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图片摄影 陈晓琴老陈视窗</h3><h3>文字原创 秦泉</h3> <h1><b> 结婚十二年了,每年都带着孩子跟丈夫一起挤火车,爬窗户,站过道,想尽千方百计,历尽千辛万苦,赶回旬阳老家陪公公婆婆过年。<br /></b><b> 回去过年十二次,公公婆婆年年在家,无一例外都要杀一头养的肥肥壮壮的年猪,等在外成家立业的儿女们拖儿带崽的回老家过年。</b><br /></h1> <h1><b> 老家的新年准确地说,是从腊月二十几杀年猪那天就真正拉开了序幕。这猪是公公去年春节过后,从后山里抱回的小猪崽;经过婆婆一筐筐猪草,一桶桶猪食,一日日精心喂养,眼看它在春天里像孩子一样撒欢,在仲夏里如懒汉一样终日呼呼大睡,在深秋里胃口大增渐渐壮实,在初冬很快被用心催肥,等到肥大壮硕行动迟缓,快要过年了,它也就寿终正寝了。</b></h1> <h1><b> 決定今天殺豬。<br /></b><b>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幾聲蒼老的咳嗽聲就從上間子傳出來。公公婆婆起來忙活開了。公公"哐當"一聲拔開門閂,婆婆隨後"吱紐紐"一陣拉開了兩扇古老的木門。晨曦"嘩"的一下撲面湧來,擠退了堂屋裡沈睡了一夜的暗影。公公婆婆有些不適應,同時眯縫了一下布滿皺紋的眼角,然後相互會心一笑:今天殺豬!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br /></b><b> 婆婆照例先打掃院子。隨手拿起靠在屋檐下的已經禿頭的大掃帚,一下一下,穩穩當當,實實在在的掃過每一寸土地。這院子,婆婆從十二歲當童養媳那天就掃起,這一掃,幾十年的舊時光就從掃帚下一寸一寸掃走了,哪一天不掃,這渾身筋骨都不舒服。</b></h1> <h1><b> 婆婆扫完了院子,就抱了一大抱硬挣的干柴爿子,去了后门口的大毛边锅前。今天要烧一大锅烫水,得早点架势。公公滚动着木潲,慢慢将它推到了场院中间,用手将里面的杂物灰尘敲打出来,然后平放,又拣了一快瓦渣支在下面空虚处。将木潲安置稳妥后,公公没有片刻歇息,径直回到堂屋,蹬上了紧挨左墙的木楼梯。他记得很清楚,那条又低矮又宽阔的杀猪凳就放在楼上的卤汁缸下面。<br /></b><b> 大锅里的水被欢笑的火舌催动着,发出"嘶嘶"的鸣叫。婆婆苍老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满足的微笑着的,满脸的皱纹如同盛开的金菊。她安心地等待王杀猪匠的到来。水快开了,婆婆起身又往锅里添了几瓢凉水,盖上硕大的木锅盖。她不需要再添柴火,于是离开灶间出去看公公了。<br /></b><b> 公公此时已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进行完了,包括从后门园子里的棕树上,砍下几张阔大新鲜的棕树叶,再将叶子在开水里烫过,使它们变的绵软而富有韧性。然后把撕成一缕一缕的棕叶拧成绿色的绳子,准备一会用来悬挂热气腾腾的礼吊子。墨绿的棕叶绳拧的像一根根精致的小麻花,整齐地排列在蒲篮里,显得绿盈盈,脆生生,油汪汪。婆婆对公公的手艺很满意,婆婆向来是满意公公所做的一切的。<br /></b><b> 杀猪匠年前的这段日子总是很忙,天天都有好几家预约,排队请他来杀年猪。据说今天要先去湾里的张家,张家一直等着这条猪过事呢,是为家里的二小子定亲,定完亲后小两口打算正月里就出门打工,相互间也有个照应。挣一年钱,好好攒着,明年过年时候再回家成亲。<br /></b><b> 杀猪匠迟迟不来,公公婆婆习惯性地在猪圈的木栅栏前碰头了。公公看着"嗵嗵嗵"吃的正上劲的大肥猪,开着玩笑说:"你还吃,吃个屁,今天吃了也是白吃。"婆婆眼见自己一手喂大的肥猪一会就要被宰杀,不但没有丝毫不快,反倒比平日快活许多,连走路的脚步也比往常轻快些。也是,就像农人收割成熟的庄稼,学生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那就只有喜悦,何需悲伤?</b></h1> <h1><b> 终于,远远的,杀猪匠带着他的小徒弟,沿着坎底下的那条铁路走来了。公公迎出门去,婆婆赶紧取烟,泡茶。一时,邻里帮忙的大人,看热闹的孩子三三两两的汇集到我家院子里,嘴里都乱喊着,杀猪了,杀猪了。有好奇的孩子殷勤的接过小徒弟臂弯里挎着的猪腰形柳条筐,对里面森然摆放的长的柳叶刀,短的剁骨刀,方头的铲毛刀,圆形粗糙的浮石,以及锐利的铁钩子充满了敬畏和想要摆弄一下的欲望。他趁没人注意,偷偷的摸了一下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刀口,一阵寒意穿过指尖,孩子怕疼一般迅速缩回了手。再抬眼时,大人们早已簇拥着杀猪匠来了猪圈。孩子将柳条筐按照惯例放在杀猪凳的左前方。只听得猪圈里传来一阵肥猪恐惧的嘶鸣声。<br /></b><b> 三四个壮汉在杀猪匠统一指挥下,拽的拽耳朵,掀的掀屁股,硬把圆滚滚的大肥猪从圈里请了出来,到得矮凳前,那猪似乎也认命了,不再发出震耳的惨叫。就在这沉寂的一刹那,肥猪已被四五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掀翻在了矮凳上,一时间,猪的呻吟,嘶唤声再度高亢地响起。人们按头揪耳朵的,捉住四蹄用膝盖抵住屁股的,扯住尾巴使劲往下拽的,一起发力。那猪也只剩嘶鸣,丝毫动弹不得。杀猪匠穿着乌黑油亮的皮围裙,在猪头前方微微侧身,单膝跪下,青筋暴突的左手果断地抓住猪下腭,使劲向上一扳,那肥硕多褶的颈项便绷紧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的用右手取下一直噙在双唇之间的雪亮的尖刀,紧握刀柄,定一定神,这时全场一片肃静。随着杀猪匠手起刀落,肥猪又一番短暂的挣扎嘶鸣,然后声音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短促。婆婆从灶间端来一个大的洋瓷盆子,放在刀口下面,接猪血。随着血淋淋的刀锋抽出,粘稠的带着热气,带着血沫的猪血一喷而出,溅出一尺多远。猪脚偶尔还抽搐一下,猪头是早已无力地垂下了。<br /></b><b> 人们赶紧将大锅里滚烫的热水一桶一桶提出来,倒进了木潲,大约有半木潲水吧,杀猪匠伸出手试了试水温,说是有些烫,担心会烫坏猪皮,于是又兑了半桶凉水进去。还是刚才那些人,将猪抬起来,放进了木潲里烫,猪在水里浸泡,翻滚。杀猪匠给猪鼻子上穿了一道综绳,提着猪头在水里按下去,提起来,反复几次后,捋捋猪耳朵上的毛。那毛很容易就被拔下来,露出新鲜洁白的肉。他说了一声:好了。于是徒弟,帮工们纷纷操起浮石,小铁铲开始给猪褪毛。</b></h1> <h1><b> 只要水温掌握的好,水又充分,烫好的猪,褪毛很容易。<br /></b><b> 一会儿,洁白的温热的肥猪就被干干净净的悬挂在屋檐下的木梁上,准备开膛。<br /></b><b> 婆婆带领两三位女邻居,在厨房择菜,忙碌,只等第一刀肉砍下来就开始炒菜做饭。杀猪这顿饭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喝庖汤",是特意宴请杀猪匠和前来帮忙的亲朋邻里的。<br /></b><b> </b></h1> <h1><b> 只一会儿,白净的猪头嘴里衔着自己同样白净的尾巴被悬挂在堂屋的板壁上。猪头样子憨憨的傻傻的,眼睛闭着,好象在笑。又过了一会儿,新鲜的肝脏,心脏都被源源不断的送到婆婆主持的灶间了。公公手里捏着一枝硬笔,蘸着墨斗里的黑墨,给已经过好称的肉吊子写数码子。这些又宽又肥硕的肉吊子,有的七八斤,有的十一二斤,不一而足。大哥和丈夫忙着把写上数码的肉吊子穿上刚才拧好的绿棕绳,一块一块送上楼,整齐的悬挂在天棚底下。我也没有闲着,站在公公身边,用女儿的作业本,记录着猪头十三斤七两,猪板油八斤八两等等。</b></h1> <h1><b> 最顽皮的是家里的那只小黄狗,不停地在人们脚底下跑来窜去,撒着欢儿,捡食偶尔掉落的骨渣肉沫。连那一群冠子红得像醉酒一般的花母鸡也要奔来凑热闹,这里转转,那里叨叨。想偷吃一口蒲篮里的猪肠子,被大姐的儿子一脚踢得惊飞起来,"呱呱"叫着掠过了杀猪匠的耳旁,害得他夹在耳朵缝里的香烟掉落在地,看着杀猪匠提着大砍刀,慌慌的弯腰去捡拾香烟的狼狈像,周围的大人孩子全都笑了。</b></h1> <h1><b> 该炒的菜炒好,用大碗扣在盘子里,蹲满了灶台。该焖的萝卜肥肉汤在大锅里沸腾着,不断飘逸出新鲜猪肉特有的香味。炉子上热着的酒也有些烫手了。场院里该收拾的家什都收拾妥当了。公公婆婆招呼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洗净了双手,欢欢喜喜的围坐在堂屋里乌黑发亮古老的八仙桌旁,准备喝庖汤。</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