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808080">作者按:又是一年大雪纷飞,雨寒冰冻,家乡湖南再次历练了一场雪与冰的考验。而每到年关此时听雪谈雪,总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2008年我国南方那场特大雪灾,以及一段不平凡的历雪之途。此景依旧,此路沧桑,此情伤怀,特将五年前一篇旧作翻出,以纪那年,那雪,那回家的路——</font></h3> <h3><br></h3> <h3>自从在外读书起,就没少经历过远行。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沿途,我们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总有些,能让我们留恋的。而我,毕生难忘的,就是2008年春节前的那趟归程。</h3><h3>那年的那个时节,我们驮负着家乡父老的叮咛和重托,来到千里之外的南粤异乡,开拓一片天地。尚未来得及调服水土,也无暇呼吸大海的气息,匆匆忙忙间就接近年关了。恰在此时,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冰雪肆虐南中国,仅仅十几天,就横扫了大半个中国,造成电力告急,交通告急,生活告急……这场从天而降的雪灾,使得回家的路,变的异常艰辛。</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冰雪阻不断归程</font></b></h1> <h3>归期是临时确定的。</h3><h3>记得离湘前的动员大会上,最高决策者就说了:大家都是湘钢的精英,此去南方,要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把伟业创”的英雄气概。因此,大家在阳春是做好了“今年过年不回家”的心理准备的。可是,受多种因素影响,项目征地未有实质性启动。没有工地这个战场,施展不了身手,春节更显孤独。这时候,家里受灾的消息跟随那雪花飘满了大家的情思。每看一次电视新闻,心都揪紧了:滞留广州火车站的人员已达到18万!……24万!……50万!政府开始打出了“留粤过年”、“我们在一起”的口号。当地朋友也都关切:家里既然受灾了,晚上没水没电,还挤在旅社,路也难走,何必遭罪回家,不如留在阳春过年会更好一些的。</h3><h3>但人就有这么怪,越是险阻越向前,越是遥远越挂念,尤其是在外创业第一个年头。回家过年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h3><h3>其实,回家不需要理由。春节团聚,太多的话要对亲人诉说,太多的离愁要寻求停泊的港湾。</h3><h3>单位领导顺应大家的心思,交待综合管理部考虑了多个方案,也包括节后推迟回湘的方案。小年前后,大雪封路,京珠高速中断,京广铁路梗阻,南方的机场封锁禁飞。回家的路变得渺茫了。</h3><h3>2月2日刚上班,公司租借的办公楼被一群民工强行上锁,据称是因为业主拖欠工程款。我正在下楼协调之际,领导通知各部门、各厂筹备组负责人紧急碰头,原来前方突然传来“京珠高速开通”的讯息,公司领导临时决定由综合管理部部长留守公司,其余大部队抓紧出发,确定由我担任车队领队。于是一开完会,我顾不上与包工头理论,率人砸开大锁,鱼贯而出。</h3><h3>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思路,匆匆作了一些准备,集思捡漏,分工明责,定车定人,各拾行囊。让食堂将所有剩余早点包好,鸡蛋煮熟带上。下午四时,一台小车、一台“考斯特”(中巴)、一台大巴带着70多号人员准时从“雅苑”旅社启程。</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回家的路有多远?</font></b></h1> <h3>家,在遥远处招手。车,向新春出发。</h3><h3>知晓京珠高速难行,我们采取“找路兜回去”,确定的回家路线是:折往西南方向,经湛江到北海,绕道南宁、柳州,由全州上衡枣高速入湖南。原本900公里的路程兜成了1500公里。</h3><h3>车在广湛高速疾驶,窗外蓝天白云,路的两个方向是川流不息的车队,以长途客运大巴为多。车厢内嘻嘻哈哈,在数落着动身太急,没有备战备荒,闲扯着关于雪灾关于堵车关于充饥的传闻,庆幸着本该拥堵的公路今天居然畅通无阻。谁知话音刚落,大巴就徐徐减速,直到停滞不前,一看前面摆开了无边的长蛇阵,终于塞车了。这时离开阳春才一个小时,尚未出阳江地界。车门打开,大家纷纷下来透透气,车上车下开通无数个“亲情热线”。有人善意提醒,手机电板是重点保护对象,要蓄势待发,不能透支能量,路漫漫其修远兮。</h3><h3>这一堵便是近三个小时。大家都有耐心,二十多天前来阳春的路上早已经历过。车流重新启动后,职工中最年轻的丁秘书提出请求:“把食品分了吧,我中午没吃好饭,饿了。”领队对于这种竟敢“动我的奶酪”之举予以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人均两只蛋、两块蛋糕、一只苹果,这就是我们今后在路上的口粮,有没饭吃还不知道!不到关键时刻不许动!”预算部的大姐们不忍心,拿出自备的“私房”点心来,送给小帅哥充饥。</h3> <h3>当晚十点半,车到茂名电白服务区,平日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却花了六个小时。大家昏沉沉地下车,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份快餐。三台车汇合了,驾驶小车的勇哥来大巴车换手,让丛师傅休息片刻,小车则交给左总自驾,中巴车仍由工程主管宋闯在开。人手紧,大家只好都辛苦一下。</h3><h3>进入广西境内后,相对顺畅一些。大巴抓紧机会在黑夜里一路狂奔。由于路上与各车联系多,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借了好几人的手机轮流用。</h3><h3>3日凌晨三时,下高速进柳州。邹总事先联系了一家酒店,作为中途小憩之所,养精蓄锐。大家一个个睡眼惺松地“栽”进酒店,“栽”进房间,“栽”到床上。但是,为了赶路,又容不得我们多呆一刻钟。我与各部门逐个交待了一些事项后才回到房间,拿出小本记了明天行程的准备事项,昏然入梦。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被闹钟轰醒,我一骨碌跳下床马上带人逐个房间敲门,大家又是睡眼惺松地“栽”出房门,“栽”进餐厅。总算吃了顿正餐,其实也就一点面条馒头而已。但这已经是整个路途最丰盛的供给了,也变成此后30个小时的奢望。</h3><h3>车辆适时地加满了油,改由国道往桂林方向加速。此事回头看,才发现,“柳州休整”是这一趟归程最为英明的抉择,尽管只有短暂的三个多小时停留,却为后来走出困境保存了宝贵的实力,否则漫漫路途,人无食,车无油,手机没电,后果难堪。</h3><h3>经过桂林后,明显感觉到气候差异了,天空飘着小雨,地面越往北越湿漉,及至看见远处田野覆有薄薄的一层雪。我们知道,冰雪的真实面目就要见识了。</h3><h3>下午一点,进入全州境内,雪花如絮。全州位于广西最北部,与湖南永州搭界。按里程来算,回家的路早已超过了四分之三。但是,家乡真的没有多远了吗?</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冰雪载途</font></b></h1> <h3>冰雪的寒气已经透过车窗和车门缝儿渗入到车内。</h3><h3>公路上的积雪全融化了,四野除了水塘、湖泊外,凡是有土有屋有木的地方都积满了雪,望去“唯余莽莽”,一派银装素裹。</h3><h3>路,在冰雪中蜿蜒;路,在焦急中拥堵。</h3><h3>由于京珠线上的很多车都分流到广西来了,加之前天枣木铺收费站因积雪而坍塌,堵车在所难免。路上车流如龙,水泄不通,我们就像蜗牛一般且行且止。路况愈来愈差,冰泥交融,大巴尽量朝里行,可车轮子扭扭怩怩的就像崴了脚。一路上,看见几起追尾事故,车倒在田边、路边,撞歪了;还有一些货柜车停在路外侧不动,估计在路上没有油了,进一步延伸了堵车的长龙。通讯网络早已瘫痪,手机成了聋子的耳朵——配相,管你是诺基亚还是摩托罗拉,都成废铁一块。</h3><h3>终于明白,雪灾确实不是传说。</h3> <h3><br></h3> <h3>由于堵车,别的车很多的人选择步行,经常看见三三两两穿着棉袄或羽绒服、背着编织旅行袋甚至背着婴孩、举着花伞的青年男女,在坚决地前行,他们要到哪儿呢?</h3><h3>我们的大半男人都下车了,有的观望,有的探路,脚下泥泞不堪,只能凭着感觉走,一不小心踩出一个雪窟窿。一望无际的车队,一望无际的泥路,路边的雪很厚。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用脚拨开杂草蒿艾,将雪扒开去,找出一块看似稍微僻静的地方,放放“包袱”;有人在无边的旷野中叼着“蓝蒂根”,升起袅袅青烟;有人在冰天雪地里不停地按动着手机,明知毫无意义仍然紧盯着窄小的屏幕,不烦不燥。</h3><h3>前方步行的人在视线里越走越远,已经消失了,一茬又一茬,车队依然纹丝不动。我们的人也有意欲效仿的,但走不多远,就被大声喊回或者追回,呆在车上的人也有按捺不住的。为了防范意外,本领队不得不宣布了三条纪律:一、禁止在车内吸烟、污染空气;二、不得对司机发牢骚、影响安全行车;三、不要单独离车走远,以防走失。车内马上有人接腔:“一个也不能少,不能丢人!”</h3><h3>听从大家的意见,我将那些数量可怜的食品分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大家翻箱倒包,把自带的、准备送人的马水桔也贡献出来了,末了还戏谑一句:“吃光这些,可能只有皮带吃了。”</h3><h3><br></h3> <h3>天气慢慢地暗下来了,飘起丝丝雨雪,车子未移动几里路。凛冽的夜风,如约而至,簌簌吹进衣袜。为了节油御险,丛师傅没敢启用空调,但车又不能熄火,车前玻璃雾气蒙蒙。我与前座的佐文、贺嵘等,轮流去擦拭玻璃,边擦边困,差点要撞到玻璃上了。我一看,左侧的丛师傅也在不住地擦拭驾座玻璃,每隔一会儿就用抹布擦一把脸,我们都意识到他在提神。回头望去,车上的人歪歪斜斜卷缩一团……我默默地祈祷:老天挺住了,别再“流泪”;大巴挺住了,别闹油荒;大家的肚子也要挺住了,别闹情绪。</h3><h3>雨还在落,夜色中蜗行到了一个小村旁,远远有几盏游动的弱灯,大家意识到:有戏!下了车,全是冰碴路,难走得很。前方的小贩马上朝我们的车走拢来,拎着开水瓶和篮子。十块钱一碗方便面,五块钱一只茶叶蛋,没我们想象的那么贵。全车人几乎人手一碗,虽然水不够热、面未泡熟,但照样津津有味,天知道下一餐在哪里。连汤都喝光了就出发了。小贩告诉我们离全州高速口只有十里路了。</h3> <h3>跟着车流又爬行了三个多小时,漆黑之中看到前面一点灯光,再近一点,又多几盏灯,看清楚上面的字,终于到达全州收费站了!可是入口却封闭了,只能拐入侧面的一条泥路,去下一站上高速。就这样,一直磨蹭到凌晨一点半,才由黄沙河进入衡枣高速,路底是坚冰,路旁则是积雪,一看前方的高速公路上黑压压的全是滞留车辆。算一算,在全州境内这段路,我们是一小时一公里的速度在推进,岂在行路,堪比筑路啊。在这无聊的时光里,师傅带来的几盘影碟都播疲了。</h3><h3>有人要求及时改变路线,走回国道。我和师傅没答应,怕路况太险且缺乏救援。事后得知由此高速口转回国道的“考斯特”,因坡险路滑,堵车更久,比我们晚回湘潭三个小时。</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回家的路上亮着灯</font></b></h1> <h3>雪灾,冻僵了路途,不能凝冻思乡的心。</h3><h3>冰雪交加的寒夜里,迷迷糊糊瞌了一觉,天蒙蒙的亮了,大家也开始一个个的苏醒了。感觉有点儿饥寒交迫。(真佩服师傅的敬业,一直一人开车,柳州之后再没打个旽。)朝窗外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一块路牌,具体名称记不清了,车上有人认出是永州的地名。我们一下子群情振奋:进入湖南了,总算到了自己的地盘了。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虽然人困马乏、肚皮打鼓,依然士气高涨,所有的疲倦、慵懒通通扫光。大家欣赏着窗外雪白的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似乎忘记了雪的灾,以及雪所带来的一路坎坷。</h3><h3>七点左右,看到了前方有服务区的标牌,全车人精神提了起来。车到服务区,白皑皑的大坪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吆喝着旁边占道的车让出一条入口,停车,瞪眼四望,唯一敞开的一扇大门内空空落落,有人仍不死心,“个把馒头总有得卖吧?”下车,进门,很快空着手出来了,一脸无辜:“连个鬼影没见到!”</h3> <h3>通家的路越来越畅了,车子在不停歇地向前移动,手机居然连连跳出短信提示音,一时间如同鞭炮般响个不停。有信号了!有人抢先传递了家音:“就要到家了。”车厢变得热闹起来了,手机响个不停,尽管腔调各不同,但话题绝对一致,那就是——问候家人、答复家人的问候。传递的不只是路途的情况,更是回家的心情。</h3><h3>我向焦急盼望的领导们报告了消息。集团产业部张部长打来电话,准备求援于衡钢,在衡阳高速口给我们送来盒饭。车厢内欢呼起来,齐声称谢。</h3><h3>天空仍然飘着雪,但不觉那么冷了;路上仍然不空爽,但车跑得稍快了。不到半小时,就看到了提示前方衡阳的路牌。出乎意料的是,车上女士们居然率先提出不作停留、不必吃饭,有孕在身的欧阳小俩口也表示支持。问何故,答归心似箭。只好告知领导取消安排。</h3><h3>虽说距家还有三百多里,虽说前路冰险未卜,但激荡的心已经飞翔起来,家在前面不远处,早到家一分钟都是宝贵的。</h3> <h3>时堵时顺,又是四个小时冰路之旅……</h3> <h3><br></h3><h3>家乡近了,更近了,家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h3><h3>下午近二时,大巴驶入华都大酒店,大家接受张部长的接风洗尘。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跳下车,忽然强烈地感觉到真的饿了,急切地登楼进厅,不少人竟然顾不上与早早等候的张部长热情握手,而是望着熟悉的房屋、久违的饭菜,无比感慨:“回家的感觉真好!”</h3><h3>我们真的到家了。平日十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走了三天两夜,整整46个小时!这回家的路咋就那么漫长……</h3><h3><br></h3> <h3>当我回味这段极不寻常的归程时,不是一路冰雪的寒意,全是患难的友谊和真情。相信对于那年过年回家的人们来说,也是终身难忘的。</h3> <h5 style="text-align: right;"><font color="#808080">(备注:文中照片虽来自网络,但确似时景。)</font></h5> <h3>(原载于《湘钢文艺》2011年第一期。本篇对原文个别字句作了修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