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小忆过年<br /></b> 作者: 刘元久</h1> "小时盼过年,现在怕过年。一年又一年,转眼到老年。"这是最近流传很广的几句话。既反映出我们这一代人对世事变迁,岁月无情的慨叹,也包含了对过年这一特定传统习俗的复杂情感。读来令人唏嘘。但我想,"现在怕过年"并非人尽皆然,但"小时盼过年",倒应是人同此心,毫无例外的吧!<br />我想起了小时的盼过年。<br />小时盼过年,应该是一进腊月就有的情怀。特别是腊八节过后。"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餐,滴滴啦啦二十三。"腊八节是过年的前奏。日子丰裕的人家,腊八粥是要熬很多的。在"腊八,腊八,冻掉下巴"的天气里,把腊八喝剩下的粥冻起来,隔几天热热喝一碗,据说能使全家身体康健,幸福满满。但对于身处贫瘠之地,姊妹众多,家境贫寒的我来说,记忆中从无喝过象样的腊八粥。至多喝一顿稠稠的小米汤,或是吃一顿南瓜红薯小米干饭,就算腊八的应景盛宴了!<br />我记忆中,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强烈地盼过年,应该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我记得的年谣是:"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头猪。二十七,剃精细。二十八,剃憨瓜。二十九,剃醺球。年三十儿,贴花门。大年初一,撅屁股作揖。"就小时记忆中的过年来说,真正能落实下来的,只有"祭灶官""扫房子""剃精细""贴花门"和"撅屁股作揖"了。<br />"祭灶官"是家家都会有的仪式。不论穷富,二十三下午的祭灶饼是一定要烙的,图得是家人团圆,生活吉祥。没有麦子磨成的白面,用红薯面或是玉米面揣红薯,也要烙成饼饼,敬献给"灶王爷"享用,这是万万不可马虎的。不然别指望着"老灶爷"能"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了。当然,祭罢"灶神爷",祭灶饼还是能让我们一饱口福的,这是小时热盼过小年的主要原因。<br />"二十四,扫房子。"也是家家都会认真对待的。一方面,这属于勤劳农家份内之事;另一方面,爱干净,爱整洁的心情是人人都有的。谁家也不想给过年时来串门的亲戚们留下个家里肮脏,杂乱的口实,传出去有辱门风的。但这和我们小时盼过年的心情没啥关系。<br />"二十五,磨豆腐。"是作豆腐生意人家的事情。普通农家既没有磨豆腐的工具,也没有原料,最多买一、二斤豆腐而已。"二十六,杀头猪。"更谈不上,小时家里一年好不容易养成一头猪,过年时也是着急卖掉换俩现钱,因为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而来钱的门路少之又少。肉是吃不吃都行的,而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偶有富余人家杀猪,消息早早就会传遍半个村庄,引得半个村子的人都来观看,那绝对是过年时的一大视觉盛宴。杀猪人家会在一片空地上,搭一个架板杀猪用,再支起一口大"将军帽"锅烧水烫猪。几个壮汉扯住猪腿猪耳朵,把猪压放在架板上,由屠夫一刀毙命后,丢进热水锅中褪毛,为了刮得干净,胖胖的屠夫还要鼓起腮帮子,用嘴对着猪腿上割开的一个口子,往猪肚子皮下吹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屠夫,一口接一口地使劲吹。吹吹,用圆铁探条通通,捶捶擂擂猪肚皮,接着继续使劲吹。我们在一旁喊着"加油!加油!"的号子为屠夫鼓劲。一直到把猪肚子吹得白胖滚圆,四脚朝天,好像一个大气球!<br/>气得象吹猪一词就来源于此。<br />刮毛后屠夫杀出的热腾腾的肥油红肉,着实让人眼馋!后来十年动乱,狠斗私有制观念,家畜是不允许养的,就更谈不上杀个猪了。而"二十七"到"二十九"都是针对小孩子编的年谣,是可能因为过年时小孩子要用剃头刀剃头,那滋味并不好受,不乐意剃,才编年谣吓唬小孩逼其就范。并没有"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的内容,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小时家乡人过年生活的苍白和贫乏!<br />小时过年印象最深的当属"年三十,贴花门"和"大年初一,撅屁股作揖"了。那时,爷爷、父亲对贴对联是相当重视的。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嘛。家里再穷,大红的对子纸不能少买。爷爷上过私塾,会写毛笔字,对联由他来写,不用找人代笔。对联的种类极其丰富。大门、屋门是必贴的,内容大多是"向阳门第春常在,勤俭人家庆有余","富贵三春景,平安二字金","德为根本代代传,心是良田世世耕"之类。此外,玉皇大帝,灶君,土地,财神.,龙王等牌位旁都有对联,诸如"敬天地吉庆,贺日月长寿"等。面缸上要贴"年年有余",放灯的地方是"小心灯火",树上贴"根深叶茂",水囤旁是"饮水思源",院子里贴"满院春光",大门外是"出门见喜大吉大利",不一而足。无外乎是渴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活丰裕,家人平安,勤俭持家。对联是早就写好的,年三十中午一吃过饭,我和家人就忙着张贴。不能早贴,怕小孩子不懂事撕坏了,过年败兴!要用很长时间才贴完。对联一贴完,年夜饭就开始了。按我家的风俗,年夜饭是饺子面条,象征着团圆、长寿!要添点红萝卜丝,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印象中过年的饺子馅是白萝卜菜,再加父亲从县城食品公司购买的猪油油渣混合而成,内容很单调,连葱也没有。记得有一年春节前过黄河去孟县城为打井队买菜,顺便用出差费捎了二斤葱,全家人高兴地过了个年。很少有过年好好吃肉的。在那"瓜菜半年粮"的年代,生产队分几个白萝卜,平时也舍不得吃,挖个地窖放到春节做饺子馅。即然是放糠心了,也照吃不误。年夜饭,要先供俸各路神仙,先祖先宗。然后放三个炮仗,表明请神完毕后,全家人才开始吃。饺子馅虽不精细,但仍然吃着很香。年三十晚上是不放鞭的,能省些钱。谁家对各路神仙供俸的越早,越能表明对神灵的敬重。<br/>年夜饭后,全家人围坐在窑坑院主窑洞中的煤火、土炕四周,说些一年中令人高兴的事情或话题。没有糖果,没有瓜籽,那是富裕人家的奢侈品。象我们这种人口众多,姊妹成群的贫困家庭,日常生活尚且困难,和所有的奢侈品更是不沾边。除夕夜最精彩的部分,是母亲把给大家准备的衣服,鞋子让我们试穿。这是最令人高兴的时刻,比现在看春节联欢晚会还热闹、喜庆!母亲用生产队分的一些棉花,在辛苦劳动之余,没明没黑地纺线,织布,染色,再用县里分的布票扯几尺"洋布",配合着裁裁,剪剪,给最需要的家庭成员、或者年记大些的哥哥、姐姐做件新衣服。不会人人都有的。做弟弟妹妹的能有一双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就会有天大的高兴了!大多时候的过年,只能得到一件哥哥姐姐们穿旧穿小的衣服,母亲把它洗净补好,过年穿上就十分满足了!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清楚记得,十八岁以前,我很少穿新衣服,也从没穿过棉衣、绒裤一类的衣服。三九寒天,也只是多加一件夹衣或单衣而已!想想也奇怪,小时候的冬天为什么没觉得特别得冷?有人还专门写文章抒怀。我的答案是:因为有人多的教室,有冬暖夏凉的土窑洞,有母亲温暖的身旁,有放学后雪野的疯狂,还有就是能"熬"的意志!但细想其实还是不一样,小时候的手脚冬天会冻得裂开口子,看见红肉,而现在却很难见到了!<h3>初一是过年的高潮。这个高潮是从五更的祭神开始的。我记得从十一、二岁开始,大年初一的祭神仪式就由父亲带着我进行。父亲说我细心,灵便,谨慎。初一清晨一到四、五更天时,父亲便会来到我的床前,轻轻摇我几下。和衣而睡的我就会一骨碌爬起。父亲和我都不说话,只有动作。一是怕说话声大,对神不敬,也破坏庄重的气氛。二是怕说漏嘴说出禁忌或不吉利的话。我们先在各路神仙,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点上油燈或蜡烛,要小心翼翼,不能让灯灭了再点,坏了兴头。再点燃三柱香或一柱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里。祖宗牌位,老天爷和老灶爷牌位前插三柱香,其余的插一柱香。然后由父亲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小块肉放在碗里做供食,碗上放一双筷子。我谨慎地端送摆放在各个牌位前,筷子要摆放整齐,不能从碗上掉下。其实碗里放的并不是什么肉块,只是一块猪板油而已,在供俸后还可炼炼油慢慢吃。等全部摆放齐整,我随父亲跪在各牌位前磕头作揖。老天爷要三跪九拜的,因为天最大!磕完头,我随父亲去大门外燃放鞭炮。打开大门后父亲会先念:"大年初一早开门,驴驮金,马驮银,狮子驮着聚宝盆,财神老爷往里进。"念毕才出门放鞭,一般是三百响、五百响的。鞭炮虚泡,质量不怎么好,响声不怎么脆,瞎火的也多。但只要中间不断续,父亲就很高兴,认为兆头不错。接着要放六响炮仗,比除夕多放三响。鞭炮声响过,既是宣告祭神仪式结束,也是宣示四邻,我们抢到了好兆头!对父亲及其往上的一代又一代人来说,对神灵的敬仰和顶礼膜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祭祀时的态度是极其虔诚的,祭祀时的内心是极其神圣的,祭祀时仪式是极其庄严的。他们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冥冥之中的神灵身上,这是他们生活的时代的局限,无可厚非的!</h3><h3> 这时候的家人已经起来了,能包饺子的都会掺把手包饺子。而我并不把吃饺子放在心上,首要任务是摸黑或趁着朦胧的晨光,在地上捡哑火的鞭炮。光线不好,又没有灯,只是凭两只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只要手一捏鞭炮壳是硬硬的,一般就是没响的,高兴地放进口袋里。自家门前的捡完了,就会跑到四邻八舍的家门前,和别的小伙伴一起摸来摸去,好在各家门前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摸着不会扎住手。偶有手电筒的小朋友,就会成为大家追逐的对象,跟在其屁股后边,哪里有鞭炮声往哪里跑,趁着手电光捡鞭炮。一早上,能捡满满两衣袋,够玩几天的!特别是把没响的鞭炮,剥出药来,两个顶头对放在一起,迅速点燃后,两个鞭炮里冒出"哧哧"的火焰,互相一冲,双双滴溜溜地转圈,好玩极了!这是最令人开心的时刻!</h3><h3> 早晨吃罢饺子,要给长辈磕头拜年。不记得那时说没说祝福类的话,那时的我们都老实憨厚,不象现在的小孩那么聪明伶俐,嘴甜如蜜,只记得磕头甚至是磕响头!也不记得长辈给过压岁钱,那时对钱的概念印象很浅很浅的,不象现在给个压岁钱就红红的一张或几张百元大钞,甚至万而八千的!感觉现在的钱真的很多,而那时的钱真的太少!我小时的生活中几乎很少用钱。仔细想想也真是的,生活中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有五颜六色霓虹闪烁的诱惑,没有"王者荣耀"的拼杀,没有肯德基、汉堡,甚至连芝麻糖,花米团也很少见。没有欲望的躁动,只有心灵的安宁,要钱做什么!后来文革期间反"四旧"立"四新",原有的风俗习惯都给反掉了,就更没有压岁钱一说了。特殊的年代特殊的际遇,也就当怪不怪了!</h3><h3> 初一中午照例要吃全年最好的一顿饭。也无非是红白萝卜,几根粉条,猪油油渣,少有焖子丸子。家庭条件好些的,初一中午可吃到白面馍。而对我来说,那些年,即使初一中午,我也很少吃麦子面馍,至多吃个麦子面卷红薯面花卷,就很不错了。但初一中午的这顿烩菜,平时是绝对吃不到的,所以也是十分令人向往的!</h3><h3> 初一一过,年就基本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走亲戚,掂几根自炸的油条,就是上等的礼物。记忆犹深的就是初四晚上的"送穷"了。初一到"破五",这期间的规矩很多,大人要求很严。不允许动剪子,不允许动任何工具。所有的煤灰、炉渣、垃圾都要积攒着,只等到初四的晚上,入黑以后,用箩头筐子把积攒的这些"穷",一齐清出,投放到村边的十字路口,然后放个炮仗,即为"送穷"。第二天早上,只见路口一堆堆的炉渣、垃圾,颇不雅观卫生,令人难堪。那些年,年年"送穷"年年穷,也没见穷困的日子有任何改观!"送穷","送穷",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良好心愿罢了!"破五"一过,各种禁忌解除,过年正式结束,一切都可以动起来,一切都回归平常。人们怀揣着过年的梦想,开始了新的一年的生活!</h3><h3> 2018年2月8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