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贺兰山!

昆仑石

<h1><b>  一阵急鼓过后,一个精瘦的影子跳入人圈。他扎个弓步,昂首朝天,右手猛然挥出的同时,高喊一声:“啊——贺兰山!”<br></b><b> 从此,全团的人都忘记了这个新兵的真实姓名,一致叫他“啊——贺兰山!”<br></b><b> 这是他在部队过第一个春节时的即兴表演。他毫不顾及战友们的哄笑,激情四射的完成了他的诗歌朗诵,也创造了他生命的辉煌。<br></b><b> 一位后勤首长看中了他,当即拍板,任命他为军需保管员。<br></b><b> 他是我的同乡。一列闷罐车把我们从中原大地拉到了塞外边关。我们的使命是守卫贺兰山阙。<br></b><b> 作为军人和保管员,他原则性不强,动辄滥用职权,让同乡受惠。<br></b><b> 那时,部队的伙食标准较低,质量也差,而他掌管的军用罐头、压缩饼干等紧俏食品,常常让我们垂涎。每当牙痒,食指动弹,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他。这时,他便麻利地打开几筒盛装着红烧肉、午餐肉的高档罐头,用刀将一个个馒头一分为二,熟练地往中间塞满香喷喷的肉片,制成一大堆诱人的“肉夹馍”,继而放到炉火上炙烤,直到焦黄流油,香气四溢。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忍不住心花怒放。<br></b><b> 我的一位高中时同班的女同学,到部队驻地的姐姐家投亲,和我时有往来,他固执地认为我们已开始了恋爱,坚持要做点贡献。一个周末,他借着夜色掩护,挑着两筐大白菜,走三公里小路,送到我同学家,同学的姐姐不明就里,不敢接受,让他原路挑了回来。<br></b><b> 我考军校那年的某一天,他烧开水时听到集合号响,急忙拔下电源,一脚将电炉踢到“一头沉”的桌子下面,奔出去开会。首长讲着话的时候,忽然拧勃子向远处张望,大家跟着望去,只见从他宿舍的窗户里,正涌出一股股的浓烟。幸亏施救及时,才没酿成大祸,但他为自己的粗心付出了沉重代价——他挨了个处分,当年复原离队。他考军校的愿望、当军官的梦想成了泡影。<br></b><b> 他离队返乡时,我已在几千里外的军校受训。我虽然替他惋惜,但也觉得以他的个性和行为方式,买个教训未必是件坏事。<br></b><b> 后来,听说他在家乡当了名警察。我庆幸地想,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br></b><b> 再次见到他是三年以后,我军校毕业,做为一名年轻军官到部队任职,借春节回家探亲。<br></b><b> 尽管见到我他十分高兴,但我感到他的景况并不很好。那时他刚结婚不久,住在单位一大间破旧的平房里。房子阴暗潮湿,屋面低于外边马路近半米深。我拿出两袋宁夏特产的枸杞、发菜作为见面礼,他也不细看就叫老婆收了,然后顺手从床下摸出两瓶白酒。我刚想阻止,他眼睛一瞪:“咋的,看不起我?”<br></b><b> 我无言。<br></b><b> 他让老婆拍了一碟黄瓜,我俩坐下对酌。几杯酒下肚,他两眼开始放光,话语滔滔不绝。他说他不适应眼下的环境,总是和领导搞不好关系。他对部队生活无限眷恋,他说当军官是他人生的最高理想。我说了许多劝慰和鼓励的话,他好象都没听见。<br></b><b> 那天他醉了,一会哭,一会笑。<br></b><b> 后来的几年没有他的太多消息。我曾通过铁路给他托运过一袋当年收获的宁夏大米,历史上这种米都是贡米。但他没给我回信。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似乎经常酗酒,每喝必醉。<br></b><b> 再一年,我回到家里打算见他时,却得到噩耗:他死了,死于肝硬化。<br></b><b> 这时候,关于他的传言很多。说他一次烂醉后闯入一家娱乐场所,借执法之名胡闹,几个小姐串通将他剥了个精光,而后打了110报警。说他死前对自己的病况十分清楚,也很豁达,医生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高兴了斤半,不高兴半斤。”他指的是酒。<br></b><b> 有一点是确凿的,那就是他并非正式的在籍公安干警,而是合同制民警。他的工资待遇很低,一个月只有区区一百多元。他去世后留下大量债务,都是治病时四处挪借的。我非常困惑,作为熟识的老乡和战友,他困难时为什么不向我们求援呢?以他清高孤傲的禀性,或许正坚守着那一点“穷且益坚”的虚幻尊严。<br></b><b> 那个春节过得十分沉闷。归队途中,当我从列车窗口再次看到贺兰山时,心中波涛汹涌。连绵不断的贺兰山仿佛一列黑黢黢的火车,与我们相向而行。我不禁感慨,在我们生命的某个阶段,一位战友的生活轨迹也与我们相向而行。当我们艰难地向上爬行时,他却急速地坠向深渊。他惨淡的命运并不能归咎于社会,但带着梦想碎片的他却真实的淹没在了这个社会里。<br></b><b> 贺兰山依旧巍峨;贺兰山依旧沉默;贺兰山依旧迎来一批又一批守卫者。我坚信,他们中的某个人也会在某个时候,满怀激情的喊一声:“啊——贺兰山!”&nbsp;</b><b><br> </b></h1><h1><b> </b>(成文于2006-5-15)</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