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br></div><div> 美食家之引 </div><div> 陆文夫笔下的美食家与"头汤面"</div><div><br></div><div> 中国古代文人中不乏老饕者,楚人屈原屈大夫不仅仅写下千古绝唱之《离骚》,还写出了“肥牛之腱,臑若芳些"等脍人之口的诗句;令人口馋且又解馋的东坡肉无疑是苏东坡先生之首创。及至后世,大文豪鲁迅和梁实秋这对口水冤家亦有一个共同的喜好:会吃。</div><div><br></div><div> 然而,会吃者一定是美食家么?未必!文坛中真正能称得上美食家的,陆文夫先生应该算得上一个。陆先生不仅会吃,而且会写,看陆先生的文章那是一种享受,不过,如果你正在减肥或者担心"三高",陆先生的文字就不要看了,因为一旦看了你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废了。陆先生之出名且闻名遐迩,是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的一篇小说《美食家》,而在此之前咱们中国人民还没"美食家"一说。这小说发表之后一时间洛陽纸贵,听说当时苏州的饭店只要是听得陆先生要来吃饭,便会受宠若惊惶惶然也,生怕做的不合陆先生口味而坏了饭店名声。可以说是陆先生打造了"美食家",而此之前文人们都称美食家为饕客,而平常百姓家的孩子们只知"好吃佬"这一代表没出息的字眼。</div><div><br></div><div> 陆先生的《美食家》我是看过的,而且是第一时间看的。记得这篇小说最早发表在《收获》杂志上,那时候本人刚刚三十出头酷爱读书,工资不多但《收获》每期必买每篇必读,虽然读的够多,但是真正记得的也就是陆文夫的《美食家》了,都过去了几十年依然印象深刻,现在想来也觉好笑,是没出息么?好像不是。本人当不是一个饕餮之人,起码本人一辈子就没真正胖过虽然年迈花甲仍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而与本人同龄的一些"好吃佬"们早就大腹便便而行动不便了。当然,记吃的人不一定能成为美食家,但美食家一定是记吃的,而且一定会用文字记录下来他吃的感受与众人分享,于是这个记录分享的过程顺顺便便的让他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美食家。</div><div><br></div><div> 其实,本人写"美食家"这个题目是不太够资格的,陆文夫先生认为要想当一个美食家必须得有四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便是要有一定财富和机遇,你得吃得起吃得到,我一个五0后的老头子这辈子能够吃到啥玩艺?既没吃得起的财富又没吃得到的机会。但本人"记吃",吃到了的记得记不到只要是听说过的也记得。记得少年时候听祖父讲过"头汤面"的故事,其实祖父一辈子也没吃过一碗"头汤面",只是当故事说说。祖父是辛亥期间出生的人,年轻时在号称"小汉口"的岳口镇上一家铺子打工,这铺子的老板很会吃,每天早起必定去一家面馆吃上一碗头汤面,打着香香的饱嗝心满意足之后才回去招呼伙计们开门做生意。</div><div><br></div><div> 这故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头汤面就那么好吃么?"待后来看到陆文夫先生的《美食家》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缘由。所谓"一锅汤,千碗面",这一锅汤做出来的第一碗面,清爽滑溜原汁原味,再加上一些你喜欢的"浇头"比如猪腰猪肝鳝丝肉丝葱花姜蒜等等、等等,吃完之后一天都神清气爽。如果你睡了个懒觉早晨晚起,等到得面馆之后等着你的可能就是第一千碗面了,汤都成糊糊了,一碗面端到你跟前一股子面糊味,你说还有啥子吃头?后来等到我能吃得起"头汤面"之后,哪里还寻得着专门的面馆,人家早点铺早就改成"工业化流水线"了,虽然品种繁多但哪里寻得到"头汤面"的影子?</div> <h3><br></h3><div> 美食家之一 </div><div> 外婆的手擀面</div><div><br></div><div>我祖父和陆文夫先生都钟情的"头汤面"虽然没有吃到,但我外婆当年做的手擀面却令人难以忘怀,几十年过去了面吃了不少北方的南方的中国的外国的,我以为都赶不上我外婆做的手擀面。外婆家在距岳口镇15里路的截河,截河是一个大集镇,一条长街沿着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而筑,屋前是青石板铺就的街路屋后翻过一道不高的土堤就到了河边,外婆平时洗衣洗菜就在河边,家里吃水用水也是担的河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家里的水缸也不用明矾。为何我要强调水?水乃生命之源水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们生活的品质,一碗好面当然得要好水,就像泡茶一样。</div><div><br></div><div> 外公是当地一名颇有些名气的医生,内科外科妇产科都来,医生里的"杂家"。外公身材高挑面容俊朗皮肤白晰且白里透红,听大姨讲外公当年一袭长衫头戴礼帽手提黄色牛皮药箱出诊时那真是帅的让人目瞪口呆,解放后外公关了自家小诊所进了公家的卫生所,成了公家的人吃商品粮,我外婆不识字没文化只会种地做家务,就成了农村户口,"一家两制"。</div><div><br></div><div> 外婆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虽然不识字但绝顶聪明,做啥像啥,曾一度当过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也不知道是啥官,反正是最能做事也最肯做事的农村妇女。听我外婆说她一生生了7个子女,夭折了一个女儿,活下来6个,这在兵荒马乱的中国已经是奇迹了。外婆农活干的很漂亮家务活更是出色,江汉平原土地肥沃水源丰富物产也丰富,油砂土抓一把在手里似乎都能揑出油来,农作物一年两季水田旱地都有,小麦高梁稻子粟子荞麦棉花黄豆蚕豆碗豆,这些农作物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把它们做成吃的穿的得花多大功夫,现在的人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外婆一个人在农闲把这些事情全做了,外公本来自己就忙根本就没时候帮忙何况他也没做过不会做,母亲姊妹6个都进了城有了自己的工作也帮不了忙。</div><div><br></div><div> 外婆一年四季都在忙,但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还是在春节之前的两个月,她得准备好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里孙外孙大人小孩20几口人从大年三十到初六初七甚至更长时间的吃喝,而且得吃好吃细吃完之后还要大包小包带回自己家继续吃。我的个奶奶!(这句俗语在我看来应该改成"我的个外婆")这还不把人累死!外婆没累死反到是健健康康乐乐哈哈的,整天忙个不停做个不停把准备年货当成一件十分愉快和倍感幸福的事情来做。</div><div><br></div><div> 外婆每年要准备的年货中仅干的吃食便品种繁多,主打产品两个:一是炒米,二是面条。说主打是因为吃的时间多量也要大,炒米可以成为一个系列分为糯大米和糯小米,糯小米做成的炒米加些炒熟的芝麻和上麦芽糖还可以用来做成好吃的"麻叶子"(米泡糕),其工艺过程十分繁琐复杂。每年冬至前后,外婆要把生产队分得的一份粟子背到生产队里的碾米房碾成小米,再选个天晴的日子把小米淘净泡好,泡好之后上蒸笼蒸熟,蒸熟之后得晾晒干了,早晨傍晚搬出搬进,而且在晾晒的过程中得用手把粘连的米团一点一点的掰开搓碾成一粒一粒的阴米,说的这么详细是因为我小时候帮外婆做过而且本人天生"记吃",这些繁杂的过程终身不忘。小米变成阴米之后外婆便会计算春节一家人团聚的时间,而且安排出其它年货的顺序,再选个日子开腊锅把该炒的炒米和碗豆蚕豆瓜子花生薯片都炒了,再装进家里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里等待儿孙们的来临。</div><div><br></div><div> 应该说到面条了。外婆准备的年货很多,其它的年货这些年在老家都还能够花钱买到,比如炒米、麻叶子、荷叶子、玉兰片、红糖饼子等,但外婆做的手擀面却是再也买不到也吃不到了。外婆的面靠的不仅仅是时间功夫和繁琐的过程更是一颗爱心加上一双巧手。生产队里每年分的小麦外婆平时是不舍得吃的,平时吃的也是小麦的副产品。外婆家所在的生产队有个磨房,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已经有机器磨子了,马虎一点的人家一般只磨两道,头道磨去小麦表层的麸皮,二道直接出面粉,这种面粉中残留着一些没有磨尽的表皮,面粉较粗色泽较暗口感亦会差一些。外婆去磨房磨粉都会磨三道,第一道出的麸皮用来喂猪或者鸡,二道出帶有少量麸皮的粉留着平时自己吃,第三道磨出的粉又白又细还有浓浓的麦香味就留给我们这些儿孙辈了。</div><div><br></div><div> 外婆的一双巧手会做出许许多多花样的面食但是最值得赞美和回味的还是手擀面。从小我就特别喜欢和欣赏外婆和面、擀面、切面的姿势,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和面自不必说技术含量不是很高有力气就行,擀面就不同了,一个面团在外婆手中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滚动压力之下由厚变薄由小变大,在擀面杖卷起面皮向前推出的瞬间面皮前端跌在案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外婆擀面时不仅动作优美而且节奏感极强,卷起面皮、轻揉滚动、向前用力推出,不断循环反复,随着外婆协调优美的动作,面皮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像一首好听的乐曲。站在外婆身边看着听着往往会陶醉其中,待乐曲结束,一张圆圆的边沿整齐干净均匀的薄得像蝉翼一样的面皮呈现在眼前。接着,外婆在面皮上均匀的扑些干面粉再一层一层叠起,袖子一卷面刀一拿:开切!外婆切面基本不用眼睛盯住,完全靠两手的配合,"咚咚!咚咚!"这是刀轻轻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却能感觉到轻盈灵动的节奏。很快,一张面皮轻松切完,外婆放下刀,双手十指叉开从两端住中间一拢,切好的面条尽在手中,只见外婆一转身双手移到一侧的簸箕上,随着轻轻抖动的双手面条就像细细的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泄下均匀的撒在簸箕上,待到一簸箕盛满我就会自告奋勇帮外婆一起端到屋后小院里晾晒。</div><div><br></div><div> 晾晒干了的手擀面并不像今天在超市买到的筒子面那样直直的一筒一筒的,而是卷曲的,外婆会把晒干的面贮藏在一个大缸里,待春节时作为大家的早餐或者做晚餐酒后的面汤。从大年初一开始,一大早外婆便早早起床仔细的梳洗完毕(外婆很爱美一头黑发总是一丝不苟),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开始忙活为儿孙准备早餐,她先是用几个茶盘和小萝装满自己两个月来的劳作成果:炒米(大米小米分开随你喜好选择)、麻叶子、荷叶子、玉兰片、红糖饼、翻饺子,像是展示一样摆满一桌,然后上灶台先是烧开一大锅水,把早已准备好的干手擀面抓上几把往锅里一撒,用锅铲轻轻搅动一下,再往灶膛里塞一把柴火,锅里的面条翻滚两下,熟了!至于佐料,就是一样:盐。一碗一碗盛起来以后加点猪油和葱花,妥了!外婆此时会大声呼唤儿孙们:"面好啰!"</div><div><br></div><div> 最幸福的时刻来到了!外婆喜欢宽汤窄面,一碗面,汤是清的面是白的,面漂浮在汤中清清爽爽,汤面上浮着香喷喷的猪油和绿色的葱花,一看一闻便勾起一天的食欲。所谓"汤"就是面汤而非肉汤骨头汤,说白了就是一碗清水,一碗清爽的河水。不要小看了这水,每年暑假到外婆家在外面野的满头大汗回家时我都会用水瓢在水缸里舀上一大瓢水"咕噜咕噜"喝下去,清冽透凉甘甜爽口喝完之后口中还留有一丝泥土的芳香,今天"大自然的搬运工"啥子山泉都喝不出这种味道来。这清水之能成为汤,完完全全是因了面的关系,那面投进滚开的水里只是翻滚了两下便熟了,你说这面有多薄?质有多细?瞬间即熟的面条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原味:麦香味,待盛到碗里端到桌上麦香味刚好融入清汤之中,一碗清水就成了一碗汤了。</div><div><br></div><div><br></div><div> 吃面时,你不能太急太慌,像饕客那样狼吞虎咽,这几年国内流行一日本电视剧叫啥子《孤独的美食家》,看了几集,那剧中的主演松重丰在美食面前就是一狼吞虎咽的吃法,哪里称得上"美食家"?连陆文夫先生笔下的吃货朱自治也不如,我看就一孤独的饕客而已。老夫不懂日语,不知这片名是否翻译有误,日本人这种吃法也能誉之"美食家"?</div><div><br></div><div> 还是回到我外婆的手擀面上来。端起面碗你先得用鼻子闻闻享受它的香味,再用嘴巴把表层的油吹开以免第一口汤就烫了嘴而影响了后面的情趣,待到感觉不会烫嘴之后先喝上一口面汤,顿时你会觉得一股带香的热气直冲脑门,就像品了一口上好的龙井那样舒服贴心。面是稀少的,"窄面"嘛!太多太干当然就无味了,那还不如吃碗面疙瘩实在。当第一口吃到嘴里时还没来得及用牙细细咀嚼,一口面和汤的混合物就已经通过食道进到你幸福的胃里了,只是在你的齿间还留有丝丝余香。</div><div><br></div><div> 稀稀的面条很快吃完了,碗里还剩下半碗面汤,当然汤不会轻易倒掉,大家的眼睛早就盯上了外婆早就准备好的炒米和自家点心,在考虑往面汤里加点什么。在两种炒米中我偏爱小米做的,像一粒粒小小的珍珠一样,口感也更软更香,用小葫芦做成的袖珍小瓢装满一瓢慢慢加入碗中搅匀,此时的面汤泡炒米温度正好,吃下去不烫不凉。也许你会说这不就是小米粥么?那你就错了,粥之为粥是因为熬,熬到一定程度小米中的淀粉慢慢渗入水中变稠而成了粥,而面汤中的炒米含有的淀粉当然不可能再渗出了,含在嘴里它们仍然是一粒一粒的但却又软又香,软是糯米的质地,香是糯米特有的糯香和面香的混合香味,不一会一碗面汤炒米就吃的干干净净。往往在这种时候外婆都会出现在我身旁,"吃饱没有?锅里还有。"我知道外婆此时还一口面汤都未吃到,肚子是空的呢!此时此刻的我虽然还小还没懂事,但外婆的爱意已经和着一碗面融入了我的身心,温暖而感动。</div><div><br></div><div> 陆文夫先生笔下的朱自治已经成为人们心中的"美食家",但我以为朱自治的这个美誉似乎还差点什么,差什么呢?是他的美食来得太轻松太轻松了!一个靠收房租整天只晓得吃喝享受的人哪里会知道这美食后面爱的故事?哪里能够把亲情融入到这美食之中?现在我敢说,朱自治的"头汤面"远不及我外婆的一碗手擀面。(未完待续。美食家之二写些什么呢?酝酿中。羽言 2018.2.1)</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