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老彭

长沙老龙

从高架桥下东北角拐进去是一条叫做牛角塘的巷子。

巷口不远摆着修鞋配钥匙机器的地方就是老彭的铺面了。铺面很小，摆下机器就怎么也摆不下主人，老彭只好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将机器搬出当街摆着。

这原本是不允许的。老彭笑笑，说是与城管关系不错，允了。

老彭是湖北人，住乡下，离武汉不远。

我告诉他，我在武汉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下子高兴起来，连声说算是老乡了的。

见他高兴，我趁机提出为他拍照的请求。

这是我第一次结识老彭时的情景。

依稀记得，拍完照后第二天我就冲洗了一张给他送去。

照片很大，许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大一张自己的照片，连忙揩干净手一迭连声的谢着接过，憨憨的，很是淳朴。

尔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为他拍照。每次路过他的铺面他都在忙着，招呼都没有打也就离开了去。

也有闲着的时候。

他见着我，一定会冲我笑笑算是礼貌了一下。我也笑笑作答再顺着问一声生意还好吧之类的话便匆匆走过。

就这么着，一晃几年过了。

不久前，我忽地又想起了拍他。

他很高兴，说是上次拍的照还挂在家里，这次也能冲洗一张就好了。

我当然乐意，问他想要一张什么样的照片。

他一把将我拖到马路对过一堵宣传墙前说，就这里，行吗？他比画着上身，我顿时明白了，他是想要一张半身照。

我突然有点心酸，莫不他是想。。。

我不愿往下想去，于是尽量和他说笑，希望着能为他留下一点愉快的印记。

再次回到铺面，我居然有了些不安。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老彭，过去所有的拍摄都没有将他细腻的内心及生存状况表现出来。

于是，我重新审视着他及其铺面。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人又沧桑了点。

我试图着走进他的内心，随意地问起他的生活来。

他叹了一口气说还那个老样子，就是门面费涨得太快。 

“能维持吗？”我问。

“勉强。”

我再问，“你有过休息吗？”

他说，“哪有时间？”

说话间来了顾客，我不便再问什么，退一边独自喟叹起来。

来的是一位女士，一个硕大的屁股将我和老彭隔开。屁股前面的老彭一下子小了起来。

我突然有了拍摄的冲动。

我突然有了清晰的构思。

老彭的一切不就是为顾客的一切吗？

他离不开顾客。

顾客就是他的一切。

他离不开机器。

机器就是他的一切。

没有了机器就没有了顾客。

没有了顾客就没有了老彭的一切。

顾客是他的命根。

机器是他的命根。

在顾客面前他算不了什么。

在机器面前他算不了什么。

这是他的宿命——他说，他不是城里人，只能如此。

当然，我懂他的意思。

只是我想，这不完全因着他是乡里人的缘故。

他不知道，城里人和他一样，也有着同样的宿命。

我试图宽慰一下老彭。

但我不知如何说起。

我突然想起了马克思。分明记得他有一个著名手稿。在那里他谈到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他说人们为生存而生产着的时候，其所制造之物会反过来支配着生产者自己。

马克思管它叫异化。

说是人类既生存着就生产着。

既生产着就异化着。

物统治人，他控制你——你无法摆脱。

我以为马克思这里说的就是宿命——人类的宿命。

但我并不以为老彭甘愿如此。

他只是为了生存。

他别无选择。

老彭不知道，以为仅仅是他的宿命。

我原也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他的宿命。。。

当街摆着修鞋配钥匙机器的地方就是老彭的铺面了。

铺面极小，摆下机器就摆不下老彭。

老彭比画着上身，我顿时明白了，他是想要一张半身照。

一个硕大的屁股将我和老彭隔开。屁股前面的老彭一下子小了起来。

他离不开顾客。

顾客就是他的一切。

没事的时候他就这么坐着，时不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看有没有可能的顾客。

他离不开机器，机器就是他的一切。

生意不好，老彭有点沮丧。

抽烟是他唯一的嗜好。

看得出这玻璃茶杯有点历史了。

一丝惬意写在脸上，该是进了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