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我的风雨人生

老山羊

<h3>去年11月12日,新疆阿拉尔档案馆和电视台"口述历史"小组一行五人,冒雨驱车行程七十余公里,从交通路赶到滴水湖,来采访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老知青。为了纪念这一天,我携拙妻与这五位来自阿拉尔的亲人合了影。</h3> <h3>一踏进我家门,五人就投入了工作。特聘文化顾问贾宏博士打开笔记本电脑和复印机,把我在新疆自治区和农一师获得的荣誉证书等,一一扫描、收罗进电脑软件资料库中。</h3> <h3>原兵团文联副主席、著名摄影家廖周炎开启了相机的镜头,随时准备抓拍。</h3> <h3>阿拉尔电视台记者王月天摆好了摄象机,由师文联的"疆三代" 李兰热情地代替我试了镜。</h3> <h3>档案馆余萍馆长亲临现场,有条不紊指挥着。</h3> <h3>采访开始了。由贾宏博士直接与我对话。</h3> <h3>面对着摄象机、照相机、话筒与录音笔,我心中七上八下有点紧张。尽管我站了35年的讲台,但是口述乃是我的弱项。</h3> <h3>然则,记忆的大门一旦被打开,那七十余年的风雨人生呼啸而来。口齿木讷的我一反常态,滔滔不绝地追述起来。</h3> <h3>1943年9月13日,我出生于上海老城厢内。刚迈进少年时代,我就遭遇人生第一场暴雨骤雨。1956年父亲被判无期(1981年平反,拿到了国民党起义人员的证书。),全家从此背上了"反革命家属"的黑锅。</h3> <h3>1957年我小学毕业,不自量力地报考了上海重点、试点五十七中学(即大同中学)。小学教务主任看了我的志愿书,嗤之以鼻:&quot;考大同?除非红脚桶里再翻一翻,重新投胎!&quot;</h3> <h3>命运却眷顾了我。在大同,我发奋学习,每学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却入不了团。什么原因?家庭成份带给我的凄风苦雨!</h3> <h3>更甭提园自己的大学梦了。1962年毕业后,我当了二年社会青年。春夏秋冬,我就坐守在这座上海图书馆里,读完了复旦大学开列的外国文学书目上的经典作品。是的,我想靠自学成才,来改变自己的人生。</h3> <h3>1963年,我大妹高中毕业,同样也深造无门。在王震将军动员报告的鼓舞下,她毅然奔赴新疆兵团,在农七师屯垦戍边。</h3> <h3>家境贫寒的我坐不住了。1964年6月7日,我也穿上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告别黄浦江,万里跨风尘,来到了南疆农一师胜利十三场(即现今的八团)。顺便提一下:1965年我小妹也报名进疆,在农二师二十三团当了一名军垦战士。全家兄妹三人奔赴新疆兵团,"保卫边疆、建设边疆",中国知青史上也不多见。</h3> <h3>这是1964年上海知青途经阿克苏受到各族民众夹道欢迎的场面。这队伍中或许有我。</h3> <h3>来到农场,我就暗下决心:咬紧牙关,苦闯劳动、生活、思想三大关;用实际行动来改写自己的青春和历史。</h3> <h3>但事与愿违!几个月过去了。一些根子红的上海青年扔掉了砍土曼,纷纷上调到团机关、医院、学校和商店。有个初中生还被包送上了塔里木农垦大学。我等档案里有"污点"的一批男青年却被集中到"三类人员"的老八连,住进阴暗潮湿的地窝子,干起最原始的体力活。</h3> <h3>"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成了一张充饥的画饼。一天夜里,在老八连蹲点的组织股雷股长,在昏暗的马灯下找过我谈话。他郑重其事地要我丢掉幻想、扎根农场好好劳动、脱胎换骨改造自己。他这句话犹如三九天的寒风冷雨,浇熄了我心中最后一缕希望的火苗。</h3> <h3>就在这天夜里,我把所写的日记和上海女友的照片放在小油灯上付之一炬,烧成了灰烬。我吞服了从卫生室偷来的大半瓶巴比妥安眠药片,企图用句号来诠释自己的生命。</h3> <h3>想不到造化弄人,第二天起床钟敲响,我又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地窝子塑料薄膜天窗上微露的晨曦。过几天,噩耗却传到了老八连:曾与我同一个街道、同坐一列火车进疆的陆伟成跳五干渠,结束了尚未绽放的青春。</h3> <h3>这一年冬天,我和同睡一张铺板床的挚友王春华,还有同住一个地窝子的裘金良步行到团部,在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那时的我,心已死,形尚在。我整天放浪形骸,自暴自弃。</h3> <h3>1967年史无前例的那场革命进入高潮。我也被遣送到八团军管单位十一连,成了专政的对象。八团各单位都在轰轰烈烈"抓革命";"促生产"任务全落到十一连"老三"的肩上。寒冬腊月,我推着碱土冒尖独轮车,赤膊短裤,在开荒工地奔跑;眼前浮现出但丁笔下的炼狱篇……</h3> <h3>就在十一连,我意外与人间的良知邂逅。这些心地善良的忘年交,生活上关心我的温饱,道义上唤醒了我正确的人生观。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苦难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历史虽有曲折,但前途充满了光明。想要将来有所作为,现在就该洗心革面、着手积蓄知识和能量。</h3> <h3>1968年春,形势稍有好转。我获准回沪探亲。在上海,我先后又与同一里委王竞文、同一街道赵关玉、同一连队龚文龙握手相聚。五一劳动节晚上,我们四个难兄难弟还在黄浦江畔外滩留了影。大家感叹:设若陆伟成还在世,或许也挤进了这张照片!慈母视我为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坚决不让我返回新疆去受二遍苦。</h3> <h3>为了不增加家庭的负担,我还是踏上了西行的列车。我深信:只要活下去,熬过严冬一定会见到春天!果然,1969年秋,我又回归知青连队—八团畜牧连。我自知底细,没有随大流"抓革命"、搞批判,而是主动要求进戈壁滩,"促生产",在苇湖边放羊。住的依旧是只能阻挡风沙雨淋的地窝子。</h3> <h3>我喜欢放羊。它使我远离喧嚣的尘世;它给了我金不换的时间;它赐予我重新塑造自己的良机。黄昏,我独自坐在苇湖旁的沙包上,与晚霞和收音机为伴。《蔷薇蔷薇朵朵开》、《桃花江是美人窝》……从海外飞来的天籁之音使我心旌摇曳!原来人世间还有如此美好的世外桃源!我还似懂非懂"偷听敌台"the Voice Of America。</h3> <h3>1971年春,我又被调遣到阿塔公路(阿克苏至塔里木)90公里路段"独家村",继续执鞭放羊。那时,上海知青王群、夏建国也当上了羊倌。三群羊,春放苇湖畔、夏放条田边、秋放沙枣林、冬放麦场里。我们三人手里不是捧着书本就是握着笔杆,只要羊子吃稳了,我们就埋头读呀、写呀,恨不得把全人类的知识统统装进自己的脑袋。</h3> <h3>从阿塔公路90公里"独家村"到88公里的团部,二公里两旁的沙枣林内,留下了无数的羊蹄和我的脚印。八团的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晓我这个放羊的书呆子。三年内,孤寂、书本、收音机仍是我的伴侣。我用完了一公斤装的大瓶墨水,抄录了《古文观之》、《诗写指南》等宝书,创作了不少诗歌、散文和三部独幕剧。还读完了夏建国赠我的大学英语课本。</h3> <h3>1973年夏,我用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一台二手相机。我要用它来记录我的风雨一生,以便晚年时细细回忆。</h3> <h3>1973年秋,我调回畜牧连,在六条田排碱渠旁的羊圈继续当我的"羊司令"。我依旧孑然一身,独自住在土块叠墙、木门木窗的&quot;二居室&quot;里。</h3> <h3>羊圈里关的是我放的一群试情公羊,膘肥体壮;毎年连队评比后,我都拿到了&quot;先进生产者&quot;的荣誉证书和毛巾茶缸等奖品。羊圈外是一只头羊,每天收群回来,我都要给它再开小灶,喂苞谷粒。我荣获的"军功章",也有它一半的功劳。</h3> <h3>不久,我的"二居室"多了一个也是放羊的维族老乡邻居:达依姆、他的弟弟和新婚的妻子。王群正在学维语,跟达依姆打得火热。我关注的是少数民族的习惯与风俗。这是我和他弟弟在羊圈门口的合影。在与这家异族家庭为邻的一年中,我获益非浅。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感受使我笔耕出《达依姆》等几篇富有民族色彩的短篇小说。</h3> <h3>这是畜牧连的麦场。三九严寒,茫茫大地,一片封冻。我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外加口罩,全付武装,赶着羊群、开进麦场。羊子围着麦垛,寻找下面的麸皮和麦粒,蹄刨着嘴啃着……我避开刺骨的寒风,躲在麦草堆后面,席地而坐,双手捧着书本,仍不放弃自学。我如此惜时如金,就是我坚信:我不会白学;总有一天我会用知识来改变命运,来实现理想!</h3> <h3>这张照片是我在六条田里的自拍。身后隐约可见的就是那羊圈。我喜欢摄影,还学会了用洗影罐来冲洗底片。八团的青年人,特别是爱美的女孩都来找我照相。但我心如明镜:在阶级社会里,羊倌仅是个三等公民。这些女孩的心里绝对没有我半点身影!</h3> <h3>1974年我这个羊倌又搬回了畜牧连,住进奶牛房相邻的集体宿舍。在这间陋室里,我继续在文学田地里耕耘。年底,我写了一部独幕话剧《金色的稻场》,反映军垦农场的老红军对年青一代的"传、帮、带"的革命传统教育。我投稿到上海《朝霞》编辑部。</h3> <h3>喜出望外!《朝霞》文学编辑朱敏慎回函,说我的剧稿若再加修改和润色,有望被刊用。他约我最好回沪一次,当面详谈。哇,我的文字要在全国一级刊物上变成铅字啦!我似乎看到了人生地平线上,风雨过后的旭日和朝霞。1975年三月,我请了探亲假,春风得意返回了东海之滨。</h3> <h3>在上海绍兴路54号,我见到了朱敏慎;还有红极一时的史汉富。朱见我第一句:"你的剧稿,我们是要的。"他提出了修改的意见,要我在一周内完稿。我仅化了三天,整日坐在复兴公园里,潜心完成了任务。谁知他再次与我见面时,冷漠代替了热忱,收下我的手稿,没有什么下文了。一场空欢喜!但我也有收获:再次与慈母和二位弟弟团聚,还多了二个外甥女。</h3> <h3>我还有个收获:从上海托运回来了一辆凤凰牌锰钢自行车。在畜牧连土路上,我自拍了这张照片。《朝霞》的新月刊发行了,内载一部影射"走资派还在走"的独幕剧。政治需要把我的心血之作冷处理了。但新疆的《工农兵演唱》杂志刊用了我的剧稿《金色的稻场》。在八团我已小有名气。团宣教科还借调我去帮工,为演出队搞创作。</h3> <h3>1976年十月,粉碎四人帮。真是:乌云散尽见青天、风雨过后遇阳光!我欣喜若狂,视为一生中最辉煌的内心节日。我要庆祝!我要提前结婚,来庆祝难忘的1976!对象是比我小十三岁,来自四川黔江山区土家族妹子。</h3> <h3>婚后的生活甜蜜而艰辛。我仍没放弃自学。上海家人也大力支持我,给我寄来了外文书店各种英语原版读本。婚后三年,我们有了二个女儿。这张全家福照片是在畜牧连自己陋室前拍摄的。仔细看:我穿的中山装上口袋还佩着二支红与蓝墨水的钢笔。每天只要有空,我就苦读奋写。我仍笃信:一定能读出名堂,写出辉煌!</h3> <h3>那时我们过的是大礼拜,十天一休息。一个月难得休息的三天,春夏秋三季还得参加积肥、拔水稻杂草、收割苜蓿等义务劳动。冬季也不得闲,须进沙包打柴禾取暖。我俩终生难忘:晚霞映沙丘,独轮车上装满了红柳疙瘩和胡杨枯枝,我在后面撑把,使劲地推;她在前面牵绳、拚命地拉,鼻尖快要触碰到了沙子!</h3> <h3>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八团中学先后二次出榜招贤,通过考试要扩充教师队伍。我骑车从畜牧连到中学,踌躇满志去应试了。谁料到二次我都被"择优落榜"了!为此,我写信给"中国青年报"编辑部,抒发我的不解和愤懑。不久,我就收到回函,说我的信件已刊登在报纸的内部通讯上,并给八团党委也寄了一份。就这样,我凭借时势,用肩头撞开了八团中学的大门。</h3> <h3>1979年秋,我初次登上了八团中学的讲台,试教初中英语。翌年,我就执起了高中英语的教鞭。一些想团大学梦的学生都喜欢听我的课。其中一个叫丰艳梅的女同学,放学后常到我家来补课。高中毕业,她考上了西安医学院,如今是古都一名白衣天使。</h3> <h3>丰艳梅告诉我:她和同学韩柯都是我呆过的十一连"老三"的子女。韩柯(照片前排右)一度曾想放弃高考;是我,在她周记(那时作为班主任的我,要求同学写周记,由我批阅,以此来进行师生的交流与沟通。)里的一句批语,激发了她发奋学习的动力,最后也步入了高等学府的大门。我做梦也想不到:为师的一言一行,对学生竟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从此,我更注重言传身教。</h3> <h3>这是我在教堂与一群男同学的合影。这些农场的孩子都喜欢跟我打堆在一起。特别是坐在前排中间那个腼腆的男生,他叫唐𣇈童,是我英语课上的一个听课迷。如今晓童是四川传媒学院的一位教授。在微信同学圈里,他还能绘声绘色追述我讲课时的点点滴滴。</h3> <h3>这是我得意门生赵明。他有超凡的记忆力。听课几个星期后,他仍能正确讲出我板书的某个知识点在黑板的哪个角落!赵明考上了南京大学著名的天文学系。毕业后,就职西安卫星测控中心,后又跳槽进了诺基亚公司。</h3> <h3>昔日学生周永忠。他现居牛津大学,是位客籍教授。早年他就循入空门,成了一位脱俗的禅师。他曾登上过钓鱼台佛教高层论坛,出访过东南亚等佛教国家,荣获斯里兰卡第一夫人授予的终生衣缽。周永忠对我说,是我培养起了他对英语的兴趣,为他打下了扎实的基础。</h3> <h3>昔日学生牛海军,现在是阿拉尔档案局局长。去年他来沪学习,在同事快利为他设的接风宴上,他向我回忆了在八团中学上学时当英语课代表的往事。我只依稀记得他那张天真淳朴的笑脸,却忘记了还有这段故事。可见,我执教三十五年,诸如海军这样的男孩在我脑海里太多太多……</h3> <h3>我曾教过的四位高中学生:王伟江、张丽、左军和鲁江勇。他们的父母和我一样,都是八团上海知青。现今他们随父母返回黄浦江畔,各自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h3> <h3>我曾教过的学生丁苏江,现任新疆弘科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每次他出差到上海,总要设宴与我共叙师生之情。</h3> <h3>在八十年代初,我教过的农场高中学生为数不少。有的至今还牵挂着我,在现实生活中和虚拟空间里都跟我有交往,说很珍惜这段师生情谊。而健忘的我却回忆不起当时的情景了。那几年我和八团中学的教职员工也相处得很融洽。在中学旧址的小操场上,我和部分男老师还一起合过影呢!</h3> <h3>1983年夏,位于奎屯的兵团教育学院面向新疆、宁夏、甘肃、陕西、辽宁等兵团农场中学教师招生,培养大专师资。在当时八团中学校长邢东明(也是上海知青)的鼓励和支持下,我赴阿克苏参加了考试。当时农一师各单位有六十余名英语教师参考,结果被"兵教"录取的只有四人,其中三名是上海知青。我榜上有名。</h3> <h3>年近不惑之年,竟然园了大学梦!回想十年前,我在畜牧连放羊时,群众一致推荐我去上工农兵大学。指导员却翻着白眼,浇了我一头冷水:"还是好好劳动,把你的羊放好吧。" 时代变了!我从心底里感激邓小平的"拨乱反正"!</h3> <h3>在读大专二年里,除了必修课,我把整个精力全投入在自学上。每天校园里,第一个迎接晨曦的是我。这块僻静的角落,留下了我大声背诵英语名著的声音。从林肯的《在葛底斯堡的演说(Address at Gettysburg)》到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I Have a Dream)》……下午和晚上,我就泡在图书馆里,更新英语知识,不断给自己充电。</h3> <h3>英语听力是我的短线。利用周末休息,我坐进语音室恶补。</h3> <h3>来自石河子中学的李琳是我的同桌。在上英语语音课时,擅长听说的她常助我一臂之力。但语文课上,她以一颗纯洁的少女之心,倾听着老师读我交上去的作文。她还借读了我写的诗歌和散文,并当作范文抄录在她的小本子上。对此,我心存感激,难以言表。</h3> <h3>还有这位买悦新,也是我文学上的粉丝。在女生宿舍内,她公开扬言:"Chen Ran is my best friend!" 语文课上,她常递署名"Louisa"的小纸条给我,问这问那。我这个大男人反而脸红心跳起来。在遥远的学生时代,在十年前的放羊生涯中,在今天迟到的大学校园里,拥有这三段幸福的经历、四位能懂我文字和心音的红颜知己和异性益友,我一生知足矣!</h3> <h3>这位是我敬重的语法课的戴老师。他曾是"飞虎队"陈纳德和夫人的秘书。尽管他一口美国腔的英语讲得挺溜,但他常不耻下问,把班长和我请到他家里,共同探讨当代英语语法的疑难与备课。我还有位忘年交与师长—教泛读课的曹老师。他很器重我的英语写作,不辞辛劳帮我批改、指点迷津。在这二位老者身上,我获益非浅。</h3> <h3>1985年7月,我毕业了。与父辈般师长、挚友似的同学一一惜别,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h3> <h3>手里多了张文凭,我依旧返回农场,仍在塔门镇八团中学教书育人。那时农一师在阿克苏、阿拉尔两地实行集中办高中,身居八团的我就成了一名初中英语教师兼班主任。</h3> <h3>在用心教好书的同时,我也用心去追求一生的爱好:摄影与足球。我曾买过三只相机,还购置了冲洗胶卷和印放照片的全套设备;为自己、为家人、为亲朋好友、为同事学生,留下了抹不去的回忆。我自幼酷爱足球。我考&quot;大同&quot;,就是看中该校拥有一个标准足球场、还有青少年足球赛冠军的称号。如今在八团中学的操场上,仍可看到我和同学们在奔跑、追逐足球的身影。我重新过足了脚瘾。</h3> <h3>同时,我还在坚持自学,不断提升、重塑自我。1990年国家教委推出"全国高中教师合格证"考试。我贸然报名,赴石河子参加培训和考试。在那里,每逢周末,我得到"兵教"同桌李琳的盛情款待。与我同宿舍来学习的老师都羡慕不已。这张照片就是我和她,还有她的闺蜜张美云在石河子广场拍摄的。</h3> <h3>那时我一口气报考了英语专业"精读"、"泛读"、"听说"三门学科,还有&quot;教育学"、"心理学"。翌年就拿到了这张合格证书。新疆日报载文:这次高中教师合格证考试,全国通过率只有11%!我再次认清了自己的实力,既感到欣慰又有一丝替同行惋惜之情。</h3> <h3>但我仍在教初中。这是九十年代我带过的一个班的部分学生。照片中在我身边那矮小男生叫王龙。他天生好学,灵心慧性,思路与我的教法特别合拍,平素与我亲密无间。</h3> <h3>农场学生拾棉花时,王龙跟我吃住在一块,我俩俨然像一对父子(照片中挂白围兜的就是我)。王龙上完三年高中后,考取了清华园。他是那一届新疆自冶区高考的理科状元。阿克苏地区为他而感到自豪;农一师教育年鉴上也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有记者曾釆访过他,问到是谁成就了他的今天。王龙告诉我:他毫不犹豫提及了我的名字。</h3> <h3>是的,只要用心去教学生。学生就会用心记住你。我爱足球,爱摄影,更爱学生。学生也把我看作是可以交心交底的师长。</h3> <h3>他们有什么喜怒哀乐,都愿与我分享与共担。</h3> <h3>我也乐意与他们打成一片,用他们的年轻和单纯来陶冶我的心灵。</h3> <h3>这是我教过的一个初中班级。</h3> <h3>二十年后,他们中一些在上海工作的同学自发又聚在一起,专门为我过了一次难以忘却的生日。这种待遇恐怕只有为人师者才能独享!</h3> <h3>除了王龙一类的尖子生,我也关注班里最不起眼的学生。杨何利,今是阿克苏的一名普通工人。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打电话、发短信来问候我。去年春节前还寄来了一大纸箱的新疆土特产礼品。以前我一直为此而纳闷。后来被告知:我当班主任时,有一天杨何利没有吃早饭就来上课。课间他胃痛发作,是我把他背回家,由拙妻下了一碗鸡蛋面,让他充饥暖胃。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而我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h3> <h3>九十年代,师教育处实行学年统考,我的教学成绩才崭露头角。在农一师二十余所中学的英语统考排名表上,我所教的班级平均分均在前三名。我还积极投入教学协作区的公开课、示范课活动,获得同行的好评。我撰写的目标教学和班级管理的论文,被农一师评为一等奖。学生马艳明参加新疆中学英语竞赛,名列前茅;为此我斩获了自治区的辅导奖。</h3> <h3>每年教师节,在八团先进教师和优秀班主任的红榜上,都能找到我的名字。这些红色烫金的荣誉证书、绸彩带、大红花肯定了我的付出、回报了我的投入。我深感:这几年没有白活,我对得起做人的基本含义!</h3> <h3>每逢教师节、元旦、春节,现居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昔日学生都会纷纷寄来贺卡,捎上了最真挚的问候。1995年教师节之晩,阿拉尔电视台记者在校长的引领下,踏进我家门,要对我进行采访。他们见我正在拆阅学生的贺卡,而书桌上还有那么多热情洋溢的祝福,情不自禁拍下了这镜头。</h3> <h3>不久,八团党委换了个新政委。他就职的头天晚上就私访了我。在他鼓励和力荐下,我"不务正业"当起了八团中小学的教务主任。我走马上任要做的头一件事:制定教师百分考核细则,并与每人的升职加薪挂勾。与此同时,还优化了中小学统考科目的教师队伍,让有为的年轻人来挑大梁。就这样,我"混"进了照片中的八团中小学新一届领导班子。</h3> <h3>我身体力行,最早上班,最晚回家。仅一年功夫,在全体师生的努力下,我们就打了翻身仗。小学的统考成绩,在全师排名中摆脱了难堪的二位数。初中冲到了全师第六名;初三的平均分名列第三。我教的一个班独占鳌头。在元旦的联欢会上,我们教务处以自编的文艺节目向大家作了汇报。翌年,我们更上一层楼。教师节庆功宴上,政委谬奖我是"功臣",非要我就坐上座。</h3> <h3>我们有了小名气,兄弟单位就刮目相看了,纷纷前来参观。六团的教师在副政委的带领下,倾巢出动。他们细看了我们的百分考核细则,详问了我们具体实施的办法,一致赞叹,说"取到了真经!"我们的老师也邀走出团场,到各单位去上公开示范课,相互切磋教学心得。在塔河团场,我和讲课的三位小学老师拍下了这张照片。</h3> <h3>在教务管理中,尽管我得罪了不少人。但年终总结我上台读了述职报告后,仍获得最多"优秀"的群众投票。我真正体会到:八团中小学老师最通情达理,也富有教书的天赋。大家扬眉吐气了,我也破格受邀,前赴北戴河、享受了疗养的待遇。</h3> <h3>糟糠之妻也沾了光。回想二十年前我俩所面临的风风雨雨,还有寒冬在戈壁沙包打柴禾的穷酸狼狈相,那时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放羊的三等公民和家属还有阳光明媚的今天!</h3> <h3>哦,忘了!还有一椿人生得意事!1995年暑假,我参加了自治区教委组织的新疆中学英语教师口语强化班。在昌吉师专,我有幸结识了海外志愿者服务团(The Volunteer Service Overseas.)中的 David、Christopher、Christie and Linda。David在上大课时,指着坐在后排的我,公开宣称:"The back one is my good friend!" 因为上午专题课上,他常借我的提问和回答来打破教室里的冷场。</h3> <h3>培训结束,校方筹备欢送会,一定要我拿出一个英语节目作为汇报。我连夜赶写了一首抒情诗《V.S.O. For You!》。在欢送会上,我班门弄斧在四位老外面前朗诵了起来。</h3> <h3>北疆某中学的年轻女教师主动与我搭档,作了同声汉语的翻译。这首《献给你,海外志愿服务者》抒情诗刚朗诵完毕,David等四个老外纷纷上台,与我握手、拥抱。可惜当时的相机没有留下这些使我心跳的激动场面。</h3> <h3>1999年我提前退休了。在新疆农场,我拿了五年砍土曼、放了十年羊、教了二十年书,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把自己生命中最充沛的岁月全奉献给了塔里木。五十五岁老游子,叶落归根,回到了黄浦江畔,回到了慈母身边。那时的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靠租房度日,靠打拚创业。</h3> <h3>我干起了老行当:教书匠,先在沪南中学教初中英语。校领导看好我这个来自边陲农场的半老头,还叫我代表教研组到"大同"去开片区研讨会。啊,时隔半个世纪,又回到了这所人才辈出的母校!与朱君武、傅雷、朱建华、陶璐娜等这些校友相比,我太渺小。但我可无愧地说:我也竭尽全力在为人类造福;我没有辱没"大同"这块招牌!</h3> <h3>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又被上海电视大学浦东分校录用,担任教务管理。半年后,在挚友王春华力荐下,我又跳槽,结识了上海十大优秀中学校长之一陆大征。就在照片中这所工艺美校(现改为老年大学),我和他搭档,登上了三校生高考复习班的讲台。第一炮就打响。他教的数学和我教的英语在市统考中双双荣获第一。试卷满分100,我们班的英语平均分73.8!</h3> <h3>我就靠这运气,在上海滩打开了局面。先是董恒富职校发来聘书,诚聘我为三校生高考复习。</h3> <h3>接着上师大也向我抛来橄榄枝,请我登上了普通高中生的高考复习班的讲台。</h3> <h3>还有上海交大。</h3> <h3>以及上海立信会计学院。一年四季,我比上班族更忙。不管刮风下雨,我都要出勤,奔波于魔都各校,用无形的知识换取有形的房产。最忙的一年,毎天要穿梭二三个学校,每周要上46节课!</h3> <h3>好在如今站讲台,无须一张嘴喊破嗓门的讲、一支粉笔满黑板的写。借助于电脑、投影、多媒体教室,我坐镇讲台,一杯茶细细地品着,一帧屏幕慢慢地道来。</h3> <h3>在这座国际大都市,我执教过中专技校职校三校生、普通高中生的高考复习班,也登上过四级英语、成人专升本冲刺班的电教讲台。</h3> <h3>上海"民进"是一所人才济济的进修学院。校长高薪招募了各具专长的教授与名师;我这个来自西部边陲的教书匠也有幸"混迹"于其中。</h3> <h3>还有名扬申城的"交大思源",它成了我教学生涯最后二年施展"不才"的讲台。</h3> <h3>在新疆农场我站了十九年讲台;在上海各校又执了十六年教鞭,但造就的成材学生更多。因为我担任的课时远超新疆,每班的学生又满负超员。粗略估算:我用一生心血,灌浇的天下桃李,用&quot;成千上万&quot;四字不算夸张。当然,比起高学历、老资格、深睿智的上海名师,我自惭形秽。但我有我的优势:笨鸟先飞,干人家不干之事。譬如面批英语作文。</h3> <h3>此举深受学生欢迎。清晨、课间、午休,不是我进教室,就是学生来办公室。企求我当面批改作文的学生,络绎不绝、有时排成了长龙。甚至其他复习班的学生也混进队伍,求我点拨。更有甚者,教室里常会多出一些陌生的学生,有的还站着听课。弄得其他班的任课老师十分尴尬,校方也不知所措。</h3> <h3>2015年8月23日,是我风雨人生最后一次站讲台。讲完课,我向全体学生坦述了实情:由于我搬迁到东海之滨滴水湖去颐养天年,新家离学校路程遥远,无法再发挥我的余热了。学生听后,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好几位同学上前要我挥毫留言、跟我一块合影。田青,曾为我画过肖像;沈静,听课倍儿认真,这二个女孩也挤进了我开启的镜头。</h3> <h3>学生杨星月特为踏进办公室,单独与我惜别。她留给我一席话:我教学屏幕上的自编讲义,她抽空已整理成册。这是新华书店买不到的课堂笔记。她要永远保存下去,作为今后深造必读的参考资料。</h3> <h3>翌年,交大"思源"没有把我忘记,又寄来了感恩邀请函。在欢度春节的宴会外的留言墙上,我挥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也为自己风雨人生划下了一个句号。教师,有人说是蜡烛,照亮了别人,燃烧了自己。我说:不对,应该是辉煌了自己!我选择了为人师,我终生不后悔,反而感到荣幸。桃李满天下,弟子常牵挂!其他职业岂有此福份!</h3> <h3>釆访到此结束。在对话开始时和结束后的私下,我多次强调:八团有不少比我更值得录入&quot;口述历史&quot;的上海知青,譬如与我一块放过羊如今已蜕变为教授和专家的夏建国。还有农一师知青运动风云人物、草根领䄂欧阳琏与王良德。他们才是阿拉尔档案资料里不可或缺的一笔!</h3> <h3>我何足挂齿;一个饱经风雨沧桑、放过羊的教书匠而已。夕阳无限好的有限余生,我回首往事,仅感到无愧此生!列夫-托尔斯泰有句名言。我稍作修改,来总结自己七十余年的风雨人生。一个人就是个分数;对社会的奉献是分子,向社会的索取是分母。我可以坦荡地说:我是个假分数,数值绝对大于1!我完成了做人的义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