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雷

注：本文刊发于《重庆戒毒矫治》2019/04 总第85期 　（图片来自网络）　 圆月爬到屋檐下，奶奶坐在灶门口，安静，慈祥，温馨，想和奶奶多呆会儿……醒来，是一个梦，梦里，有奶奶，有故乡。奶奶离我远去，只能在梦里遇见。 　　年少时，梦想走出大山；年长后，又时时回味故乡。我家在三峡腹地，九台山下，与大山顶相望，名曰潭门岩。年幼，看日起日落，阳光绘制亮闪闪的金线，清晨从九台下山，神采奕奕，下午又缓缓爬上大山顶，傍晚悠然见“夕阳几抹映红岩”绚丽景象。我家挨着一棵高大皂角树，四人合围，在树下躲猫猫，摘农业社胡豆花办家家，夜暮降临看树枝上竹林里，百鸟归巢的盛况，树上是鸟儿们的天堂，树下是孩子们的乐园。可惜这棵千年古树被锯，只能珍藏心中。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暖花开，家乡樱桃花、李子花、梨花、桃花和杏花竞相开放，生机盎然。初夏清晨，受父母差使，来到樱桃林，赶走啄樱桃的山雀，挑又红又大的樱桃，塞到嘴里，这棵树吃到那棵树，牙酸了，成了一只大山雀。薄雾消散，袅袅炊烟从皂角树梢散去，该回家吃饭了。 盛夏，伴着知了声爬上梨树，摘到汁多味甜的梨，到田坎边尝葡萄初熟的味道，空屋场野生八月瓜快开裂了，我隔三差五去看看。星星点点，在大地坝一群孩子围坐在三爷周围，老人家手摇蒲扇，绘声绘色讲黄老腊故事。话说民国时期，黄老腊一家，兄妹六人，在潭门岩以打猎种地为生，数老腊和幺妹九香枪法最好，弹无虚发，百发百中，远近闻名，兄妹几人攀崖钻洞，动物能去的地方，他们都能去，收获猎物不少，一家人过着安稳日子，其乐融融，又乐善好施，人缘很好。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39年，中日枣宜会战，国民党部队五十五师，溃退到巫山大庙，为补充兵力，和大庙镇长唐厚斋狼狈为奸，到处抓壮丁。有一天，四弟去大庙拿猎物换些生活用品，不慎被抓，押解途中四弟逃跑，不幸被枪兵打死。唐镇长仗势欺人，还欲强占九香，一日老腊用娴熟枪法，举枪打掉他的官帽，以示警戒。厚斋摸摸脑门，惶惶不可终日，欲除之而后快，几次派人烧房子，黄老腊一家侥幸脱险，被迫从山包上转到下面山梁上，又搬进白岩槽皂角树下山洞里，唐厚斋哪肯罢休，又勾结国民党部队，以“剿匪”为名，在青石板架起大炮轰，派士兵用石头堵洞口，用硫磺、辣椒和木柴熏了一天一夜，全家老小十二口人，被活活熏死，呜呼！世事难料，解放后，唐厚斋成了丧家之犬，跑到九台山亲戚家东躲西藏，终难逃一死，哀哉！淡淡月光从树林间泻下来，小山村静谧在夜色中…… 秋天，红彤彤的柿子挂满枝头，黄澄澄的柚子压低树梢，野菊花遍地，蜂蝶纷飞，三峡红叶，层林尽染，五彩缤纷。一个玩伴穿开档裤，系条抱裙，和我一起捡干柴，烧黄豆，烤红苕，不亦乐乎。冬天，母亲自制的苕糖色味俱佳，香甜可口，大雪绘制的雪线，在山腰时高时低，增添冬日景致。 　　少年，跟大人进山，享受“上山打猎，见者有份”的野趣。故乡山林茂密，有野猪出没，刺猬光顾，野鸡飞鸣，岩羊成群，林间地头有野兔跳跃，枝头有乌鸦喜鹊，空中有老鹰盘旋。悬崖峭壁上还有獐子出没，夜间村庄附近有豹子吼叫，毛骨悚然。 跟大人下到谷底，脚下，溪水潺潺，头顶，红岩壁立千仞，似刹那间要倾覆过来，令人窒息，峡谷深切，两山对峙，一线光景，山涧泉水，声音清亮，富有韵律，峭壁瀑布，打湿衣襟，墨绿深潭，深不见底，行走潭边，战战兢兢。深入峡中，鸟鸣山幽，水井岩屋、牛屎岩屋，留有先人生活遗迹，直入峡中的猫儿梁，欲与大山顶相连，梁两边都是如刀劈斧削般的万丈绝壁。逆流而上，来到尖山寺，对面就是神秘的双洞子。跟大人身后，在峡谷密林的羊肠小道追赶岩羊，自己也成了一只羊。 故乡人历历在目。启蒙朱老师，因我写字鬼画桃符，被打手板，教我什么是认真；老兵表爷，参加过抗美援朝，下巴被子弹打得歪到一边，讲述朝鲜战场的轶闻趣事，捉到一个黑不溜秋的黑鬼；年近九旬仍精神矍铄的姑外婆，见人好好说话，逢人说吉利话；乐于助人的范石匠，砌得一手好墙，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令人敬佩…… 故乡事回味无穷。在猫儿梁小学操场上白岩槽皂角树下，看坝坝电影，留下了欢乐时光。看大人结婚，鸣锣开道，唢呐殿后，彩旗飘飘，十余台嫁妆随后，长长的队伍，成山里的一道风景。踏着月色，大叔在归家路上，唱起原生态三峡民歌，歌声幽远，在山间飘扬。和父亲在马鞍峭聊天，晚风吹拂，松涛阵阵，那是大自然最美的音乐！怕影响我学习，父亲藏起了我的陀螺。 别了，我的陀螺；别了，我的伙伴。走出大山，走上艰辛的求学之路，沿着山坡向上爬，到山腰蜿蜒小路，近一小时翻过岩梁，前面是通向外界的路。这里深深回眸，再次回望家乡；这里嘹亮的船笛声，从瞿塘峡出口江面传来，边走边做白日梦，朝辞彩云，下到武汉，或上至重庆，去求学和生活…… 　　（“风”摄） 年少的岁月，总是漫长的，不知不觉，又到中年。庙垭河下车，到三湾庙，远远看到白岩下的皂角树，像一位慈祥的长者，恭候着游子回家，倍感亲切。来到皂角树前，仰望百年老树，苍劲、粗壮、高大，傲然挺立，粗杆细枝直指苍穹，俯看厚重大地，老树独立悬崖，虬曲龙盘的粗根深插山体，紧拥大地。百年的风吹雷击，皂角树越发遒劲，坚韧、顽强、傲立，这不正是故乡人的写照吗？人们曾在树下歇息纳凉，聊天解乏，看坝坝电影，皂角树以博爱心，庇护着这里每个人。现在这石头村空无一人，皂角树扔执着地坚守，“疏枝伟岸立斜阳，阅尽沧桑看大荒”，荒凉的村落，苍劲的古树，黄昏时分几声鸟叫，更添寂静。离开皂角树，她仍静静伫立那里，默默守候，守候千年！ 清明到了，回到故乡，片片纸钱寄托对奶奶的思念，声声爆竹送去对先祖的问候，缕缕青烟思索着生命，人从哪里来？我身上传承着先祖的血脉，又到哪里去？最后和先人一样，化作尘土，回到自然，草木相随，鸟语相伴。敬祖宗一炷清香，毕恭毕敬，祖宗安息。 故乡曾是一个两百人的自然村落，人们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在改革大潮中，人去屋空，远走他乡，剩下空荡荡的石头房子，喜耶？忧耶？故乡是生命的摇篮，人生的起点，如慈母，似春晖，“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无论贫富、贵贱，都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这里有先辈的生活气息，融入空气中，化作泥土里。故乡是一方净土，世外桃源，躲避战乱，这片山水滋养和哺育了世代儿女，天地悠悠，家运连着国运，愿祖国更强，故乡山更青，水更绿，生态更好。　 回眸故乡，凝望长江，滚滚长江东逝水，生命的价值何在？普罗大众犹如这长江水，在历史长河中，传承历史，创造历史，绵绵不绝，这就是生命的价值！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宇宙自然，亘古悠长，逝者如斯，道法自然，从心所欲，坦然生活…… 图：手机拍摄乐：周子雷《故土》谢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