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石心怡

　　世间有沧桑巨变，岁月有崎岖蜿蜒。

祖母年过古稀，很多事情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张家长，李家短，她那小小的身躯里，好像蕴藏着历史的百转千回。没上够学，没读够书，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了。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一天能改变什么，但偏偏就是因为大这一天的光景，将祖母从学校生活推向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里。

　　青春不再，很多事情在岁月的打磨下已经变了最初的样子，直至现在，生活相较于那时候好了起来，儿女们都成了家，立了业，祖母才觉着自己老了，也是到了这时候，她才敢老。她喜欢学习，可她的眼睛不如从前明亮，耳朵也不如从前听得清楚了，更况是五十余年的操劳与埋头苦干，让她无法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

　　祖母一直珍藏着的黑白照片，是她的青春，是她可以坐在教室里，享受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时候。

可那是许久以前的日子。

　　于是她常常对我说：“好好学习，长大后考一个好大学，奶奶就领着你到村口给他们炫耀炫耀。”

她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如今只有寄托在我们身上。我每次听着，心里都是五味杂陈，但也笑着回答她：“一定会的。”

　　一日夜里，我陪她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讲讲她的故事。

不知怎的。她忽然从炕上起了来，从盒子里头翻出了一沓手绢包着的旧照片。那照片是黑白的，有的还有些破损，一眼望去，便知是过去的日子。

　　祖母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照片，那满是老茧的手显得愈发笨拙，但我知道，那是她眼中的珍宝。她一张一张给我看着，一边还在问我：“你看看，能认出来哪个是我吗？”

　　近六十年的光阴流转，早已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我勉强猜中了几个，她就急着为我开脱。

“天儿太晚了，屋子里头暗，要是白天你一定看得出。”

“这个是你二姨奶，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可好看了。”

“这张照片是我讲话的时候呢！哎，一点儿都不像现在这个老太太。”

　　祖母看着照片，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自顾自地说着已经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偶尔让我插两句慨然。关于过去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讲了无数遍，说了无数遍，一样的情节，却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

老屋昏暗的灯光下，映衬着祖母愈发瘦小，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她走过了五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将孩子们都抚养长大，佝偻的脊背撑起了一个家。

　　照片里的时间没有改变，照片里的她依旧是笑意盎然，春风拂面；而照片外的她，却是历尽世事蹉跎的沧桑老人——我的人生尚步步生花，而您的额间已是满鬓华发。

每一次回去，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徘徊在锅炉灶台与鸡圈鹅圈之间。她忙碌了一辈子，老了也不愿闲着。

她告诉我，这儿，永远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