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已黄花

对方正在输入

<h3><br /></h3><h3> 《战地已黄花》其事其人弥久历新、记忆尤深,虽文字粗糙且笔力不逮,但不失真实。</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span style="text-align: left;"> </span></h3><h3> 时值1978年十二月,身为知青的我下放到市郊农村支农已逾三年,愈发感到返城无望,恰逢岁末招兵,遂报名投军,当时只想尽早逃离农村这个甚无作为的广阔天地。体检、政审,诸如种种手续,顺利通过。</h3><h3>1978年末的最后一周,暮日下,在宁波火车南站登上军用棚车即闷罐车,一路北上,伴着单调的"哐当、哐当......"车轮声,我们这些丝毫不知道不久即将上战场的新兵仍在车厢里有说有笑,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的味道。</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h3><h3> 坐了一天一夜,军列抵达河南偃师县,已是拂晓时分。几经折腾,军用卡车又将其中我们七个宁波籍新兵拉到128师382团三营九连的驻地偃师县山化公社部队营房入列。此时已近下午三时,连长姓钟,湖北人,热情接待了我们新兵,还连忙叫炊事班下了一锅热面条,解了我们旅途劳困之饥。食毕,连长一脸严肃地告知说,这几天有重大军事行动,新兵今晚就上岗参加训练。这时我抬头望见营房空地上晾着大块大块刚屠宰的猪肉,炊事班正忙着将大米、白菜等食物打包准备装运,才感到整个连队有一种随时开拔的紧张气氛,我明白真要去打仗了。当晚,就给我们新兵发了武器装备,戴上领章帽徽,荷枪实弹参加夜间训练。</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h3><h3> 就这样训练不到三天,部队奉命开赴广西边境。连1979年的元旦,也是在飞驰南下的军列上度过的。穿桂林,过柳州,到达广西扶绥县后,马不停蹄立即投入训练。全副武装,从凌晨四五点一直练到太阳落山,再加上夜间科目训练,没日没夜连轴转,很苦很累,也是我前所未有经历的。作为一个新兵,我当时就想,一定要赶紧学好射击、单兵战术,日后打起仗来说不定可以保命。 </h3><h3> 大概在离2月17日开战前的一个星期,全师誓师大会上,师长振臂高呼,豪言壮语掷地有声:打进越南三天即可班师,用不着吃越南一饭一蔬,三天干粮足矣。闻后信心倍增,有一种豪气万丈的感觉。当时我分到的三排九班,是担任尖刀班任务,全班十二人皆配清一色56式冲锋枪。在全连,不是尖刀班的,只有班长和班副才有资格配备冲锋枪。</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b></h3><h3> 直到1979年2月16日,才获悉第二天就要打响中越自卫反击战斗。当天午后,全连全副武装,徒步疾行至中越边境线。黄昏时分,集结在国境线北侧数百米外的小河边休息,大家吃了战前最后一顿的晚餐,有午餐肉、牛肉等军用罐头和压缩饼干,还轮流用军用水壶喝了几口壮行酒。半夜,连队悄然隐蔽于指定的国境碑位,等待总攻的信号。</h3><h3> 1979年2月17日凌晨六时许,万炮齐鸣。在两个当地向导带领下,我连速即入境向目标地540高地进发,排成蛇形状沿两米不到宽的山路前行。走在最前面是一排的排雷班,由于当时装备简陋,没有探雷器,只好手里攥着用两根竹竿接起有约十来米长的竹竿,竿头上绑有铁钩,在路面上前后来回地拖勾来引爆地雷。没过多久,突然前路有地雷爆炸声响起,有排雷班几个战士与一个向导受伤倒下,这也是在整个382团最早受伤的。当时我听到震耳的地雷声,一下子赶紧趴下,连忙匍匐隐于山旁的岩石间,紧跟着我班副班长,他是我们同一战斗小组的组长,他做什么动作,我就跟着做什么动作,一边毫无目标地开枪,用来壮胆。</h3><h3> 硝烟散去,继续前进。那时天已大亮。我营的任务占领通向禄平方向的540高地。540高地是一座海拔540米的山,钳守经往禄平、谅山的咽喉之道。540高地山脚下有一片开阔空旷的稻田,唯有穿过这稻田,才能冲向540高地。当我们连队排成扇形涉趟这片水稻田而距山脚还有200米左右时,对面山脚下射来密集的子弹,瞬间有几位战友倒下。原来是越兵听到我军大炮齐轰后,就躲在山脚下筑就的暗火力点狙击,一时间队伍被压制在稻田上,好在火箭筒班派上了用场,在副连长的指挥下从侧边迂回过去端掉了暗火力点。于是继续向前,冲上了山坡。顺山路朝山顶行进,至半山腰处突遭炮击,大伙成散状四处躲藏,后来才弄清是遇到我军坦克的误击,原来是后面跟进的友军坦克以为我们是越军,一阵炮击,这也是由于当时战时通信设备太落后而无法协调一致,以致坦克误伤了自己人。遭此误击,连队被打散了,有一个排与连队失去联系,不知上哪儿去了。一路上打打停停,还尚未冲上山顶。直到下午接到命令,连队必须在天黑以前速即退守至接邻于国境边的我方村庄。退途中,路过暂设的战地医院,见到空地上散躺十多具战士遗体,有的没了头颅,有的缺胳膊少腿。此时薄暮,下着细雨,天空弥漫着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味中杂夹着血腥味,看到战士们的遗体,心里涌上一种悲怆,不免动容。此时此景,令我不由得想起中学时读过的《敌后武工队》那段情节:冷雨中,天空下,硝烟未尽褪去,抗日的武工队抬着壮烈牺牲的刘太生遗体缓缓走下山岗的画面,充满悲壮感。</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b></h3><h3> 退守村庄一夜,不时地有依稀的枪声。翌晨,连队重新向540高地进发,一路未遭抵抗,顺利冲上540高地,并与走散的一排会合。高地顶上,留有越兵筑修的战壕与猫耳洞。稍作修理,即可用于防御。每夜轮岗参加三十米之外的潜伏哨或警戒哨,每岗二小时。白日,整日猫在纵横相连的坑道里,也不敢大摇大摆在坑道上面走,怕对面山上打来冷枪。守在高地,远处隐约传来炮声、枪声,还能看到炮弹落在远处山坡上冒起的白烟。白天还好,最担心的是晚上,山上山下漆黑一片,不知道越军特工啥时会摸上来。</h3><h3> 高地守了七天,无战事。其间有一天连长命令我所在的尖刀班,下山探摸敌情。班长率领我等十余个尖刀班兄弟下山,走到山腰凹洼处,发现有几间寮房,班长命令我等几人先摸进去,我将三五个手榴弹捆成一团,一边拉响一边踹开门板往里一扔,随即卧地,待手榴弹响过后,跃身闪进屋内,揣着冲锋枪冲着还未散去硝尘的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阵猛扫。然后再搜索屋内屋外,空无一人,估计寮房人家早已弃屋逃难了。片刻间,发现屋内留有木薯,还有被弃之不管的几只鸡,我们索性将其当作战利品,离开时,还顺手烧了这几间寮房。木薯装袋,刀刺上挑着鸡,带上540高地,作为战利品上交给连长,连长蛮照顾的,留给我班一只鸡自销自餐。当时回到高地后,想起尖刀班如何对付寮房的情景,暗忖在异国战场上这些烧抢的所作所为,与电影中的日本鬼子相差无几,有点愧对军帽上的五角星,但转念想到此时此刻以战事为重,也就释然了。</h3><h3> 战争逼人变得残酷,或人或魔鬼在于一念之间。</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六</b></h3><h3> 七天之后调防,整个营撤下540高地。接下来去执行攻打越军设在我至今不知名的山上一个军事疗养院任务,该疗养院是一个军事重仓,储藏着大批的弹药和军粮。其间在公路奔袭途中,最先遭遇了一次越军远距离伏击,所幸连队损失无几,无妨部队继续推进,犹如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h3><h3> 倒是在半山腰时的一场遭遇战至今难忘。作为尖刀班,是走在连队最前面。尖刀班分三个战斗小组,轮番顶在最前端开路。通向疗养院有一条绕行的山路,可供骡马通行。那天下着雨,战士们都穿着军雨衣行进在山路上,至半山腰,后方炮兵对山顶上的疗养院已进行半小时的轮番轰击。此刻,正好是轮到我这个战斗小组走在最前面,小组有三人,一位副班长,加上我,还有一个是临战前从南昌地方部队抽调过来的一名张姓战友,比我早当一年兵。战斗小组三人成"品"字形前行,前后保持七八米距离,沿山路上坡将要下坡时,最前面的张战友突然一梭子枪响,因为下着细雨,有浓雾,十米之外绰约不清。见状,副班长带我猫腰快步上前,而张战友倚托着岩石在等待支援,待我们三人会合后继续朝前路浓雾处射击,三支冲锋枪,火力很足,漫无目标地扫射。一阵乱枪过后,片刻间变得很安静了。我们继续向前搜索缓行,刚行至不到十米处发现山路边有几滩血,山路的向外一边是一片缓坡,直落山洼,只见缓坡草丛间还有几行凌乱的刚被碾压过的痕迹。我们判断是遭遇了受到炮击后仓皇逃下山的几个越军游兵散勇,在浓雾间,处于山道上坡的战友首先发现了下方越兵,就先发制人开射,打伤了越兵。这几行凌乱痕迹显然是越兵受伤滚下山坡逃窜所致。可惜的是,张战友用冲锋枪直端打的,致使后面连发几乎全部跳弹,不然,一梭子扫射过去,不过十米距离的越兵不毙才怪呢。冲锋枪扫射,要横枪平揣,子弹形成扇面状才具有巨大杀伤力,这个射击要领我是知道的,也练过。弄清情况后,又继续前行,不料刚走几步,冷不防身后侧旁打来一枪,循声发现是路边靠山的岩石缝里打出来的,再仔细探寻是岩石间有一个口径不足半米的洞,我们尖刀班几支冲锋枪集中火力对着洞口开火。枪声甫停,就有呻吟声从洞口传出。我们不敢贸然靠前,于是先用几颗手榴弹扔进洞去,爆炸声响过,洞里再无声音,此时班长身先士卒,孤身一人钻进去拖出一具越兵尸体,很瘦小身材不足一米六十。</h3><h3> 短兵相接的惊险,让我心悸不已。闯过这一劫后,连队一马平川,不费一兵一卒,踏入越兵疗养院,据说是经过我军轮番猛烈炮击后,越军闻声四处逃窜下山,疗养院无人守战,才有我营顺利占据。冲进疗养院,四处散满军火弹药和大米,上面标的全是中国造,不远处竟然还有几头牛不知所措地在来回走动。</h3><h3> 当夜,宰牛熬粥,数日未食谷物,半生不熟的牛肉粥几碗下肚,又香又热,一身暖和。但由于牛肉未烧透,害得下半夜全连官兵几乎都拉了肚子。</h3><h3> 两天后的傍晚,连队接到命令撤军,3月10日前撤回中国。闻后全连沸腾,并用所剩的炸药炸毁整个疗养院,连夜马不停蹄下山归国。下山途中回望山顶,唯见午夜的疗养院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七</b></h3><h3> 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3月9日晚间八时踏进国门。在离国境还有一、二里地路,蓦然望见前方远处国境线上的我边哨所灯火通明,亮得宛如天光,照得心头不时涌上阵阵狂喜,终于平安归国了。光明在前,无需下令,整个连队加速疾行。一扑进国门,即刻原地休息,全连官兵相互轮番拥抱着战友。战友们个个衣衫褴褛,望着挂在哨所高处的国旗在飘扬,热泪盈眶。我也一样,哽咽不止,想到终于挺过来了,回国真好,可以活着见到父母家人了。</h3><h3> 前面不远处的国道上,缀满鲜花的凯旋门刚刚搭建好,全连整队昂首挺胸,挥舞双臂,鱼贯而入。两旁有当地百姓夹道欢迎,不时递上茶水、香烟和食物,此景此情,让我真心感动,又一次泪流满面。</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八</b></h3><h3> 战后,连队移师扎营于广西邕宁县,边休整边备战。1979年五一节前夕,43军班师河南原驻地。全连集合时,我列队其中,俨然一个老兵,心里蛮有底气:大家都是打过仗的人啦!</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九</b></h3><h3> 一场战争,教我懂得了许多。</h3><h3> 依然不会忘记,临战前亦当过知青的副班长对我的一句教诲:打仗时千万别落下,否则孤单一人落单在敌国非死不可,跟上大队人马同进同退才可活下来。</h3><h3>仍记得营长宣布的战时纪律有一条是:战时凡遇到越南百姓,老已及60岁以上,小不到16岁以下,均不得杀戮。当时想想有点好笑,越民脸上又没写着年龄,谁人知道有多少年纪。后来回味细想才懂了这句话:不属这个年龄段的,相机处置,可以杀无赦。</h3><h3> 至今最怀念的还是战时携身的军雨衣。虽说当时越南北方正值旱季,但在入越的二十余天里,却时晴时雨,忽热忽冷,有一半是雨天。一旦下起雨,气温骤降,寒意直逼,很冻人,又潮又湿,对于只穿着单军衣的我们来说,幸亏有这样一件橡胶雨衣遮雨御寒。尤其雨天露宿,裹着雨衣,蜷着身子,搂抱着长枪,就地或卧或倚,靠的就是这件雨衣一路暖身驱寒,撑过这战斗的二十余天。</h3><h3> 曾几何时,"山连山、水连水、心连心"的中越友谊变成战场上的两军厮杀。顷间,世代的友谊之船说翻就翻了。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但到底是谁犯谁?真相或许就埋在座座坟茔于边陲间。动辄用上万名的年轻生命,仅为教训一下越南,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值或不值,代价就在那里。</h3><h3> 多年后,忆起文革中念初中时候背诵的毛泽东一句诗词:"战地黄花分外香",如今读来,已无词境中渲染的大捷喜悦,也没有洋溢英雄主义的自豪感,剩下的只是半腔感慨:昨日战地已黄花。</h3><h3> </h3><h3> ------ 2017.12 倪国辉</h3><h3><br /></h3><h3>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