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父亲—谨以此文献给父亲八十岁生日

张小峰

<h3>父亲是个急性子人,年轻时行走如风,做事火急火燎。说话嗓门也特别大,经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父亲说他不爱读书,一读书就没声了。</h3><h3> 过去农村办扫盲班,父亲被强行叫去识字。他说那段时间他就学了八个字,还没学会。那八个字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父亲一门心思想着多干活多挣工分,根本认不进去字。学了几天念成:团结紧张,芫荽是芹菜。这让帮教的同志啼笑皆非!最终,父亲被扫盲班无奈放弃。</h3><h3> "弃学"归田的父亲不再有识字的压力,专心挥着铁锹、舞者锄头,在广袤的黄土地上书写着庄稼人朴素的情怀。</h3><h3> 父亲走路从来不空手,不是肩扛铁锹,就是手握锄头。两条裤腿总是卷的高低不一,鞋上总是沾满黄泥巴。父亲秉守一份"人勤地不懒"的信念,汗水拌着种子根植于土壤,无论种什么庄稼,长势都很好,产量很高。若和地畔相邻的乡亲种植同一种农作物,会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后来,土地重新分配,分到我家田地的人喜出望外。而我家新分的贫瘠的土地,在父亲的精心打理下,一年后变得膏腴起来。</h3> <h3>父亲识字的悟性好像不怎么好,但做起小买卖头脑很灵光。那时,他在镇上的集市上批发一些货物到周边乡镇、县城去卖。卖完了也不会空着架子车回家,又会捎一些别的货物。</h3><h3> 小学三年级暑假,我随父亲去邻县的县城卖西瓜,西瓜卖完了,父亲又趸了200多斤小麦,父亲心疼我年龄小,让我坐上架子车。返程20多公里的路,有一半是上坡路,坡比较陡。上坡时,父亲朝掌心啐了口唾沫,双手合十用力搓了搓,然后将袢绳勒在肩上,架起车辕,躬身前行。盛夏骄阳似火,父亲气喘如牛,袢绳在肩上越勒越深,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几乎和大地平行,汗水落地粉碎成瓣……</h3><h3> 后来学习《伏尔加河畔上的纤夫》一文时,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烈日当空下父亲拉车爬坡的一幕……</h3><h3> </h3><h3>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父亲勤劳加之经营有方,小时候,我们家的境况还算可以,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我们也不缺。可82年春,家里发生了变故。妹妹病重住院,家里失窃,可谓祸不单行。父母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点积蓄被贼一洗而空。妹妹命在旦夕,躺在病床上等着交医药费治病,父亲几乎崩溃……</h3><h3> 看着孩子们惊恐无助的眼神,父亲咬牙坚挺,一切从头开始……</h3><h3> 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在田地里忙活一阵。赶集时口袋揣几个冷馍,饿了啃几口,渴了找路边人家要一碗凉水喝。夏天一顶烂草帽,冬天一顶破旧的"火车头"棉帽。身后自行车套着架子车,长年栉风沐雨、汤风冒雪地奔走在田间、集市上 。脚上的鞋子费的母亲都做不过来。母亲说父亲长了一双"铁脚"。</h3><h3>几年后,父亲用他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再一次为我们刨来了殷实的生活;用那双"铁脚"为我们踏出了一条幸福路! </h3> <h3>父亲一生特别节俭,衣着随意简朴,只有走亲戚时才穿新衣。吃饭时掉个馍渣都要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又吃掉。也不允许我们乱花一分钱,有时感觉他抠的像"葛朗台"。好在父亲只管挣钱却不管钱,平日我们有什么需求,母亲都尽可能满足。记得我们瞒着父亲买了一台小收音机,等父亲不在家时才敢拿出来听。一次,正当我们听得酣畅淋漓时,突然门口传来父亲的声音,吓得我赶紧将收音机塞进了被子里,可手忙脚乱竟忘了关掉。父亲进屋听见响声,循声揭开被子大声质问:"哪来的?"只见一旁的妹妹们噤若寒蝉,我故作镇静的回答:"借同学的。"不知父亲是听信了我的话还是故意放我一码,后面风平浪静,一切安好……</h3><h3> 父亲年轻时脾气不怎么好。若在外面和别人起了争执,有了矛盾,母亲都会第一时间跑去给别人道歉赔不是。我们小时候上学,父亲也不关心我们上几年级了,学习怎么样?可一旦我们破坏了东西或者吃饭时把饭弄洒,他准会扬起巴掌朝我们怒吼,但多数时候巴掌不会落下来……</h3><h3> 脾气倔强的父亲是个热心人。遇到村里人盖房子或农忙时节,他总会主动找上门帮忙,拣最重、最最脏的活做,干起活来像是给自己家干一样不惜余力。一次,深夜还不见父亲回家,母亲操心的睡不着觉,就到父亲帮忙的那个人家里去找。走到不远处,就看见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一个人光着膀子在筛沙子……</h3> <h3>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懂得感恩,不记仇怨。有一年过年,父亲将家里喂了一年多的猪杀了。为了能卖个好价钱,他一人徒步拉着架子车冒着风雪,一路长途跋涉到离家120多公里的铜川去卖。肉卖完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准备返程时,遇见一个熟人,他觉得父亲这样徒步走回去,年前肯定到不了家。于是,他告诉了父亲我家邻居的地址(隔壁的邻居在煤矿当矿长),让父亲求助邻居,看有没有顺车可捎父亲一程。父亲打听到邻居那,碰巧邻居正给大卡车上装煤,准备回家过年。父亲说明来意后,被邻居一句捎不上给拒绝了。可怜无助的父亲只好独自拉着架子车踏上归途。走到马栏时,父亲又抱一丝侥幸心理,去求助在马栏工作的我同学的父亲(同学是另个村的)。同学的父亲很是热情,给父亲管了一顿热乎乎的饭,饭后又找了一辆顺车把父亲捎回了家。父亲回家后,正巧碰上邻居在家门口卸煤。后来,每当家里有好吃的,父亲总不忘让我给同学家送一份。父亲和大伯一如既往地帮平日缺少劳力的矿长家干活。憨厚朴实的父亲不知道感恩为何意,但他知道:要记别人的好,要帮别人的难!正是父亲这种纯朴善良、知恩图报的品德耳濡目染地影响了我。我常怀一颗感恩的心铭记在人生关键时刻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亲朋好友。当别人有困难时,我也会急人所需,帮人所难。</h3> <h3>我高中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跟父亲干农活。父亲一直给我灌输"土能生白玉,地可产黄金"的思想,我也非常佩服被大家称赞为干农活"好把式"的父亲。可大山外面的世界令我心旌神驰,我不想过父辈们"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生活。</h3><h3> 那时,我干活总爱偷懒。有一次,偷偷跑到树底下,头枕着胳膊,晃着二郎腿,望着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我空洞的思想里也没有什么诗,只有从未抵达过的远方。遐想着自己也像鸟儿一样飞出了大山,外面新奇又精彩的世界令我兴奋不已……正当我思绪飞扬,酣畅神游时,突然听见"嗖"的一声,一块土疙瘩疾飞而来,重重地砸在我身旁的铁掀把上,吓的我赶紧爬了起来。只听见父骂道:懒骨头,等着吃老鸹拉的还要对的端(意思是等着吃鸟拉的还要能接得着)。</h3><h3> 父亲扔来的土疙瘩并没有击碎我离开黄土地的梦想。当年冬季我应征入伍。临走前,父亲对我说:地永远是你的根,部队混不下去的话就回来种地!</h3> <h3>我离开家后,父亲又给家里盖了新房。由于长年在恶劣的环境下超负荷劳作,父亲40多岁时感觉腿疼,且日益加重。有一年回家探亲,我带父亲去省城医院看病。医生看着X光片说父亲的膝关节磨损变形严重,和一个久博运动场屡屡受伤的老运动员的腿差不多。当时诊断为退行性关节炎。我叮嘱父亲以后少干重活。可回到家后,父亲将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觉得一天不干活浑身就不舒服,依然负重劳作。腿疼的实在不行了,就吃一粒止疼药。</h3><h3> 90年代初,乡邻们为了增加经济收入,开始种植苹果树,父亲也跟着要种。果树种植是个苦力兼技术活,我们劝父亲将地承包出去别干了。可倔强的父亲坚决不肯,说孩子们能吃上他亲手种的苹果他心里才高兴。他和母亲干果园里的体力活,剪枝、拉枝等技术活就请别人干。</h3><h3> </h3><h3><br /></h3> <h3>父亲73岁那年,突发脑梗,卧床不起。东奔西跑忙碌了一辈子的父亲,突然动弹不了,他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情绪烦躁,拒绝治疗。我们耐心开导父亲,告诉他好好配合医生就能治好,以后还能下地干活。父亲像个听话的小孩,积极配合医生,按时服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父亲拄着拐着可以步履蹒跚地行走。</h3><h3> 一年后,由于退行性关节炎加重,父亲再次倒下。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父亲挪到床边,试图站起来,可屡试都未能如愿。一生要强的父亲又变得焦躁不安,经常喊心慌。对于现代医学的在某些疾病方面的苍白无力,我们很无奈,只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卧榻病床的父亲很少有笑容,少言寡语,闷闷不乐。每年冬天,妹妹接父亲到城里住。父亲不太习惯城里生活,经常喊着要回家。</h3><h3> 风雨八十载的苦难生活磨折了父亲昔日健步如飞的双腿。如今,我们就是父亲的双腿,带着他老人家走出几亩田地,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但愿能看得更久更远……<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