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火车

徐煌辉

放寒假了，由于走得匆忙，没买到座位票。拎着大包小包，在推推搡搡中从成都火车站挤上了前往家乡—江苏常州的火车，心里祈祷着老天保佑，上车后能找到一个空座。

可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车厢，不由傻眼了：别说空座，就是要找一块立足之地也难啊。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站稳了脚跟，但肩上的包却怎么也放不下来。行李架上早已塞得满满当当，即便有一丝空隙，也会很快被后来人充分利用。无奈，只得把包塞到座位下。

列车在送人者与被送者的拉拉扯扯中出发了。车厢里慢慢静了下来，我长吁了一口气，而背心却早已湿透。

自恃年轻气盛，认为站几个小时算不了什么。可是，一个小时不到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了，手和脚怎么放也不是，于是，干脆把座位下的大包拉出来，一屁股坐了上去。可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从身边经过，你得站起来，还要把包往一边挪。这样来回折腾几次，就心烦难忍了，干脆用双手支着脑袋打瞌睡，有人经过，任凭他叫喊也不理睬，那人只好从我背上跨过去。瞌睡是打不成了，闭上眼只为逃避眼前这一切：呛人的烟味，浑浊的空气，吵闹的杂音。

“咣当咣当”的声音仿佛老牛的破嗓子，叫人恹恹欲睡，却又不能入睡。就在这欲睡不睡之际，喇叭里传来了刺耳的报站声：

“旅客们请注意，前方到达绵阳车站，下车的旅客请注意，拿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仿佛河里投进了一枚石子，车厢里顿时骚动起来，互相推搡着，相互埋怨着。下车的并不是很多，但整个车厢却是翻了个底朝天。我正庆幸有人下车，可以减少一点拥挤，可当我无意向车外一瞥：哇，站台上的队伍足足有十几米长。不过，你根本不用担心，列车就象一块海绵，，那么长的队伍竟然都被吸了进来。

上厕所时，看到车厢交接处那片不足两平米的地方，竟然挤进了近三十位旅客：前背贴后背，脚跟顶脚跟，“摩肩接踵”这个成语估计是从这里来的。这时，长得瘦小的我就显出优越性了：两腿并拢，蜷身，收腹，吸气，将占有的空间缩小到极限。旅客挤成了一坨，有人从这里过，比“骆驼穿针眼”还难啊！你看，前面的人“嘟嘟嚷嚷”的往一边让，后面的人则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另一边挪，退无可退之地，就是忍无可忍之时：怨声骂声连珠炮似的向你打来，你还不能还嘴，否则将遭到更惨烈的还击！

忍让和克制在这里成了大家共同的信条。谁不小心碰着了谁，踩着了谁，只要说声对不起，怨气也就散了。不过也有例外：一个小青年奋不顾身的往前挤，不小心踩到了一位正打瞌睡的中年人的脚背上，中年人显然被踩疼了，一下就醒了。

“对不起，师傅，实在对不起！”小青年赶紧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就行了吗？”中年人一脸怒色。

“那，那你要我咋样？”小青年一脸迷惑。

“我把你杀了，再给你说对不起，行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也不是有意的，你到底想怎样？”

小青年也不示弱，两人针锋相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一吵给车厢播下了仇恨的种子，人们尽管挨得很近很紧，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很远很冷：冷漠，猜疑，烦躁，目光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移开！

车厢里突然沉默起来，一种可怕的沉默，仿佛一堆随时要爆燃的干柴。我身旁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穿着时髦的姑娘，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看着拥挤的人群，闻着浓浓的怪味，脸上有十二分的不乐意，她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向男朋友抱怨着。这时，正好列车长经过，她叫住了列车长：

“列车长，还有卧铺吗？”

列车长耸肩一笑，并没有应答。她身旁的男友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娇气了：

“你呀，也太不知足了！你不看到那么多人连座位也没有吗？”

是啊，在这里，座位意味着尊严，意味着优越感。有座的瞥一眼身旁站着的脚底下蹲着的和座下躺着的，真是“有座者王侯，无座者草寇”！

座位，仿佛皇帝的宝座，人人有觊觎之心。

“师傅，请问你到哪站下车？”

车厢里不时有人这样问，如果有在前方下车的，那座位就成了战争焦点：

“我昨天就和这位师傅讲好了！”

“嗨，我咋知道你讲好了呢，明明是我先讲的！”

争执不下，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两个人轮流坐，或者一人坐，另一人坐到座位的靠背上面，不过，靠背做久了，免不了腰酸背痛腿发麻。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拖儿带女的人了。我身旁就有一对刚刚从无锡去绵阳探亲的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刚满两周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特别可爱，白白胖胖的小脸蛋上嵌着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一举一动都惹人喜爱。不知什么时候，小男孩牵住了我的衣角，用力往他妈妈那边拉，我向他扮了个鬼脸，他“咯咯”的笑出声来，露出白白的虎牙。可是，这么拥挤的地方，我也没有兴趣逗他玩。小男孩感到无趣，加上车厢里闷热难耐，“哇”的大哭起来，嘴里不停的向着他爸爸嚷嚷：

“走啊---走啊----”

可是，天真的孩子啊，你要往哪儿走呢？这里，每挪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小男孩的母亲已经被孩子搞得精疲力竭，靠着座位，垂着头假睡，孩子的父亲只是干巴巴的念着几句并不动听的儿歌。小孩的哭声加剧了人们心头的烦躁。

不知不觉间，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小下去了，窗外也渐渐暗下来了，旅客们开始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可是，我却很难入睡，从上车到现在已经过了接近十个小时，还没沾过一滴水，嘴唇都裂出了血。我努力不去想这些，强迫自己入睡。可一会儿，尿又憋胀了。“忍一忍吧！”心里不断的这样打气。坚持也是有限度的，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从坐的地方到厕所不足十米的距离足足挪了足足十分钟，历经千难万阻，终于挨到了厕所门口。可是，敲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开门。

原来，有人为了得到片刻的放松，竟然把厕所当成了一块宝地！门被敲得山响，终于开了。刚才在门外骂得最凶的人进去，也是好长时间没动静，自然也落得后 面人的奚落！

　　夜深了，列车停在山里的一个小站上，依然是人下人上，一片喧闹。

有个旅客实在忍受不了车厢里浑浊闷热的空气，把一直紧闭的窗子打开了，结果，窗子刚提到一半，就甩进来一条大辫子。这位旅客见是位姑娘，不忍把窗关上。姑娘艰难的一点一点挤了进来，只见她头发蓬松，满面红胀，粗气直喘，那位旅客见姑娘上来后，正要把窗子关上，那位姑娘却向着他求饶：

“师傅，求求您了，外面还有我的一位同学，求求你放他进来吧！”

“不行不行！这儿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求求你，求求你！”姑娘疯了似的喊叫起来，眼里噙满了泪花。姑娘差一点要跪下去了，可她是跪不下去的，周围的人把她挤得飘在了人群上面，她的一只脚还搁在座位上，压根没法落到地板上。

在同情心的作用下，那位旅客把姑娘的同学放了进来。人是进来了，可是脚又往哪儿放呢？一位抱着小孩坐在地上的妇女不得不站起来，她和怀里的孩子已经被折腾一天了，再也忍受不了了：

“快走啊，让你们进来了，可不能站在这里啊！”

“大嫂，你让我们往哪儿走啊！”刚刚进来的姑娘嚎啕大哭起来，我看见，很多人的眼眶里都噙着泪花！

列车在深山里缓缓穿行，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得满山都是。。。

作者：徐煌辉

1988年3月2日写

1993年1月7日 初稿

1996年1月7日 二稿

2018年2月4日 三稿

　　又到一年春运时，你可曾知道一个挤火车的旅客的辛苦，你可曾体会一个在路上的旅人的辛酸，翻出三十年前上大学时的一篇文章，它真实记录了我从成都回老家坐火车的辛酸经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今天，高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铁轨铺到祖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春节的火车票依然难买，春运的火车依然拥挤。

如果有一天，回家的火车票不再难买，回家的路不再艰难，旅客的泪水不再看到，我们的国家才是真正的进入了小康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