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蓝

毛歌

　　唯有两件事物没有止境：天空的蓝和造物主的慈悲。

——阿赫马托娃

我不止一次地跪伏在草地上，漫过山坡，便是深邃的蓝天，一望无际，我更是在盛夏和深秋，在两排白杨树林之间，贴着树干仰望天空，那个时候，我竟然激动万分，和早晨经过树林不多的几个陌生人分享我的发现：瞧，天空便是我的湖泊。我沉浸在那种独特的晕眩里，一种罕见的令人焦虑的激动，诗意一样地撞击我，仿佛我撞击那个唇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孩一样。我无论怎样地来讲述这样一种和蓝天的关系，清澈，明朗，自由，安静，神性的柔和，肌肤触及般的真实，都没有丝毫办法直抵事实本身。如果一大早起来，东方的日出刚好翻越过山峦，紫藤萝的叶子在初秋的风中簌簌而响，或者有一片泛黄的叶子竟然经不起秋天的造访，就漂浮到草地上，靠近湿润的泥土，这个时候，天空距离醒来的状态并不远，下弦月依然在辽阔的天上，你会像我一样，可以每一天早上都奔跑到外面，在空旷的原野，仰望远方，仰望高处，仰望树梢之处淡约清晰的月亮吗？如果你能够这样，我一定会把你当做我的挚友，像诗人所说的一样：

我如此胆怯，温柔且永远安静

我知道怎样去爱

我的吻把你等待

从小生活在湖南丘陵地区小山村的我，对于蓝天有着自己近乎偏执的理解，这是一份感情，以至于后来到了成都，竟然极为不适应，总要跑到一个边远的地方，去看蓝色的天空，那种和命运发生一点关系的感情，好的的地方是让自己懂得应该追求什么，不好的地方是倘若遇不见蓝天就会不自在，以为丢失了什么，一定要去找回来一样，否则并不踏实。人不就靠着一份踏实才有了安静的睡眠的吗？然而，一定要我说出来我对于蓝天有着如何明晰的理解，也终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是，我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对于蓝天的敬畏。我的敬畏在于，我能够十分警醒地期待蓝天，我能够在一场暴雨之后，一路奔跑，直达山顶，我要去看我的蓝天，我就这样告诉我的朋友。是的，我要去看我的蓝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许这是最美的一次。一个人能够拿了现实的存在当做最后的存在，他内心便会储存一份真正的感恩，他会拿珍惜两个字来换回所遭遇的一切。如果你要问我存在的当下意义，我便会毫不犹豫地问你：当天空泛蓝，宇宙保持自己深刻的辽阔之际，你会有怎样地反应?

这也就解释了我日常生活里的一个习惯：一个总要在早晨或者傍晚穿越丛林奔跑的人，他对于自然有着一种难以分辨的紧密关系。为了自然，为了丛林，为了属于自由精神的蓝天，我绝对不会像其他奔跑者一样，匆忙而过。我们不是蓝天之下的过客，更不是急速远去的灰尘。我便会在半路上突然停下来，我得感觉风中阳光的颤抖，我得嗅出来二月草地和丛林散发出来的清香，特别是那些到处开放的野花，贴着地面飞跃的燕子，以及突然间在半空中惊飞的野鹦鹉，它们斑斓的羽翼，迷惑了黎明之际的阳光，会在黄昏的时候，让整个蓝色的天空充满音乐的音律，对于一个完全不懂音乐的人来说，聆听蓝天下任何雀鸟的鸣唱，将会让整个生命以灵魂的喜悦形式出现。

我甚至自创一个英语单词crystal blue来呈现我内心关于蓝天的一切印象的总和，后来和来自成都的挚友一起站在新西兰的胡卡瀑布前面的时候，更觉得那种形容瀑布色彩品质的ice blue也完全可以来描述我的蓝天。真正的空旷的蓝天，纯洁，单纯，安静，我们在那里没有丝毫忧郁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有一种诗意的忧郁的话，我想那种忧郁应该来自于我们远古的祖先，我们继承了这样的诗意的忧郁，在蓝色的天空里，我们会生病，只要我们躺在草地上，眯着漂亮的眼睛，我们就能够看见真实的自己，就能够嗅出任何季节的味道，雪地丛林或者深秋枫叶，一条溪流上漂浮着一朵花，一个丝瓜棚架下，阳光被草鱼的气泡破碎，不久又神奇地弥合在一起，没有任何裂缝。我们被蔚蓝色包裹，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它的孩子，一个在沙滩上，镜子里顾盼自我的真实存在。也会在这个时候，顿时深陷诗人的话语里：

你走了，我会死！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