不一样的人生。我有时候觉得,我和我的同辈人就像不畏艰险的登山者。凭着毅力、决心、和不同的期望,登上了高低不一的人生路上的山峰。但穹顶之下的美景也催促我们反省过去和展望下半生的人生道路。我问自己:跨越万水千山,使尽洪荒之力,历经近三十载的人生,我追求到了什么?我实现了什么?思索再三良心发现,我少了一些个人的寻梦,我追求了中国社会的普遍理想,我实现了我妈对我的期望。我们这一辈人经历了一个不幸又幸运的时代。不幸于经历了近代史上悲惨历史的新中国满目疮痍、一穷二白。人人需要为生存而奋斗,也造成了我们一代许多人只具有传统功成名就的价值观,而不是西方式的个人"野心"和抱负,因而妨碍了创新精神和企图心的发展空间。幸运的是,有一个安定发展的大环境和穷则思变的巨大力量,让当代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的努力,起到了集土成山,聚水成河的巨大力量,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也成就了中国的辉煌。随着中国走向富强,年轻一代已经较少为生存而奋斗,他们有更宽广的视野和胸怀去塑造一个创新的中国和未来。来美后多年来心里非常的纠结:失去中国国藉的事实,在地理的阻隔上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道心理上的屏障。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中美社会理解的加深,我才慢慢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点:我的一对朋友夫妇,双双北大毕业的才子佳人。女方当年毕业分到中央的部委。如果不出国,今天很可能是部级领导而名利双收。但她的先生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往坏处想,呆在国内的大环境中也有可能挡不住不正之风而惹上牢狱之灾。在美国确实辛苦、也没有在国内风光,但凭能力过一个平静的日子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从国内来的朋友也认为,以我的直爽性格,在美国发展也许比在国内更合适、更平顺。虽然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但在中国巨变的这个进程中作为一个旁观者而没有参入其中还是感到非常遗憾。事实显而易见:我们这些来到西方拚搏的学子,用一生的精力仅仅实现了我们的个人价值;而国内人民的集体成就才真正的向全世界展示了全体中国人(包括我们)的共同价值和智慧,并赢得了世界的尊敬。我对那些在海外胸怀祖国为国效力,或者回国作出贡献的学者真心钦佩。如果哪一天国内动真格的医疗改革到来而需要借助西方医学的成功经验,我肯定不会是海外赤子为祖国献策献力洪流中最后一个加入的人 - 如果既能治病救人,还可以救赎自己对故乡的愧疚感,那该是一种多么快乐的心情和完美境界。</h3> <h3>中国的先贤哲言:"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 正是我们今天将要退休时的心境。丰衣足食虽好,但代替不了精神上的追求。古代诗人屈原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如果我们只为追求饮食男女的快乐,那与我们的宠物又有何区别?在思想的潮流中,有人把人生价值分成三种类型:</h3><h3>第一种类型 功利价值 - 物质利益、名誉;</h3><h3>第二种类型 超功利价值 - 真、善、美;</h3><h3>第三种类型 神圣价值 - 图腾、尊严。</h3><h3>我自信我们这批海外学人的大多数在艰苦奋斗的过程中都经受住了人生中这三种从低到高的个人价值修行而达到了理想的佳境。我们这一代人可以非常地自豪。</h3><h3>彩云追月,还有人提出了精神境界更高层次的高深分类:</h3><h3>最低层次 物欲 - 追求物质欲望的满足</h3><h3>第二层次 伦理 - 能尊己之老、爱己之幼</h3><h3>第三层次 政治 - 超越个人和家族的目标</h3><h3>第四层次 科学 - 为"真"而奋斗</h3><h3>最高层次 宗教、艺术和哲学-精神之发展。</h3><h3>这种分类看上去确实高深,却可能有西方的思维作崇。因为按此分类,有神论的西方大多数人都能因为信仰宗教而成为精神境界的最高达人;而无神论的中国人绝大多数都变成了"低等人",有西方自大情结之嫌。无神论的中国人喜欢问自己一个终极问题:我为什么来到人间(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我到哪里去)?也因而感到烦恼而造成了微信上一日三餐随处可见的心灵鸡汤泛滥。西方人不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的上帝和宗教教义已经为其信众准备了现成的答案。西方人以此贬低其他种族,当然包括中国人在内,被他们看成了一群没有信仰的人。例如从报道上喜莱莉即是这么认为。可笑的是,西方的宗教众多,对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并不一致。也因为宗教的差异,造成了人类社会无数灾难性的战争。刚到美国不久就有热心的美国人来我家传教。我回答他们,基于科学的认知我看不到上帝存在的物质基础。他们之中的一位生物学家对我说,科学也无法解释宇宙的起源,这个未知正是上帝存在的理由。我不想纠缠于一场对未知世界无数未知的争论,因为我不怀疑他们当中许多人虔诚的願望:在传教他人的过程中来拯救自己的㚑魂。我个人仍然认为,宇宙之大早已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极限,智慧生物可能远不止存在于人类生活的星球上。由西方杜撰几个圣人来充当人类灵魂的救世主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又来自于何方?而又有哪一个西方国家在尊从他们的先知或者上帝指引的"普世价值"的方向?我不为自己在无神论国家成长接受的价值观辨解,我跟随自己内心的梦想:我们为何不能在一个不分领域,超越宗教、国家、民族,基於理性、良知、正义的普遍价值的旗帜下求得内心的平静、快乐,和安宁?在东、西方各自文化传统的影响下,东方文化里"没有信仰"的人民活得像和平鸽一样友善,而西方"文明世界"的"高尚灵魂"中却充满着血与火的暴力。由于生活在西方,可以有幸同时接触有神论与无神论的世界,感觉就如同带上缰绳的马和自由驰骋的马的生活 - 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快乐。恐怕需要东、西方文明的彼此交融和中和,才可能造就一个更加平和与理性的世界。</h3> <h3>雄关漫道真如铁。我们58年大跃进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经历了无数的坎坷但还算幸运。虽然出生就营养不良,但在几年后就随着国家经济好转得到了康复。66年文革开始我们刚刚8岁。因为年龄太小,尽管我们见证了时代的狂风暴雨,却没有亲身淌过许多污泥浊水。文革过后,我们又成为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受益者。我们的芳华,就像那经历了严寒冬天的小树。一俟冬去春来,就如饥似渴地吮着雨露,迎着太阳茁壮成长。回首60年走过的漫漫人生路,既有无数的欢欣和快乐,也有许多的失败和伤心。问自己,一生最大的收获归功于什么?答案就是执着。最大的失败来源于什么?也还是执着。因为这份锲而不舍的执着,我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也因为这份咄咄逼人的执着,我难以妥协自己内心对完美的追求。这常常给自己,也给周围的人造成不必要的压力而最终伤害到自身。在即将成为60后的此刻,我己经减速来平和自己的心态。我更加努力的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在达成自己目标的同时,争取更多的双赢。</h3> <h3>60年的人生听上去很长,其实只是历史时钟上的一声"叮咚"。在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传说中,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在人间的痛苦和恩怨情仇,投身于熊熊烈火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在人世的祥和与幸福。凤凰通过浴火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从而美丽辉煌永生。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只火凤凰,在艰难困苦的烈火中浴火重生。我们一代人由此焕发出来的澎湃活力,谱写了一曲曲美妙动听的生命赞歌。因为医学的进步,60年的生命如今只是人到中年的开始。虽然我的人生天高云淡,没有可歌可泣的故事,但雁过留声,走过留下足印。我们淌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有鲜花与杂草共生,同样如此是我们的人生和内心。回忆与思考是一把岁月的梳子。它帮助我们梳理掉生活留在我们脑海中的坎坷和心结,理顺我们对人生的理解和思索,从而让我们抖擞精神像加州的红杉树一样挺直身躯登高望远,去追寻更宽广的视野和更美丽的风景。一代湖湘英雄左宗棠的座右铭让我十分景仰:"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我与同龄人共勉重新出发。我期待人到中年后精神上的重生,像现代诗人汪国真那样坦荡胸怀,微笑着走向生活:</h3><h3><br /></h3><h3> "我微笑着走向生活,</h3><h3> 无论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h3><h3> 报我以平坦吗?</h3><h3> 我是一条欢乐奔流的小河。</h3><h3> 报我以崎岖吗?</h3><h3> 我是一座大山庄严地思索。</h3><h3> 报我以幸福吗?</h3><h3> 我是一只凌空飞翔的燕子。</h3><h3> 报我以挫折吗?</h3><h3> 我是一根劲竹经得起千击万磨。</h3><h3> 生活里不能没有笑声,</h3><h3> 没有笑声的世界该是多么寂寞。</h3><h3>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对生活的热爱,</h3><h3> 我微笑着走向火热的生活!"</h3><h3><br /></h3><h3>光荫荏苒,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前面是一马平川。我己准备好行囊重新出发,去迎接60后的美好生活......</h3><h3><br /></h3><h3><br /></h3><h3>(完)</h3><h3><br /></h3><h3><br /></h3><h3>💐后记:</h3><h3><br /></h3><h3>2018年新年伊始我花了6周的时间,在众多读者的鼓励声中以每周一个章节的节奏发表完毕我的回忆录,今在此归为全集。</h3><h3><br /></h3><h3>我用了6个月的时间一点一滴的回忆,积成了这篇由许多故事构成的文章大观。</h3><h3><br /></h3><h3>我走完了大半辈子的人生,一步一个脚印,演绎了我和同辈们60年的流年往事……</h3><h3><br /></h3><h3>我将我的经历和心路历程用6个章节归纳为:青春,梦想,耕耘,收获,沧海,和重生。在边发表,边思考的过程中,我将原标题《人生抉择:我到美国做医生》中的"人生抉择"换成了最终版的"风雨人生",以更贴切地反映我生命中经历过的疾风骤雨。因为《美篇》文章有100张照片的限制,许多朋友的像片都无法包括在此文中,我深表遗憾。</h3><h3><br /></h3><h3>我为什么要写回忆录?因为我在生活中有太多的疑问和思索,一直在尝试找到答案;我希望把自己与心灵的对话纪录下来,在此过程中理清头绪从而得到困惑的释放和解脱,能够活得更明白。</h3><h3><br /></h3><h3>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写回忆录?我是不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首先,我觉得世事难料。我父亲原本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他原以为可以在80岁的时候享到我和其他儿女的福,可他偏偏在65岁就突然地走了。作为一名医生,我相信遗传对寿命的重要影响。我希望在生前把自己的生活和人生想明白,余下来的每一天就当是纯利润和净增值了。其次,人生60是心智成熟的最高峰,也是人们所说的不惑的金色年华。这个年龄可以理性、客观地看待世界和生命,寻求符合逻辑的分析和思考。我不希望用70岁时的前言不搭后语,或者80岁的语无伦次来小结我的人生。此外,还有来自于昌松兄的巨大鼓励,还有夫人对我的无保留支持......</h3><h3><br /></h3><h3>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长篇小说,波澜壮阔。如果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就变成一本流水账,得到的感觉可能就只剩下"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苍白感。所以,我选择只写下我记忆深刻的往事以及由此产生的思索。这也许就是许多朋友说我拥有"超強记忆"的原因吧。我尽量用最优美的文字来记录我经历过的一切。因为困难和挫折都只是黑夜中的阵雨,而收获却像雨后的彩虹。</h3><h3><br /></h3><h3>我写作的方式不一定所有人都认同。夫人担心我会"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说得不错,但我不担心。我们所有人都是赤裸裸地来到人间,将来也都会毫无保留地离开人世。只要不碍三观,那我们最真实的一面也就是最自然、最美丽的风景。</h3><h3><br /></h3><h3>在回忆录发表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许多故事中的主人翁都反馈给我关于他(她)们的读后感,和对我写作内容的支持和补充。我们的共同经历也让大家回想起了许多过去的美好岁月和往事。同船共渡的感情,加深了朋友们之间的友谊。在感叹逝去的年华的同时,也让我们更加珍惜未来。因为文章发表在《美篇》这个公共平台,许许多多素未谋面的读者们,发表了他(她)们热情洋溢的读后感。在文章引起他(她)们共鸣的同时,他们带给我的鼓励和支持也让我内心的感动无以复加。</h3><h3><br /></h3><h3>正如美篇读者王老师总结的那样,此回忆录"讲述了从文革以来,从童年到中年到老年,从国内到国外,从家乡到彼岸,从读书少年郎到成为受人尊敬的医生的人生经历 ......",跨度极大。60年的人生要浓缩在一篇回忆录里很难。在这过程中的收获很难以一言以蔽之。我竭尽所能,尝试完成又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h3><h3><br /></h3><h3>这60年的人生带来的苦和乐,这呕心沥血的探索和追求,有意义吗?用好朋友广州兄的话说:"苦尽甘来,値!"</h3><h3><br /></h3><h3>衷心感谢我的朋友们、同伴们、和素昧平生的读者们对我的鼓励和厚爱,让我得以完成此文,了却心愿。</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唐红专医生</h3><h3>2018年2月5日</h3><h3>旧金山湾区</h3><h3><br /></h3><h3><br /></h3><h3>🌷附录(音乐相册):沧海一粟,光阴的故事。岁月如歌,歌颂我们逝去的美好年华:</h3><h3>http://www.qingxisichuan.cn/index.php?g=Wap&m=Photo&a=index&token=rnrxik1448871227&wecha_id=oWKJOuHpAoJoKsCQ8jeq9_kYNz30&bookname=oWKJOuHpAoJoKsCQ8jeq9_kYNz30wqlcms1516817033&n=0.2381554446047045&do=false </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