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父母离我而去后,我心慢慢沉静下来,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里面珍藏着半个世纪前,我青春时光的记录,那一张张泛黄、脆弱的信纸上,是如今已成古董的钢笔书写的字迹。为了保存这难得的信件,我用键盘将这些信件敲录下来。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重访故地的想法愈来愈强烈,让我寝食难安,离开流着我青春血汗的土地四十年了,那人、那屋、那田、那水、那路、那湖、那田埂、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已深藏在心底近半个世纪,1968年和我三岁就在一起长大的闺蜜回老家投亲插队,我和另一朋友靠她也来到这里,被分配到另一个小队,开始了下乡插队的人生。1971年进三线工厂,当我离开湾子那天,我就想着不知何时还会归来,四十年了,应该回去看看了,2011 年10月1日我终于踏上整整跨越四十年的回归之路。</b></h3><h3><b><br /></b></h3><h3><b> 网上搜索查询,当年我插队的红旗公社已改为建设乡,努力大队现叫努力乡,当年插队时叫"努力大队第七小队",但社员只叫它"朱家大湾",因全湾子男的全姓朱,相传是从安徽凤阳县迁到此的朱元璋后裔。网上查到乘车路线,我独自前往,想一人静静地探访,寻找那往日的痕迹。</b></h3> <h3><b> 热情的乘客已看出我这个外来客,得知我去努力村,告诉我下一站就是努力村。即将到达目的地,我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陌生,脚下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这条路还划出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之道,其间用低矮的灌木相隔。路旁两三层的民居连成一片,是那种近些年来南方农村多见的样式。凭直觉,我确认车轮下的这条路就是那条我们赤脚穿行过的路,我们挑着行囊返家之路,我遥望邮递员出现的路,我们去北湖种地、采棉花、围湖造田,走过无数次的沙石土路,我和同伴曾在这条路上拾到一捆蔬菜,足够我俩吃一阵子。这条路经常出现在我梦中,它的拐弯、上坡、下坡都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如今陌生的它难让我旧梦重温。</b></h3><h3><b> 一切已面目全非,水泥已将我的足迹掩埋在深处。</b></h3><h3><br /></h3> <h3><b> 曾经足踏过的片片梯田上,如今堆积着杂乱无章的房子,大片的耕地已消失,完全没有了田园风光,俨然一个小镇。突然车窗外闪过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一个翠竹掩映的缓坡,它的身影是那样熟悉,我的心跳加快,这就是那条我和同伴每日挑水的田埂,四十年了,她的身姿居然没有一点改变。让我一眼就认出她了,感谢上苍!保留下这条曾经带着我生命气息的小路。</b></h3><h3><b><br /></b></h3><h3><b> 我急忙下车,寻它而去,我找寻那口水井,一中年妇女迎面走来,我问:"原来这儿有口井,怎么不见了?"她很诧异,上下打量我,不解地反问:"你这么会知道这有井?井早就添埋掉了。",我说:"四十年前,我在这插队,从这井打水。我很想念我下乡的地方,特地回来看看。",她笑着说:"破乡下,有什么好看的。",她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法向她述说那段日子对我人生的影响和意义。她突然说:"你认得朱立富吗?",很耳熟的名字,没等我回想起来,她接着说:"他是原来队里的会计。",我想起来了,是个头儿高高大眼睛的中年男人。",他是我公公。",她又说,我说我想看看他,她叹息地说:"他已经去世了!",我想如果他活着,也近八十岁了,我感到能见到的老人不多了。</b></h3><h3><b><br /></b></h3><h3><b> 告别了她,我踏上挑水的小路,它是两块田间的田埂,是村民挑水必经之路,所以比一般田埂宽,埂边的青草更迭了四十个春秋,面貌依旧,路中的泥土是否还认得故人?田埂两旁曾经的大片水田已被分割成一块块小菜地,像各家自给自足的自留地,环顾四周,没有水田了,低洼处被蓄成水塘,大概被人承包养鱼。</b></h3><h3><b><br /></b></h3><h3><b> 下面片中用红线标出的轨迹就是我们挑水的田间小埂,刚开始,桶中的水到家只剩下一半了,后来我完全和乡下妇女一样,顺着扁担的颤动扭动着身体不费劲地将一担水挑回家。</b></h3><h3><br /></h3> <h3><b>四十年前那条沙石路的两旁是黑瓦土墙的农舍,一群密集的农舍就是一个湾子,湾子常常以姓氏命名"朱家大湾""桂家大湾"……。环饶着湾子的是起伏的梯田,低处是一洼洼湖水,春日,黄色的油菜花一块块点缀在高地上,紫色的苜蓿花铺满梯田,它是天然的绿肥,当无情的铁犁将它们翻埋泥下,梯田又被倒影着天空的静水覆盖。夏日,飘着稻花香的禾苗碧绿如翠,荷花映红水塘,田中蛙声一片,憨憨的水牛,挥鞭的牧童漫步其间。秋日,金色的稻谷迎风摇曳,打谷场上高高堆起的稻谷在月光下泛着光亮,只有冬季萧条而冷落。</b></h3> <h3><b> 一天劳累后,常坐在水塘边休息,眼前夕阳西下,耳边蛙声一片。我只幻想着何时能离开这片土地,从来没有注意它的美丽,如今我想当时如果有像机一定能拍出唯美的大片,真应了那句话"境由心生"呀!</b></h3><h3><b> 水塘依旧,但周围已建了厂房,大片耕地已消失,不知工厂的污水是否会流入湖中,当年又脆又甜的莲藕是我们快乐的享受,啃着它会暂时忘掉烦恼。</b></h3><h3><b> </b></h3> <h3><b>沿小路进湾子,四十年前的老房子涤荡一空。村民们盖的水泥房,大多是两三层小楼,杂乱无章的挤在一起,房子的新旧,面积的大小,装潢的好坏标志着家庭的经济实力。当年湾子里的房子排得很整齐,全是黑瓦黄土砖坯砌的简陋的土屋,几乎一样,难分伯仲。我找寻当年我俩住房的位置,凭着一棵大树和队屋前的水塘,推测出位置,我徘徊左右,一切已面目全非,恍如隔世。</b></h3> <h3><b>这是当年我进工厂后不久,为了忘却的纪念,画下留念,这张保存半个世纪的画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但是行进中的牛腿画错了方向。</b></h3> <h3><b>这棵大树是我上面画中房前的树,小砖房的位置就是我们当年的房子所在的位置,照片中的老人是我的隔壁邻居"三货"妈,是她告诉我当年我住的老屋位置,变化太大了,我都找不到了。</b></h3> <h3><b>这是湾子中的主干道,就是上面画中那条路。原来路右边地势高,左边低,一条土路,两边房子不多,我们房后还有一小片空地,湾里娃娃在那嘻闹。如今修成水泥路面,两边房子密密麻麻。</b></h3> <h3><b>只有这条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道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远处的房屋日新月异,当年那里是千篇一律的黑瓦土坯房。</b></h3> <h3><b>路上的牛粪和当年一样被踩在脚下。每天上工我们都走在这条路上,七八月双抢季节,光脚出门,从天麻麻亮到擦黑收工,一整天打赤脚,脚上沾满了牛屎和泥巴。如今我腿脚好能走路,大概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现如今看到许多人脱鞋在特制的石子路反复走动,按摩足底养生,看来当年歪打正着,还真有效果。</b></h3> <h3><b>眼前这个杂草丛生的水塘,那时可是全湾子人年终最大的期盼,冬日,一年的辛劳因庄稼的收割而结束,农闲在家,等待过年。水塘里的鱼儿长大了,到了捕捞季节,几部水车不停地抽出水塘的水,随着水位下降,鱼儿不断地跃出水面,孩子们欢呼雀跃,老人们喜笑颜开,根据各家人口将分到应得的鱼,为了吃得更长远,湾子里到处掛着鱼干。每年此时我们都要回家,放弃应得一份。不知现在水塘还有没有鱼?是否承包给个人?</b></h3> <h3><b> 一位老妇走来,面孔熟悉,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们的老邻居,每晚她都大声吆喝:"三货!渥涩!" (根据读音),她在叫孩子尿尿。隔着土墙听得清清楚楚,我兴奋走向前,问她:"你还认得我吗?",她警觉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忙说:"我不认识你。",仿佛我是骗子。我马上说:"你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有两个北京学生下乡在这里。","哦!XX!",她已分不清我俩谁是谁了,只记住同伴两个字好记的名字。我开始把我记住的湾子里姑娘名字向她一一道来:"改香、改娣、全香、蜡梅……",她忙说:"腊梅在,我带你去看她。"我说的这些人都是当年的姑娘,早已嫁入它乡,"蜡梅怎么还在?",她解释道:"她家拆迁,暂时回来住。"</b></h3><h3><b><br /></b></h3><h3><b> 我兴冲冲随她前往,生怕错过机会,未走几步,一个挑着水桶瘦削的身影闪现在路头,三货妈大喊:"蜡梅!看哪个来了。",我只说出我俩的名字,她就记起我们了。当年她只有十三四岁,活泼可爱,尽管她出身地主,湾里人对她并不歧视。因为自己的出身也不是红五类,我对她的境遇格外关注,看到她没有压力,我也有了安全感。我们经常一起干活,彼此很熟,见面后格外亲热。她还那么瘦,户外的辛劳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毫无色彩的衣衫挂着的泥土,和脸同色,这就是当年哪个梳着两条小辨子,爱说爱笑,爱开玩笑,管麻子叫"团长"的小姑娘吗?我感叹岁月的无情,只有她肩上的竹扁担和挂着的两个木桶,与四十年前我们用过的一模一样,真是物是人非!</b></h3> <h3><b>中间是腊梅,另一个是我的邻居。当年就是湾子里这些善良的人将蔬菜一把把从我们住房的窗户投进来,从不留名。</b></h3> <h3><b>我们聊得正欢,走来一位胖胖的妇女,花白的短发,蜡梅叫她"金枝",她就是当年管我俩的妇女队长,金枝认出我,得知我考上了大学后说:"你们是么人啥!",(湖北方言)言外之意我们和她们不是一类人,言中充满宿命。是呀,我们命运的改变源于我们身份,但她们没有这样的机会。</b></h3> <h3><b>我还看到小队长和她媳妇,当年她最后一个孩子生在裤挡中,当时她还在地里干活,我眼见她裤脚下流出鲜血,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这件事给我太大的刺激了,当我向她们述说往事时,她们惊叹我的记忆。</b></h3> <h3><b>我还去看望了对我有恩的大队长,但只看到挂在墙上的遗像,曾经要给我介绍对象的大队长媳妇"小沈",如今人称"沈婆婆"。她是三年饥饿年代,为了有饱饭吃而嫁到乡下的城里学生,她给我介绍城里人,是她的亲戚,想让我通过这个途径离开农村,我用妈妈不让我谈恋爱为由謝绝了她,她并没有因此而难为我,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大队长,小队长在推荐我进三线工厂过程中力挺我,起到关键的作用,他们是我一生最大的恩人。</b></h3> <h3><b>这是对我关爱有加的小队长</b></h3> <h3><b>所有人谈起我俩,还是那时的老话:"造孽!造孽!打赤脚!",好像他们天生是打赤脚的命,而对我们就是受罪。我感动于他们的悲悯和善良,我盼望所有善良的人们都不要受罪,都平等立足在这个世界上。</b></h3><h3><b><br /></b></h3><h3><b>遇到故人,我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认得我吗?"所有人都摇头,但提到当年两个北京学生,所有人都记得。尤其让我动容的是,他们对我们评价很好,竟然还记得我们给无儿无女的"麻婆"挑水,我自己都记不得了。听说我们走后,湾里又来了知青,那是文化革命中长大的孩子,住在我俩住过的房子,因为不好好劳动和惹祸,竟然还挨了队长的打。对我俩的评语是:"你们两个多么的好!"</b></h3> <h3><b>天色渐晚,踏上返途,我趴在车窗上,望着这片土地逐渐远去,再见,朱家大湾!不知何时再来。记忆和梦中的那田、那水、那路、那人已所剩无几,最终将消失殆尽,一切已永远留在我心中。</b></h3><h3><br /></h3> <h3><b>我的"芳华年代"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身影。</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