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如果让我评选二十世纪最有趣最好看的小说，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围城》了。年轻时初读此文，即被行云流水幽默奇妙的语言深深吸引，读得挪不开眼睛，直叹息：难道作者也如李白一样得授神助，笔管生花了吗？后时常再读，总是不舍得一下子读完，仿佛一味好吃的食品，咀嚼回味，体会美妙乐趣。</h3> <h3> 一</h3><div> 先拈来几则欣赏。</div><div> “遯翁收到信后，叫得像下蛋的母鸡，一分钟内全家都知道了。可是家丑不可外扬，也不可内扬。”——这是遯翁收到儿子方鸿渐结婚的消息时状态。</div><div> “拍马屁跟恋爱一样，不容许有第三人冷眼旁观。”——简直是经典的拍马指南。有没有？</div><div>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面对心仪的女子，方鸿渐口舌飞花。</div><div> “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窃国者侯，窃钩者偷？</div><div> “一个人的缺点正象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它向树上爬，就把后部供给大众瞻仰，可是这红臀长尾巴是本来就有并非地位爬高的新标识。”——这是对玩弄权术的伪君子校长高松年的讽刺。移植现在也能完美对接，是不是？</div><div> 每每读到此类想像奇特亦庄亦谐的语言，欢笑之后不得不承认，现实里的人和事，可不就是作者说的这样吗？洞察世事，明比暗喻，行云流水，四两千斤，钱公真不愧大师！</div> <h3> 二</h3><div> 主人公方鸿渐也是一个语言天才。他诙谐幽默，睿智精妙，柔情温婉，尖酸刻薄，都是信手拈来，自然天成，妥妥的一枚说话高手。</div><div> 他在与人交谈时，时不时会有一些深刻高明的论断。比如他和赵辛楣两人聊到教书、办报和干政治的关系时，即席发表了一则见解：“从前的愚民政策是不许人民受教育，现代的愚民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像你们的报纸宣传品、训练干部讲义之类。”鞭辟入里，有没有一句点醒梦中人之感？</div><div> 面对一见倾心的唐晓芙，他更是连珠妙语大放异彩。当他得知她在大学里主修政治时，迅速发表了一通有关女人与政治之间关系的高论：</div><div> “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div><div> “……老话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顶。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也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撏头发、抓脸皮、拧肉这些本位文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这番论调真是女人从政的绝佳赞词，在此时不要说唐晓芙，就是读者也钦佩不已，重新审视男人女人的定位：男人退出政治舞台，去做发明创造造福人类的事，让女人齐家治国平天下，社会要温和许多进步许多！</div> <h3> 三</h3><div> 这样一个有趣的青年，再有良好家世和学历的加持，使他如春天的柳风，冬天的松雪，成为自带光环的美女收割机，运气简直要好到爆。</div><div> 先是那位没有见面就过世的未婚妻之父，看到方鸿渐一封文辞菲菲的吊唁信，居然脑子一热，全额资助他出国留学！桃花夹岸第一步，美到流泪，有没有？再是鲍小姐，这位受未婚夫资助出国留学的混血美女，趟过男人河的女人，妖娆丰艳，在一众留学生里慧眼识他，明勾暗引，馋得他人直冒火。这一切同船的苏小姐都看在眼里，在鲍小姐下船以后，居然不计较不嫌弃地主动向方鸿渐示好，单相思地爱上他。苏小姐何等人也？豪门千金，留学博士，身边不乏前程似锦的高素质人才等着她扔馅饼。接着是美丽纯净的女学生，摩登都市里的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唐晓芙，在看热闹的过程里，逐渐爱上了他，方鸿渐唯一爱过的人，最终有情人没能成为眷属，黯然收场。最后一位孙柔嘉成为了他的妻子，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在去三闾大学的路上费尽心机收服他，终于走进围城。</div><div> 王尔德说过一句意味深刻的话，曾在网上红极一时：“这个世界上好看的皮囊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方鸿渐应该算是一个有趣的灵魂，按说人生应该一路开挂，红旗招招。可是，真应了那句话——上帝给你开扇门，会给你关扇窗，不会叫谁一生憋屈，也不会叫谁一世青云。</div><div> 桃花朵朵开的方鸿渐在职业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倒霉运的人，处处念叨，霉运仿佛听见了似的，对他不离不弃，一路追随，成全了他的念想。先是被那对资助他留学的挂名岳父母下逐客令；接着在三闾大学被同事倾轧解聘；后来迫于时局在报社辞职；最后和妻子闹翻，家庭面临解体。形影凋零，身心无依。</div><div> 飞尽寒枝无可栖，寂寞沙洲冷。 </div> <h3> 四</h3><div>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div><div> 年轻时初识《围城》，心里迷惑：孙柔嘉费尽心机得到方鸿渐为什么还会吵架？方鸿渐为什么会屡屡碰壁？李梅亭高松年韩学愈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当教授，还混得如鱼得水？如是等等。</div><div> 阅世渐深方有所悟——</div><div> 这世界是明动暗涌此消彼长的一个活体，没有纯粹的白，也没有无尽的黑，桃花源只是人们的一个希冀。社会是个大染缸，大学不会遗世独立，知识分子也不都弥散书香，有的也会散发腐臭。</div><div> 方鸿渐屡屡失败，是因为他心底有一道做人的底线——良知，嬉笑挥洒，都是游戏浮云。家底丰厚的独生女“我你他”小姐，豪门才女苏文纨博士，娶哪一个都会少奋斗若干年，但不爱就是不爱，看不惯庸俗和造作，绝不苟且。为安慰长辈买的假文凭，如果他能大胆老脸地拿出来，也会如韩学愈一样利利索索地做教授。辛楣介绍的工作他也坐到了主任的位置，为了一点气节大义自砸饭碗。</div><div> 凭他的机智口才，点金银行，三闾大学，华美报社，哪一处不能混得风生水起！游戏人生又不甘堕落，使得他一路花开又经常碰壁，只担心他会如鲁迅一样把鼻子碰扁吗？</div><div> “围在城堡里的人想冲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屡屡碰壁的方鸿渐会逐渐明白，生活不是一列开往春天的地铁，他会选择突围吗？审视一下众生，我们不难找到答案。</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