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在天堂还好吗？

华山手记

（文：华山 背景音乐：华山）

　　去年的今天，十四时四十五分，您躺在我面前，双目紧闭，嘴巴微张，带着无限的眷念，伴着满腔的不舍，静静地走了……

　　在与癌魔顽强抗争四年九个月之后，您终于回天乏术、撒手人寰。从此，天堂多了一个孤独的灵魂，世间少了一位慈祥的母亲。

　　在您去世一周年之际，谨写此文以寄哀思。

　　二零一二年三月，平素从未患病的您，突感足底不适、异物凸出。在拖捱一段时间后，疼痛加剧、无法行走，不得不住院治疗。在对凸出部位实施切除手术后，主治医生似乎怀疑到了什么，将切片寄至省城化验。一周以后，化验结果出来，不啻晴天霹雳，竟然是皮肤癌之王——恶性黑色素瘤。

四月的天空本来是清澈的，但在我眼中却一片灰暗。我知道，化验结果对您意味着什么。

治疗一个月出院后，稍稍回家收拾一下衣物，我和父亲就送您去省肿瘤医院治疗。医院人头攒动、患者爆满，等了一周才得以住进病房。医生再次进行综合检查及切片化验，进一步证实了病情。治疗的第一步，是对刚切除部位再次实施切除手术。旧伤未愈，又受新创。可以想象，您得承受多大的痛楚！您被推入手术室后，我与父亲一直守在门口，不敢离开半步。漫长的六个小时后，您才被推了出来，看得出虚弱了许多。次日，主治医生说，在手术时发现您的右大腿根部有淋巴节，担心癌细胞已转移，问我是否要做清除手术？对这一至今令我两难的问题，只得听从医生的建议清除，却从此埋下致命的隐患。之后，右大腿根部一直红肿，询问主治医生，回答说过段时间会自行消褪。对此，我半信半疑。

手术之后，又是为期一个月的免疫治疗。治疗期间，需要天天抽取大剂量的血液化验，同时需要天天输液。您对药物反应很大，经常呕吐、吃不下饭。所以，当您一看到针头，就有一股莫名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一个月下来，您消瘦了很多，脸色也越发苍白。

您从小到大，基本足不出村。我曾想，接您出院时，顺道游一下韶山，开阔一下眼界。谁曾想，临出院的那晚，您又呕吐不止、米粒不沾。询问主治医生，回答说没事，可以正常出院。为此，我至今怀疑那位医生的医德。在返程的路上，您一直恹恹欲睡，到家后竟昏迷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您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不得已再次住进医院。经过十余天的治疗，您终于好转出院。

回家以后，经过精心调理，您的身体恢复良好，不久就能试着行走。由于医生嘱咐过，要尽量少走路，避免压迫创口，我每次周末回家都会提醒您。但是，随着身体日渐好转，您每次都会去一里之外的集市转悠。到后来，竟然重操旧业，每次都会挑一些自家的菜卖，尽管每天只有二三十元的收入，您却乐此不疲。为此，我与父亲多次劝说您，您当面答应，却一切依旧。

不幸随即降临。一日下雨，您赶集回来后发烧不止、无法进食，大哥马上送您至县医院就诊。主治医生得知您的病情后，明显表现出信心不足。我给他打气，癌症的事不用管，只要按常规手段治疗发烧就行，出了事不用负责。经过治疗，您终于止住发烧，恢复正常。

出院后，我郑重地劝告甚至是警告您，不要再去卖菜。您点点头，应允下来。但是，尽管不卖菜了，您还是喜欢在附近转悠，每遇到恶劣天气，就会高烧不止，为此辗转多家医院。一次，您高度昏迷，抢救了两天两夜没有任何起色。我以为您大限已至，当着前来看望的大姨、小姨、四舅的面嚎啕大哭。我甚至想，如果可以，我愿以我的命换您的命！大姨叫我与大哥、二哥放弃治疗，回家准备后事。我仍不死心，求医生用最好的药物全力抢救，不管钱，也不管后果。也许是老天怜悯，第四天您竟醒过来了。

　　第二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您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从此每天按时服用中药，也基本深居简出。在以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您没有进过医院。我一度天真地认为，您也许可以打破癌症“五年存活期”的魔咒。唯一令我隐隐担忧的是，您右大腿根部的肿块一直没有消褪。

我每次回家看您，或打电话给您，您都说肿块越来越大，无法忍受。我只能安慰您，不要紧，以后会消褪的。有一次，您突然问我，自己是否患了癌症？村里多人如是说。我马上矢口否认，说只是一个普通瘤子而已。您素来对我信任有加，不再盘问。可您根本想不到，这一直是我对您撒的善意谎言，只为不引起您内心的恐惧。因为，对于癌症患者来讲，无知才能无畏！尽管在省肿瘤医院住了两个月，但您由于见识有限，竟不知道肿瘤就是令人色变的癌症！

令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一天，您告诉我肿块通了，流出脓来，又臭又脏，我顿感大事不妙。为此，我买了碘酒、纱布，叫您坚持消毒、防止感染。我每次回家，您都会问，自己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活不了多久？我总是强忍悲痛，告诉您说没事，只要肿块好了，可以活到一百岁。您竟然信以为真。

好几次，我劝您去市二医院治疗，您都不同意，说打针打怕了，不敢去。然而，几个月后，肿块越来越大、流脓越来越多，您忍无可忍，只得硬着头皮住院治疗。但是，这一次住院治疗，或许是我的重大失误！

二零一六年七月，您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住院。主治医生使用了化疗、放疗、免疫治疗等各种办法后，最终束手无策。期间，我和父亲陪您在医院度过了中秋节和最后一个生日。也是这次治疗之后，您的免疫力骤然下降，癌细胞开始疯狂吞噬您的肌体。

　　回家之后，您还是深信我那美丽的谎言，每天孜孜不倦地自己给流脓处消毒。这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您却显得异常艰难，每次都要耗费半小时以上，而且是在恶臭难闻的房间。您的那份坚毅与执着，每每令我感动不己。在坚持数月无果之后，您终于失去耐心、放弃消毒，改用成人“尿不湿”吸收。我不知道，也许那时您连消毒的气力都没有了。但您碍于面子，执拗地不许别人帮忙。

　　那段时间，我坚持每周回家看望您，因为我知道，您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看望您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每次回家，我都问您是否疼痛？因为我知道，癌症到最后会痛得要命！但是，我每一次回家，您都说不痛，不用惦记；我每次返程时，您总是叮嘱我慢点开车，注意安全。我不知道，也许您说不痛时，是强咬牙关的，只为不让我担心。

您说不痛，也误导了我，使我以为您还可熬过一段时间。我通知远在云南的姐姐回来照顾您后，全身心投入春节前的繁忙工作中。我估计，您至少还有十余天的日子。也正是如此，我一直没有告诉您真实的病情。

在参加全县经济工作会议的时候，我的心呯呯跳。现在想来，应该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我打电话给先期赶回的二哥，他说您已昏迷很久，快撑不住了。我大惊，立即短信请假后，携妻带儿驱车一路狂奔，来到您的身边。然而，任我千呼百唤，您再也无法听到，内疚的泪水漱漱而下。

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您临终之前，一直没给您透露真实的病情，以致您根本没料到会与世永别，甚至从没想过给儿孙留下一句话！因为，您是多么地热爱生活！您是多么地渴求生命！您是多么地想念儿孙！也正因为如此，一年来，您多次走进我的梦里，竟然都是在医院孜孜不倦地治疗。

当您的灵柩入地的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今生从此无娘，顿时失声恸哭、长跪不起……

母亲，愿天堂没有病痛；

母亲，下辈子还做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