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说说我家修窑洞</b></h1><div> 岁月荏苒,时光匆匆。离开老家早已多年,我家那三孔砖砌的窑洞也有十年左右不住人了,院子里蒿草满地,门窗被风雨侵蚀得失去了颜色,显得陈旧不堪。偶尔回去一趟,艰难地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进了窑洞,那熟悉而又亲切的情景又呈现在眼前,家具还是老样子摆放,只是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土。因常年封闭,窑洞里非常潮湿,许多砖块已经严重碱化,脱落下一层层的砖渣。想想我家当年修窑的劳累与艰辛,住上新窑洞时的欣喜与亢奋,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br></div><div> 我现在唯有打开回忆的匣子,将我家修窑时的艰难情景记录下来,以表示对那段日子的怀念。</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u>批地基</u></b></h1><div> 要想修窑洞,必须要有地基。那时审批地基的权利在大队部,尽管我父亲给大队书记说了多少次,磨了不知多少嘴皮,但是批地基的事仍然被一次次拒绝。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听到父母说,地基终于批下来了,原来是公社放宽政策,可以由大队根据每家情况,统一安排地基,一家三孔,多一分地也不行。我家的地基被分在靠村子下边的一个名叫十五堆地的最里边。这块地一共批了五家地基,每家三孔。我跑到那块熟悉的地里。秋庄稼已经收割殆尽,只剩下三四寸高的玉米茬子,锋利的茬口全部向上,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或者划破衣裤。然而我心里依然很热,看着眼前景象,就好像眼前已经矗立起一排崭新的砖窑似的。 </div><div> 第二年春,母亲就在这块地里种上了玉米、大豆等农作物,因为地基是有了,但是修窑的所有的材料都还没有呢。父母每天都在说修窑的事,包括如何打石头、烧砖、烧石灰等等,说得兴高采烈的,一家人都感到喜气洋洋</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打石头</b></h1><div> 修窑洞是绝对离不开石头的,因为从扎根子开始,石头便是修窑的主要材料之一。打石头是多么艰难?不敢想象。冬日的早晨,吃完饭,父亲扛上沉重的铁扦子、铁撬棍走在前边,我扛着一把大的铁锤跟在后边。打石头的地点离我家大约三里远,这里铺了一层大约半米高的砂石,上边土层很薄,长着一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蒿草。打石头不仅要有力气,更要有技术。而父亲除了看病,对这样的体力活,他是典型的外行。父亲把砂石上的蒿草刨了,把石头身边的土铲掉,先用铁扦子支在石头底部,让我把住,然后他抡起铁锤狠狠地敲打钎子的顶部,让钎子前边的棱嵌入石头缝里,让石头先破裂了,再用撬棍嵌入石头缝往起撬,父亲的手磨破了,我的双手也打起了一个个血泡,疼得连端碗都觉得困难。每天撬不了多少石块,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眼前的石头竟然堆放成了一座小山。看着这样的劳动成果,感觉特别有成就感。</div><div> 打石头免不了要放炮,以炸开最坚硬的石头(那时是可以批到雷管炸药的)。父亲非常小心,他把雷管装在一个药瓶里,放到最为隐蔽的麦柜子里,以防被我们拿走去玩耍。放炮要先在石头上挖出能装炸药的深窝,然后把炸药放进去,捣实了,再把装好捻子的雷管放进去,再捣一捣,压实。那捻子大约一尺来长,放炮前,先要放开喉咙高喊:“放——炮——喽”,喊上一阵,估计周围没人,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捻子点着,迅速离开大约50步外,隐藏起来,听炮的响声。过一会,只听到炸雷一般的巨响,紧接着石头渣子、石头块就飞上了高空,再落下来,很是恐惧。放完炮,走近看看,石头已经被炸开了,就可以用铁扦子来撬了。</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制砖﹒烧砖﹒拉砖</b></h1><div> 制砖的黄金季节是五月到八月,因为这段时光里日照时间长,光照强烈,制成的砖坯容易被晒干。父亲请了两个制砖师傅,都是河南人。一个大约一米八以上,长得虎背熊腰,听人说这人会拳脚功夫。我亲眼见他一次用胳膊去击打碗口粗的杨树,发出啪啪的响声。另一个大约一米七左右,圆眼睛,白皮肤,显得非常清秀。他两人分工明确,合作干活井然有序。大个子负责和泥,小个子负责扣转。和泥时,只见大个子双脚跳进厚厚的黄土泥堆里,来回踩踏,然后跳出来,抡起大铁锨反复搅拌,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脊背上往下滚落。小个子扣砖有一套技术,只见他把有三个兜框的砖兜横放在两个板凳上,弯腰下去,双手迅速挖起一团泥,直起腰来,把泥摔在一个兜框里。再弯腰下去,如此再三,挖满了,用一个泥刮子迅速地一刮,把多余的泥刮下去,然后端起砖兜,到十几米开外的铺了沙子的平地上把砖兜倒扣下去,款款提起砖兜,返回来。我对这样的制砖过程很好奇,也想试一把,但是师傅坚决不让我做,怕我把砖兜摔坏了。</div><div> 烧砖非常有趣。一个硕大的像瓦罐一样的砖窑里装了我家三万多砖块,这可是一家人的全部希望啊,如果烧坏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灾难。烧砖师傅是一个方脸的山东人,浓浓的眉毛,方方的脸膛,非常英俊。点火仪式颇为壮观,父亲燃放了一挂鞭,磕了三个响头,祭奠了土地神。师傅把一把麦秸点燃,塞进宽大的炉膛,点着那响巴干的柴火,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砖窑顶上冒出滚滚的浓烟,先是乌黑一团,后来就变成了浅蓝色的。火烧起来了。烧砖师傅每天就住在砖窑上,由我给他送饭。父亲每次都叮咛,一定给师傅把饭做好,多放点油,不要让师傅感觉到咱家小里小气。我不知烧一窑砖需要多长时间,总之在经历了大火猛烧,小火慢烧,封顶,泞砖等一系列程序后,砖就烧好了。当打开砖窑顶部,刨出泥层后,瓦蓝瓦蓝的砖就显露出来,抓出一块还烫手的砖块,轻轻敲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烧砖师傅长长的舒一口气,高兴地说:“成了”,唱着歌离开了。父亲高兴坏了。</div><div> 拉砖的日子是我最为快乐的日子。父亲向相邻借了三辆平车,一匹骡子,又找了七八个老乡,就开始了拉砖的历程。一辆平车大约能装200来块砖,每辆平车配两个人,上坡时要驾骡子,上了坡顶,两个人还要一个把车辕,一个在后边踩住车尾,一步步撑到坡底,再拉上走。我最高兴的是在空车去砖窑场的时候,我可以亲自拉车。一个人,拉上车子,飞快地奔跑,感觉爽快极了。</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烧石灰</b></h1><div> 石灰的原料是青石,在我们村边有这种石头。青石相对于砂石,显得非常坚硬,想要撬下来是非常难的,我不知道那青石是怎样撬下来的,总之,在石灰窑旁边堆放了很大的一堆。这装窑是讲究技巧的。除了最底层铺厚厚的柴火和炭块外,每装一层石块,就要铺一层炭块,这样一直到顶端。烧石灰比较简单,只要点着火以后,三五天以内不用管,等到底火全部烧上来,最上一层青石烧红以后,就得和泥开始封顶,红一处,泥一处。但是石灰窑中间探不到,怎么办呢?父亲曾想过站到顶上去糊泥,但是被姑父现场狠狠骂了一顿:“你不想活了?那是能塌陷了的,中间全是烧红了的石块!”我吓得直出冷汗,无数次想象那个可怕的场景,真是太悬了。</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受 伤</b></h1><div> 砖块、石头已经拉到地基上了,石灰也烧好了,就等待地基靠墙跟的地方再往里挖几米,就可以扎根子了,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照耀着我的家庭。然而,就在挖地基的时候,父亲被塌下来的土块砸伤了腰,造成脊椎骨折,被紧急送往光华医院做手术。记得我和弟弟给父亲送饭去,在大街上转了好一会,不知从哪个门里进,到了一家门口,我悄悄推开门往里一看,妈呀,不是,那是一户人家。门里的老人问我:“孩子,你要干啥?”我说:“大爷,医院的住院部在哪?”老人说:“往后再走几步就到了。”我俩就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到了病房,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母亲和姥爷坐在床边。弟弟一进门就大声哭,我也落泪,真是凄凄惨惨戚戚。</div><div>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那段最为艰难的日子里,花钱是要一分一分数的,因为父亲不能挣钱了,家里的财源断了。吃水就靠我和弟弟两人抬,从初次的每次抬一桶水增长到后来每次抬两桶,颤颤悠悠,跌跌撞撞,生活的艰难让我迅速成熟起来,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品尝别人的冷眼,学会了独立自主的生活,也学会了坚强。</div> <h3> 总之,在经历三年多的折腾,在一家人褪了七八层皮之后,我家的窑洞终于是修起来了。站到那宽敞的敞口窑洞里,望着外边的树木和庄稼,看着父亲逐渐佝偻起来的腰,感觉到既甜蜜又心酸。<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