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南二十四时 | 若到蕲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夏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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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

二十四时

蕲南二十四时

夏梓言

立春 ·

若到蕲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那些春风，像戴姑娘。

那些说不出的味道和迷离，也像戴姑娘。

春水渡旁渡，夕阳山外山。我们，春天见。

立春。原来是春气袭人。

　　我在写下八个字：春过蕲南，草木婆娑。当下即觉得美不胜收。年龄越长，越欢喜平淡圆满的东西：草木、瓷器、古文、团圆饭。许是心老了吧。

璐璐母亲夸我散文写得极美，极深情。“我看了都感动了？”也确实如此，古风美是我的散文特点，苍凉的底色与深情的语言也是我的特点。

看了璐璐在师范读书时的照片。宝蓝色的裙子。她对蓝色的迷恋是鸦片式恋，以至于无法自控。蓝色是那种耀眼的宝蓝，看上去明艳，骨子里又冷得很。璐璐与蓝色有一种相知——倒比情人还慈悲。春天的阳光是邪恶的女子，那邪恶却又朴素，带着明目张胆的诱惑。

早晨跟璐璐聊天，用微信，一字一句地说。微信好友以前近两千人，后来全删了。赏心只有三两枝，足矣。

去年秋天时，璐璐读我的散文，说深情又孤独，我听了心里热。我写了五年散文，几百万字，真正读懂我的人，璐璐是最年轻的一个。阳光下，我们肩并肩走着。她对我说着我穿白衬衫时的好，我却心猿意马，只想牵着她的手一起去春天看繁花。

在微信中，我说着如何写李时珍，写《本草纲目》，如何将陈戴依君、陈戴依朗的名字写一首诗。亦抱怨日常的繁琐，但觉得是那样亲切。我好久不写日记，楼上书房的柜子里有两箱七八年前的日记本，都旧了黄了。

觉得立春。像一个女孩儿名字，她任性地把春天勾引来了。像浅喜，像深爱，像在春天里浩浩荡荡去赴一场春日宴会，所有的花，不请自来。

春风沉溺在蔷薇花里，即使不言，也是滚滚无边的海。一浪，又一浪，没完没了，此起彼伏。曾经年少无知的我，面对青春的爱恋，最浓烈时，亦不过如此吧。仿佛春风一般动容，再也收不住了。像小时候去看人家结婚，好像天大的喜悦。《民间中国》胡兰成曾经写道：小时候人家做喜事，好比平畴远畈有桃花林，不必属于自己，看了照样内心充满喜悦。

写春天。一春分两半，一半乍暖还寒，一半春衫薄透。春天一半在这头一半在那头。一半在你手上一半在我心里。春分之后，春就更放肆更轻浮了，那些花儿，开吧开吧，为了爱，为了更爱。

突然想起一段往事。

我记得那时还真是小。十二三岁，学《与朱元思书》，吴均被贬后写给自己的朋友的信，老师要求背下来，我只觉得晦涩无比，但我喜欢第一句，有奇妙的韵。

以后多年，我几乎忘记这段古文。

后来读到了简桢，我极喜欢她的散文，那么深远、幽静、古风，字里行间透着飘逸空灵与深情。丁酉夏，在宁波看望叶先生，回蕲春时先生送了我一箱子书，回来后打开一看，最上面的一本是简桢的《女儿红》。

读到《四月裂帛》时，我猛地一下想到“风烟俱净”这四个字。

我一下被击中了，那旧日烟尘，多少年的光阴，闪着凉意与沧海桑田，扑拉拉地扑向了我。我眼睛发酸发涩，风烟俱净，那是怎样的一切空空如也，风与烟都没有了。

也曾激昂，也曾奋进，也曾缠绵悱恻，如今只有一粒老心，藏着岁月的尘烟，可此时，一切俱净。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只有伊人。就像冰凉的秋夜里，慢慢地寻一块旧日绸缎，忽然遇到了，摸着了，水一样凉。原来，这艳红的绸缎也会老啊，还记得它是新红，在身上娇羞地笑，还记得他抚了她的腰，在镜前端然的羞。

人世迢迢，大多时刻我们活得太修边幅，过于严谨而刻版，为了各式各样的名目或虚荣心，担着太多负重，吴均不被贬，风烟俱净这种句子也写不出来，终于看穿看透，方可任意东西。

我开始明白简桢的散文为何写得如此有深度。她在字里行间放上了巫气，我看着那些字，是挣扎的灵魂，有放纵，有不心甘，有从流飘荡的任意，一切已经老了，但老得那么有风骨，它们又是凛洌的，纯粹的执著的，是没有办法的孤单和难过。

我在阳光很好的上午给她的散文集拍照。

我把书放在墙上。

很红，照得我要流眼泪，还是我自己本来要流眼泪呢？女儿红，女儿红，一点也不涩，一点也不张扬，但是，却看得到傲骨，看得到里面的悲欣。

那三个字里，分明是前世的魂，在寻我而来。

而风烟俱净，多么让人难过，就像《红楼梦》里宝玉问黛玉：是几时接了梁鸿案？虽然是怀着爱意问，却问得这样心里空茫与心酸。

就像立春。

璐璐和说要去剪头发，她不喜欢长发了，我不说话，其实我喜欢她长发飘飘的样子。她说她以前也喜欢长发飘飘，但是现在不了，我感觉到时光是可怕的。

但今天是立春，我应该欣喜。

六朝人有诗，“春从何处来，拂水复惊梅。”其实每年都一样，立春这天，草是枯的，但应该是春天的开始，一切都是开始。女孩子换个发型也是。

又想昨日我站在中学门卫室外面，看着街上红男绿女，听着一个叫真真的女孩子抱怨除夕才会放假，听着她和男友撒娇，我看着玻璃上的我，那么平静，那么淡然，那么风烟俱净的神态。

我知道，一切，已经过去。

我的过去，终于过去。

入了春，心里欣欣然，连发丝都轻佻起来。

我写文章时喜欢听戏，有时候听严凤英、吴琼、杨俊……那些石破天惊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与屋子内的木桌椅、旧瓷器、枯枝、绿萝掺杂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场。

莫名其妙的气场非常要命。

有时一眼就够了。又回忆第一次见到璐璐的时候，一米六五的个子，一回头，在阳光里看到她，唇红齿白，娇艳欲滴，美得战栗。我后来的梦全是她。她笑着说，眼睛却泛泪光。

立春了，祠堂外的雪依然未化。

其实到了立春，也还冷，母亲仍然穿着棉衣，但屋内养的草木却茂盛得灿烂。母亲说春天的风是温的。猫在酣睡。母亲说猫总晚上出去私会另一只猫。到底是春天了。

老祖母老糊涂了。86岁的她已经开始不认识人，并且自言自语年轻时候的事情，如何出嫁、多少嫁妆。并且一一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唤他们回家吃饭。桂珍、菊珍……又说锅里的馒头熟了，叫我去关了火。又说我去世多年的祖父回来了，让赶紧去倒茶。她还记得祖父爱喝茶。

孩子们笑话着她的神志不清。半个月前她还明明白白的。半个月后并不认识谁了。我抚摸着她尽是皱纹和青筋的手，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快立春了？我告诉她今儿就是立春。她一愣：那可不是春天了吗？我便使劲摁了摁她的手说：嗯，春天了。

我们并肩坐在屋檐下，门口的常青树都长得那么好。

老祖母不认识任何人了，但老祖母知道春天来了。

洋澜副刊的舒主编发消息来约我去湖畔看春花。说凤凰路上的梅花全开了，又说西山古寺有玉兰吐蕊。我当下在蕲春，没有答应。一年前初到鄂州，喜欢在图书馆安静地写字，读《诗经》，每天的春雨阑珊。犹记得那年三月，下着雨，我独自一个人跑去梁子湖看海棠花。再也没有那么好看的海棠花。

那一年我写下《洋澜二十四时》，大多写的是鄂州的事物——什物、风情、日常、鄂州的风与雨。

　　午后坐在阳台上听李玉刚的《梨花颂》。他的嗓子真妙，又那么华丽妩媚。屋子里的铜锣草正绿，空气中有春天爆裂的声音。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古语中，蕲为祈之意，蕲春，即为祈春。刘老师去海南旅游了许久，回来的这一天刚好是立春，蕲春电视台的亚贤老师说：与春天一起回来的。我看了这句话，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阳光推开了书房的窗子。我铺开准备画《春枝花满百花图》的宣纸，写下《若到蕲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立春日晚落笔 · 蕲春

蕲春夏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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