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煮雪

清羽

<h3 style="text-align: left;">  十年一遇,一遇倾城。倾城而待一场冬雪,大概只合"贫雪"的江南才有罢因其稀有,才更值得守候。落雪无常,一如人生。红梅已初绽,红泥炉已架上,老茶已取出,老铁壶已备齐,等候的老友和初雪是否也已近了? </h3> <h3>这场雪,来或者不来,终究早已落在各人心上回忆里,时间与空间无限变化的雪。一如昔时在画册中对倪瓒的山水立轴一见如故,见之难忘:那逸笔草草、萧疏空寂的画风引领着我进入一个幽然的远方,心清灵静。这位无锡籍元季四大家的山水画总有似曾相识之感,画中留白处像铺陈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静谧淡远。十多年前,我在太湖之滨一个叫大浮的乡镇谋得了人生第一份工作。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那里的山不高,水却开阔,犹如被古老岁月漫不经意地描缀过:山脉葱翠、碧波粼粼、古庙幽深、帆影简淡……像极了倪云林的山水画。</h3> <h3>工作久了,了解自然也多了。大浮有座军嶂山,山中有座成性寺。沿寺旁石阶一直往上就是最高登临处太白峰。据史料记载:寒冬腊月,太白峰顶银装素裏,皑皑白雪多日不化,仿佛是一位须发皆白的仙家隐者,端坐于群翠簇拥之中。</h3> <h3>那年冬日,大浮已与南泉合并为滨湖镇,大雪纷飞之时,我和同事正乘坐班车去往南泉的办公地点。一路上,开车的周师傅虽然经验丰富,但是途经曲曲弯弯的盘龙路时仍然小心翼翼。而我们一帮年轻人则开心地看着窗外难得的山野雪景:大雪覆盖了军嶂主峰,山坞内点翠若隐若现,竟然还有一个三国城的演员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马儿&quot;笃笃笃&quot;地在覆雪山路上闲庭信步!难忘啊,至今难忘。</h3> <h3>倪云林终日游历于太湖流域,不知道是否深入过此地,有无留下过一峰一坞一水的画作。即便没有,这雪景所呈现的水墨意象也已有了倪画平淡致远的意趣。还记得那年雪霁初晴,待到春天到来,军嶂山漫山遍野的羊踟躅花开得红艳烂漫至极,想必也是那冬雪滋养之故吧。</h3> <h3>偶然读到一个有意思的真人真事:无锡诗人芮麟,是大浮西林芮巷人,&quot;少时到吴塘门,看见马山矗立于烟以缥缈间,未尝不心向往之,但不知就是马迹山。但我乡相去仅三十里,但人事卒卒,竞未获一偿登临之愿。&quot;及至1935年1月,他带了《马迹山导游》和手杖,终于如愿上了岛。在山里,他写下了&quot;九龙风雪洞庭烟,浪里夫椒闻最妍。今日冲寒湖上去,山灵迟我已多年&quot;的诗句。</h3> <h3>无独有偶,70年后,我与团里一帮年轻人登上军嶂山顶太白峰,极目远眺30里湖面对岸的马迹山,心中暗想,马山灵山大佛如此之近,如果有一天能畅游该多好啊!如来如愿,如愿如来。世间之事,莫非冥冥之中总有缘相系。时隔多年,一纸调令如一片雪花落在办公桌上,我竟要去马山开启人生第三个工作岗位。从多年前的军嶂山走到马迹山,从湖东十二渚去往湖西十八湾工作。唯一不变的是,尚未远离山水之间,是谓幸事。而马山也报之以一场素雪以毓万物,也妆点我日后绵长清冽的回忆。</h3> <h3>那年的大雪如一袭白衣覆盖了马迹山,如若当年有航拍,那俯瞰之下的马山该是散落于银盘中一块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吧!语言文字难以尽述这世外桃源般的美。上班的闲隙,微微一抬头就能从办公室望见大片雪白的广场和依稀的民居。可惜倪云林性情孤高,笔墨中只觅得山水松石,难见山野民居,少些人间烟火。</h3> <h3>到基层工作,可见人间烟火。老同事徐惠红耽于诗文、素喜小酌,是马山有名的文人乡绅。到马山工作不久,他赠我一本散文集《檀溪笔记》,让我对马山的古迹名胜和风土人情多了一层了解与喜爱。写作此文时,我又翻开了他写的《雪落山野》,其中一段描述透着这个马山&quot;土著&quot;对家乡的热爱与自豪,朴实无华的白描式文字却也契合倪云林&quot;平淡致远&quot;的画风:&quot;雪落山野的时节是山村最风光的时刻。飞扬飘舞的雪似天宫撒落的仙花,使整个山野变得白洁明亮。山如白练围着山村狂舞着,树似晶莹剔透的珊瑚疏疏簇簇点缀在村舍间。村舍则如蜡制的工艺品,仄仄斜斜地放在洁白的纸上一般,村童带着狗儿欢天喜地跑进了童话的境界里了。&quot;</h3> <h3>此情此景,如此熟稔。大浮与马山只隔一湖,俩俩相望,不过30里湖面的直线距离。两地山水风貌相似、特产民风相似,连翩飞的鸥鹭水鸟也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一场大雪,或将这相似也几近抹去,天地之间、山水之间,只余黑白两色。我竟不知此地何地、此时何时,如古人入桃源遇见了不知魏晋的村人隐士。</h3> <h3>我遇见的,是回忆,也是牵念。我回忆大浮的吴塘门栈桥覆雪,牵念龙寺茶园雪毓新绿。如今,又开始回忆马山拈花湾冻蕊凝香,牵念西钮公孙古树凌寒经冬。</h3> <h3>冬日可堪回忆的小品何其之多,仅以《马迹山导游》一书所载即有:盘龙湾小饮、梅坞道玩雪、栖云庵煨芋、牛塘探寒梅、渔息矶泛舟、道院剥松仁。可惜,在马山工作的一千多个日子里,能够心无旁骛地领略这山湖与古迹、自然与生活、时间与空间组合之趣美的时刻实在鲜有,终于还是带着未曾经历的遗憾再次离开。</h3> <h3>但还犹记那年马山工会组织的胜子岭登山活动,我与两位同事前去探山定路线,那日恰好飘雪,石阶有些湿滑,小心地一步步登临而上,山并不高,却是有仙则名,还有剑池古迹赫赫在目,倒凭添了一份古意。去年,听说马山也开发了如大浮军嶂古道一般的越野路线,深受户外运动爱好者的追捧。而且也耳闻当地政府有意恢复胜子岭的诸多古迹。如此,也好。</h3> <h3>人生最芳华的一段年岁都付予了这山水之间大浮、马山。沿着湖岸线兜来转去,像一个轮回,回到了既是起点又是终点的中点。听说湖底隧道工程即将开工,一旦贯通大浮与马山,两地在地缘、情缘上将更加贴近。如此,甚好。</h3> <h3>2018年的雪,终于在寒冬腊月如约而至,将锡城妆点得如清雅的唐诗宋词,也如歌词唱的那样&quot;醅酒漂绿蚁将往事浮起……&quot;。我与倪云林都是山水之间的匆匆过客,画家尚可留水墨山水,我辈却只徒留回忆。两者相加也比不得老同事徐惠红这样的山野村人更得雪落的妙趣与真谛:&quot;灶堂内熊熊燃烧的柴火把姑娘的脸庞映得绯红绯红,站在灶台前的妇人,忙碌地烹煮着甜蜜的日子,让全家人品尝。&quot;所以,如妙玉般收拾梅花上的雪作烹茶之水,实为不食烟火之流的附庸风雅。即便是&quot;只偿清水不染尘&quot;的倪瓒怕也要先弃&quot;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quot;而端杯执箸、大啖鱼肉了吧?吃不饱又如何能画出佳作呢?</h3> <h3>当然,酒足饭饱之余,煮雪烹茶不失冬日雅事一桩。只不过,时光才是煮雪的上佳燃剂。明清以前的古人煮茶据说要放葱姜辛辣之物,想必也是雪日趋寒的罢。其实,趋寒何用葱姜,只需投入一味回忆,即可令人热血沸腾。</h3> <h3>有时候,回忆可以是一首诗一一</h3><h3>一带青山水上浮,风雪漠漠鸟飞无。</h3><h3>军嶂古道人踪灭,龙湫泉清吃茶去。</h3><h3>遥望夫椒湖中凸,犹忆吴王曾避暑。</h3><h3>转眼雪至磬声凉,西青最是幽深处。</h3><h3>此景可复,此情可追,此诗无题。</h3><h3>无问西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