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您依然御诗而行

清风徐来

这是一个极寒的冬日。

江老师，您走好。

从您病发至今，恰一年。这一年，世界并无多大变化，地球照样日夜旋转，可于您、您的家人，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酷无情的暴雨。这场暴雨，逐一冲走了您之前装在您生命漏斗中的所有东西，包括您的健康与快乐，您的思辩与诗才。诗，一直是您策马江湖的剑。

去年10月，参加您与您太太的宴请，席间您须发翩然，谈笑风生，酒风与话风皆豪放爽朗，这是您的惯常形象与风格。宴至尾声，您太太才透露，那天恰是您俩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伉俪情深，夫唱妇随，您与太太一直是圈中公认的恩爱伴侣。

至今犹记那晚您俩交杯时的深情对视和互相感恩。您的早期诗作《老了》和《幸福》，以及其他更多平实素朴却催人泪下的诗，在那一刻，不诠而喻。

去年春节前，我们诵读会策划制作一期您的诗歌朗诵专辑。向您索稿时，谦和的您挑选了22首诗让太太转发给我。这就是我们后来陆续推出的集诗、诵、画、评、音乐于一体的山海专辑《春天的信》，这是您送给我们的最厚重的春天礼物。

春节前后，几次小聚，您都因感冒或酒后头痛而未能一临，初不以为意，直至我们准备在九龙轩举办您的诗歌分享会，联系您时，仍说头疼，不禁提醒您，应该好好医诊。

开春后，"爱诗吧"开讲的第一期，您反常地没来现场。当时有诗友对您太太说，希望下期由您主讲，讲述您的诗歌创作及诗意人生。"爱诗吧"第二期，由于负责签到，我早早赶到教室，只见慕先生接一电话后神情黯然，哀叹不已，此时始知您的病讯。但心存侥幸，希望是医院误诊。那是2017年的2月28日。

随后，亲友一起联系安排就医之事。您在太太陪同下去了华山医院，祈愿在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手中得到最好的救治。3月13日，我们七人在您开颅手术前赴沪探望。病房内，您蓄了多年的标志性长须长发已被剃净，显露出白净儒雅的真实面容。那时，您展示给我们的，是一如既往的乐观风趣，快言快语，完全没有术前的恐惧与担忧，这是何等强大的内心与定力。只是，发现您已经出现了间歇性的记忆断层，会偶尔提笔忘字，在为护士签名赠书时，几个常用字您已不会写了。

3月14日下午，您顺利地挺过了手术，麻醉醒后问太太"你怎么在这儿？"，一切指标都还算正常。亲友圏内一片欢呼，这无疑是一次生命的劫后重生。

然而，并非如我们想象、祈愿中的那么乐观。侵入您大脑的胶质瘤是一种不易清除却极易繁殖的恶性肿瘤，手术之后，尽管在您太太的精心陪护下竭尽所能不断进行放化疗和中医药、民间秘方的疗养，但您的状态，却每况愈下。

病灾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无奈。作为朋友，我们恨无回春之手，只能帮助您及家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只期让所有的关爱拧成一股绳，将您从死神手中拽回来。上半年，丹与我，受您太太委托，接管您的作文班，每个周末来您家，在您站了多年的讲台，教孩子作文、阅读。这期间，还有好多朋友的友情相助，或提供教案一同上课，或帮忙维护课堂纪律，或一起打扫卫生批改作业。。。

而这一切，都一直瞒着在上海住院的您。因为，您是个乐于助人却不愿麻烦别人的人，您若知道让人代课，您太太猜测，您会因过意不去而谢绝的。

果然，端午节您回家疗养，得知代课之事，甚感歉疚。特意来电致歉致谢，并执意要在本地最好的酒店请客。原先通达随和的您，此时变得固执任性，一定要点一桌丰盛昂贵的菜肴。而那时的您，按医嘱自己只能吃两样清淡的蔬菜。您依然是欢声笑语，无论是点评诗歌还是描述病情，您都一如往常的"江式"健谈，时有妙语，但也偶尔，会一时陷入沉默。我们知道，您的大脑，有时会忽儿不在服务区。那天的筵席，表象是欢快的，而内心，大家都很沉重。

那天，您还赠送给我和丹各一大袋的新书，是您特意跑去书店精挑细选了大半天买来的。

之后，您往返上海做了数次化疗。8月，您入住新河肿瘤医院。此后的每一次看望，只感觉您像风中的灯笼，光芒与生机，一次比一次衰弱，一次比一次黯淡。推着您的轮椅在医院走廊上散步，问您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冬天过去是什么季节。上一次，您思索一下都尚能缓缓答出。而下一次再去看您时，您已思考不出答案。那个时候，您已从一位睿智的诗人，退至一个待开蒙的孩童。

再后来，您的视力听力都已下降，脑肿瘤已经将您渐渐裹在一个隔绝封闭的世界里了。之后再见到您，是中医院的lCU，您周身插管，借助呼吸机，知觉几无。。。

直到，今天早上，您再也无法呼吸这个世上，无论是冰冷还是温暖的空气。这一块玻璃，终于彻底地，碎了。

在这之前的数个月，您基本上无法言语。我们知道，您有太多话，要向风雨同舟陪伴了您三十一年的情深意重的爱妻倾诉；有太多的情，要向年迈的双亲表达；有太多的爱，要对尚未成家的儿子传递。于这个世界，您还有太多的牵挂。如果您的病不是发在脑部，您在这一年的生死劫难中或许会催生更多更具生命感悟的诗句。而您的病恰恰生于激发诗意灵感的大脑，以至于，您的生命终期，几乎处于失去语言与思考的状态。

所幸，您想要表述的话语，在您以往的诗作里，都已有所表白。不知是早有预见，还是一语成谶，还是偶然巧合，您早年的诗行里，已经把遗言提前给说了。您的悲悯，您的厚道，您的深情，您的坚强，您作为诗人的良知与清高，都在您的诗里朴实而真挚地呈现着。您一直押入生命在行吟，难怪，读的人常有流泪的冲动，心碎的感动。

您的太太，在得知您病情之后一夜白头。在您患病这一年间，竭心尽力地求医，晨昏不辍地陪伴，夜以继日地护理。什么叫生死相依，什么叫不离不弃，这是我看到的最真实感人的注释。

您生性淡泊洒脱，守拙抱朴，乐过清寂随性的诗酒生话，与喧嚣尘世保持距离，不会开车甚至拒用智能手机，所以您一直没有微信，不玩朋友圈。但今天，朋友圈内被您刷屏，这是低调疏淡的您不曾料想的。在寄托哀思的文字里，在您依然温热的诗行间，我们知道，只要诗还在，诗人就不会死，您的灵魂，已化入诗中。

人生的聚散，是一场无法预知和邀约的筵席。酒至半酣，您却不辞而别，杳然离席，徒留四方亲友举杯哀泣。江老师，清风今日颔命，为您急就了数副挽联，聊作心香，寄托哀思，慰藉您不朽的诗魂：

诗坛共泣，五秩英年星骤陨

江海同悲，一郎椽笔韵长存

侠骨仙风，诗坛翘楚，五秩英年星骤陨

良师益友，江上健儿，一郎佳句韵长存

至善至真，梦笔如椽，尽写人间冷暖

同悲同泣，清心似雪，续吟泉下篇章

生如漏斗，载酒载诗在低处

命似灯笼 ，迎风迎雪向西行

（在上面两联中嵌入您的笔名与真实姓名，您的诗作中有"漏斗、灯笼、风、雪"等意象，并写过"在低处""向西行"，我尽量在联中体现。原谅清风心锈才浅，笔力不逮，未能尽显您的诗风侠骨）

江老师，西行路上，愿您，依然是个御诗而行的朝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