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春风化雨，严格规训

二丫

我跟叶老师认识很久了。

叶老师经常唠叨说羡慕我和老刘的相处方式，其实我跟老刘最多也就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在彼此都缺钱的时候能够做到枪口一致朝外。

我和叶老师不太一样。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叶老师的经济实力决定了她的段位要高出我很多个数量级，每到月底我经常狗腿地把叶老师的备注改成金主妈妈，这样可以提醒我吃水不忘挖井人。

所以，很多时候叶老师不是我的同盟国，而是我的大后方。

每当我拎着竿枪上蹿下跳一身是伤回家的时候，老刘会上蹿下跳说谁欺负你了来我帮你骂他，叶老师会劈头盖脸把我骂一顿然后给我一大笔钱说孩子别怕，妈给你换个武器。

其实我跟叶老师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写这个小短文的时候我已经笑撅过去很多次了，尤其是想到叶老师看到它一感动就给我打钱的时候。虽然叶老师多次扬言88元就可以买断我的小短文。

不过没关系，我是深爱叶老师的，我还是决定好好讲个故事。

叶老师经常说自己是苦过来的。

我记得镇上的房子装修好后不久有一次傍晚叶老师给在外面晒夕阳的老刘捏腿，我坐在旁边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那之前我一直觉得叶老师嗓门大，感情不丰沛，讲故事没有画面感。

但是事实证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对于七十年代人的青春的印象就是叶老师给我描述的那个世界的衍生物，每一帧的颜色都是由它延伸由它渲染，每一个人物的面部表情和语言动作都有那个黄昏的空气里弥漫的味道。

所以我很多时候对于叶老师的身世故事并不会表现出很强烈的好奇心和尊敬感，但是她二十岁之前的这一段，我愿意用我每一根神经纤维的力量去敬重，我觉得比老刘动荡的风流故事更可爱。

但是叶老师很多时候还是有一份婉转和腼腆的，她老喜欢藏着掖着，犹抱琵琶半遮面。

所以我总感觉她的每一段故事都不完整，比如她特别引以为豪的带着木制的大箱子乘火车逃票，我特别好奇她的箱子有多大，叶老师的身高撑了又撑顶多一米五四，那么她是如何做到在九十年代初的淮南老车站里披荆斩棘成功登上车的？

叶老师曾经大概比划过，我说哇箱子竖起来都快到你腰了，于是叶老师就又不理我了。

但是言归正传，后来我每次挤上武汉的公交去上课我都能想到叶老师拖着箱子挤火车的样子，我觉得那个时候空气一定是淡黄淡黄的，很多个高出那个女孩子很多的年轻人，身强力壮嘴里还叼着烟，穿着咖啡色的夹克，互相拥挤，彼此的肩摩擦又摩擦，年轻的叶老师像我小时候喜欢的铁臂阿童木一样，在窒息的世界里寻找空气和存活的空间，咬着牙眼睛一眨不眨。

虽然我很多次谴责过叶老师当年逃票的行为，毕竟无论实际经济情况如何这都是缺少公共道德的。

但是我是喜欢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可能是出于知道她日后会是我妈这样特殊的情感，我觉得她有我一直渴望拥有的一腔孤勇，就是那种，就算孤立无援往也一定要坚强地扛起生存的重担的一腔孤勇，那种漫天漫地的大雪里一个人背着破行囊赶路的不畏自然也不肯向现实低一点头的一腔孤勇。

但是很遗憾当年意气风发的叶老师结婚之后，尤其是生了我之后，很多青春期那些青涩美妙的敢闯敢拼都用在了和我斗智斗勇上。

所以回想起来可能我和叶老师的战役从1998年9月12号晚上我在折腾了她很久之后还鬼喊鬼叫不让她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打响了。

最初的最初叶老师暴力镇压我的方法是在关键时刻亮出一个叫小房间的地方。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并且终年散发着霉味的储物间，时至今日我都记得朝南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小学语文课本里的经常出现的古人，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猜想是孔子。

那张画像边上就垂着三根泛黄潮湿的电线，再往上就挂着那个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会发出凶暗黄光的灯泡。

一般而言叶老师把我拖进去之后并不会跟我废话，因为她深知在到达这个房间之前的路上我已经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绝望，那种本来一本正经撒泼打滚的空隙忽然被通知去小房间的极端绝望，我现在还可以感同身受。

所以叶老师明白不管我有再多上天入地的本事，进入小房间之后都只是一只待宰的肥羊了。

于是在一段极其诡异的静谧过后，叶老师就会狠狠地瞪着我，然后问一些很玄学的问题。比如你知不知道你错哪儿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你进小房间？

我是很抗拒这些问题的，我觉得在我极度煎熬的情况下还问我这些需要思考的问题无异于是一种凌迟。

因为我说我不知道会被毒打，我条分缕析说明白了叶老师会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犯并且又是一顿毒打。

事实上，在这样对我而言无意义的拷问之后，叶老师会继续瞪着我，然后命令我脱掉外面的牛仔裤，并且她一点都不怀疑我会抗拒她的命令，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有令我窒息的123。

这个叫做小房间的地方可能直到老房子翻新我才算彻底消磨了对它的心理阴影，老刘第一次带我参观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家的时候，我永远记得，幼小的我盯着那片罪恶之地的废墟，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是舒爽并且炽热的。

但是很遗憾，随着老房子的更新换代，叶老师与我斗智斗勇的方式也进行了升级。

最令人叹服的操作是她变成了我的老师。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从前的小房间再恐怖那都算得上是一个可以关起门来商量的地方，比如我脑袋充血的时候我会光着腿和叶老师商量今天能不能只打一下，但是教室不一样，在我不成熟的世界观里，跟父母对着干或许严重了叫叛逆，但是执意要跟老师对着干我觉得就是不要命了。

于是，每当我忘记带作业本，叶老师就会把钥匙甩在我的桌上让我回去拿。隔了一条街的邻居奶奶经常会对在7点多看见我一路狂奔不背书包只捏着一个作业本就往学校跑的行为表示诧异。

那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古怪在哪里，但是我们换个陈述方式，一个老师，给了一个学生自己家门的钥匙，让这个学生回这个老师的家去拿落下的作业。看出问题来了吗？对没错，就是变向镇压。

叶老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在家里没办法报复我的快感。

2010到2013，叶老师当了我三年的英语老师。那些年还是一个流行打手心的年代，叶老师会为了拼错一个单词打我三下，也会为了我念课文的时候站得不直批评我态度不端正；她会拎着板子从初三的课堂里杀到初一就是为了我应用题设错了变量，也会在我对她产生抗体之后撺掇所有任课老师抓住我的错处打我的七寸。

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叶老师特别帅气，初一课堂练习本被别人莫名其妙撕了一半，叶老师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前所未有地替我声张了正义，虽然也有避嫌的成分叶老师没有点明事由，但是还是圆满了当时我心里小小的玛丽苏梦想。

三年一晃而过，操场煤渣跑道上扬起的细碎尘埃和许许多多从课桌上朦胧醒过来的午后，时光一点一点累积我对于这个学校和学校里所有人的感怀，叶老师也从最初的处处严格变成了后初三时代的时时小心。

我一直觉得我和教师这个职业相距不远，或许就是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我见过她扯着嗓子对着同一道选择题强调很多遍，也见过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也见过她在面对我这样特殊身份的学生的时候那些很多个瞬间的不知所措。

这一个三年里的叶老师真的很可爱，她最直接地感觉到我破土而出的旺盛的生命力，她感觉到我想自行定义生命走向的执着和满身锋芒。

她没有想过去限制我的成长，更没有想过去改变我的思维和生长轨迹。她只是走在前面，拿着一盏灯，告诉我，不要心急也不要失望，不管是直走还是分叉，都是母亲可以陪伴你的坦途。

时间再往后，再往后。

说实话高中阶段的叶老师和初中阶段的她真是判若两人。

很久之前我读到过一句话，每一个母亲不是生而就是母亲的。

所以如果初中我们的关键词是抗争，高中时期的关键词无疑温情了很多，就是信任。

高中阶段于我而言可能是成长最快的一段时间，但也是最敏感最没有安全感的一段时间。但是好在叶老师总能给我最及时的最恰到好处的支撑。

虽然我们日常还是会吵架，还是会一气就拉高嗓门一本正经地互相责怪，但是好像所有矛盾都一定会在当天晚上降解。

迫于很多原因我不喜欢回忆自己的高中，中间好像经历了很多骨骼生长的时候伴随的生长痛。但是叶老师会用很多很多方法去缓解，也会渐渐平等地和我去交换心情变化，我会在她担心毕业班成绩的时候嘲讽她心态不成熟，告诉她尽人事听天命放松就好。

她会在我向她陈述诸多丢人瞬间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很多个周六晚上一定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然后我拉着她聊很久的天。

大概高中时期有关于我个人生活的百分之九十我对叶老师都是毫无隐瞒的，剩下的百分之十我觉得叶老师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她很可爱，她觉得我不告诉她一定有我的理由，所以很多事情整整三年她都没有点破，虽然我知道她知道，但是我明白她就是想留到我上大学拿这些事情嘲笑我。

我发现和叶老师的故事太多了，如果叶老师给我钱我能写出一本书来。

这一篇我拖了很久，叶老师一直吃醋于我在17年上半年以老刘为原型写的小短文，所以一直耳提面命让我写一篇有关于她的赞歌。

我觉得做人还是坦诚一点好，既然我们彼此嫌弃，那我们就一起来开心地吐槽吧。

但是左思右想我还是决定在结尾升华一下。

我决定毫无新意地向叶老师表达感谢之情。

谢她什么呢？

我想谢她春风化雨，谢她严格规训。

我想谢她润物无声，谢她二十年寸步不离。

我想谢她在上一世挑选运簿的时候，临时起意，和老天说，诶，下一世我和这个麻烦精做母女一定很有趣。

二丫，公众号：二丫陪你来唠嗑。专职英语老师，闲时喜欢装文青。若干豆腐块散见于网络。心若快乐，日子就不辛苦，随时记录生活中的小惊喜，小点滴，小温馨，小确幸，然后默默地心生欢喜。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