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朋友

百里洵

　　那年冬天极为寒酷，大雪近将封山，鸟兽走尽飞绝。这给生活在大山里的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深夜风雪交加，忽地一个庞然大物推了进来，背着一小捆湿泠泠的柴霜。

那是我父亲。

"风雪太大，不好动手……"父亲有力无气地说道，卸下冻僵的柴，铁斧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了下来。

饱经风霜，父亲的体质已越来越差，作为长子的我，也只有9岁。屋外大雪纷飞不歇，为此父亲苦恼了很久。

半夜三更，窗外荡满了冰霜寒气，凄风从墙隙渗进来，冻得我哆嗦不停，上下牙直打架。我尽可能地把身子缩到被窝里，颇似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睡不着，捂着快要冻掉的耳朵倾听着残风夜雪。隐约间，我却听到有微弱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半夜三更这外面哪里会有人。过了不久，敲门声逐渐微弱，但依然存在。我寻思:这半夜谁会在外面?我摸起被褥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前。

我刚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寒风趁机侵入，冻得我全身打一个冷战。我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把门抵上，直到发觉一团黑色的东西早已遛了进来。惊慌之中我大叫了一声!这一叫喊醒了父亲，父亲点亮油灯，揉着眼睛走出来。

　　油光的照映下，我看清了那团东西，那是一只冻僵的玄狐。所谓玄狐，"玄"即黑的意思，自古有书记载"长夜玄灯，非吉相也"。既是不吉利之物，又打扰了我的睡眠，我建议父亲把它赶出去。父亲从不信什么风水凶吉，并没有同意。

"或许它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我父亲这么说道。

父亲点上了壁炉，在灼热的火炉温暖下，玄狐很快恢复了意识与行动力，甚至两脚着地，立起来向我父亲作辑，像是以示感激，父亲笑了。我也被逗乐了。

屋子里似乎温暖些了。

父亲是个心善人，看它可怜，决心把它养在家里，一是出于同情，二也是给我们作个伴。并取名为"璇璇"。

随后的日子里，璇璇一直居在我家里，它也挺敬业，父亲砍柴时负责看家守门，回来时会也趴在父亲身上温暖父亲冰冷的双手；父亲对璇璇格外关照，我们同饮同食，同寝同起。逐渐地，璇璇成了我家的一员。我与它也建立了良好的友谊，之前我对它的厌恶也逐渐消散，它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父亲如往常冒着风雪进入深山老林去寻找柴火，我与璇璇留在家，如往常一样，隔着绵延不绝的山林望眼欲穿。

过了半夜，父亲没有回来。

直到黎明，也没有父亲的消息。

我开始焦躁不安，恐惧涌上心头，我深知父亲的身板经受不住风雪侵蚀，可此时我却不知所措。

璇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两耳直竖，扬起鼻子，不断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尾巴不停扫动着。突然间，它窜出门外。我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抓起袄子便跟了出去。

屋外厚厚的冻雪实在令人难以启步，我举步维艰。无奈之下，只能眼看着璇璇轻盈的身姿，逐渐朦胧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

　　还好，一朵朵洁白的梅花指引了我，很快，我逐渐看到了璇璇的身影。璇璇正趴在父亲昏倒的身躯——父亲果然还是经不住风雪，昏倒在雪地里，身上已经盖了一层雪，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璇璇扒开雪层，正在用它微弱的体温，为父亲取暖。

寒风下，不知不觉一行行冰珠滚入雪中……

不知多久过去了，父亲逐渐清醒，我紧紧抱住父亲的身躯，怎么也遏制不住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第二天早，父亲才意识到斧头丢在深山，此斧自从老辈手里传下来，虽老锈却不愚钝，砍柴也很快。可至今没了斧，无法再砍柴，过不了寒冬，早晚会被冻僵……父亲陷入了悲寂中。璇璇坐在父亲脚边，像是从父亲脸上读出了什么，再次冲出家门，不见了。

当天，它没有回来。

我说，它可能迷路了，父亲摇摇头。

第二天，依然杳无音信。

我说，它可能遇上暴雪了，父亲依然摇摇头。

第三天，我望向窗外，依然上下一白。

我说，它可能冻死了，父亲还是摇摇头。

……

就在五天后的一个寒夜，璇璇回来了！冰霜凝聚在乌黑的毛皮上，眼眉上结了冰花，耳朵上也绣上了几分雾凇，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璇璇浑身瑟瑟发抖，眼睛眯着缝，嘴巴里衔着一块铁疙瘩。那就是父亲的铁斧。

我忍不住泪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父亲也伤心地落下了热泪。

那泪，融化了冰雪……

璇璇吐出了斧头，同时带出一股鲜彤的血，随后便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再也没有起来……

　　璇璇是我最好的朋友，它精灵而通人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想在附近为璇璇立碑著名，父亲却说，咱们千万不能把它葬在外头，它已经受够了寒冬了。经过反复考虑，父亲强忍着泪水，用它的皮毛做了一双精致的黑皮手套。

父亲说，现在它可以永远保护我们了……

今年的寒冬不比当年暖和，虽不常见了暴雪，却依然狂风怒号。我走在北京街头，戴着一双黑皮手套。任凭北风呼啸，手从来不感觉到一丝寒冷。每当有人问我谁送给我如此精致的手套，我总会微微一笑。

"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