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往事（三）伤病之痛

水昜861727

　　在北大荒劳作的岁月里，知青们不仅受累受苦流汗流泪，时不时的还会受伤流血，事故或险情经常不期而至，当年知青们大多都经历过或轻或重的伤病之痛甚或飞来横祸。

忆几段往事，说是故事也行，因为确有故事般的曲折情节；称作事故也可，因为确有事故所特具的残酷可怕。总之是一段段令人难以忘怀的经历。

目 录

手术   命悬一线   人蜂大战 

插在脑袋上的镐头   煤气中毒

马车毛了……    永久之痛

手 术

麦收时为了节省体力，我们往往都把镰刀打磨得锋利无比，可一旦不慎碰到身体的某个部位，那就难逃皮肉之苦。一次麦收时我不幸中招，手被镰刀割开很深的伤口，血呼呼直冒，当时忙紧按伤口向连卫生室跑。

卫生员姓罗，平时医术只限打针开药，人送尊称“罗药”。罗药一看伤口，当机立断：“做手术缝针！”但马上又接了一句：“不过我从来没做过缝针手术。咱们试试？”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许多，试就试！

以前我的手曾患过腱鞘炎，下乡前在协和医院做的手术，所以多少知道一些缝针过程。于是病人医生分工合作，我动嘴他动手。不知道该打多少麻药，就打一针麻药，缝一针；疼的厉害，就再打一针麻药，再缝一针……，就这样陆陆续续打了四针麻药，缝了四针，我俩商商量量地把手术做完了，血顺着胳膊流了一桌子一地。这时刚好有个男生进来看病，见此情景喊了一声“妈呀！”吓得转身就跑。

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即便在医院动手术也经常发生伤口感染的情况。我缝针时只用酒精棉球大致处理了一下，如果感染后果难测。不过还好，我运气不错，缝针后伤口不但没感染，居然还渐渐愈合了。罗药特高兴，说他终于做了一例手术，以前只有理论，这次真的付诸实践了。

现在每当看到手上那歪歪扭扭的刀疤，眼前就总是浮现出罗药那志得意满的笑脸。闲时细细端详两手，感觉挺有意思。左手有北京顶级医院协和大夫缝针的刀口，右手有连队卫生员罗药的杰作，两手伤痕交相辉映，体现了我国不同层次的医疗技术。虽技艺有高下，但都及时有效地解除了我的伤痛，也算运气不错。

命悬一线

我手上伤口缝针后，不能干农活了，就在炊事班帮厨。一天突然听外面吵吵嚷嚷的：“赶快去医院！快！”甭问，肯定又是谁受伤了，而且估计伤得不轻。

果不其然，是滑夏在麦地里被毒蛇咬了手腕。连长深知耽误时间的后果不妙，忙安排送医院之事。不巧的是当时马车都已外出，只得指派人骑自行车载着滑夏送往团部医院。

骑车人不敢怠慢，一路猛蹬火速赶路。但毕竟是在十几里地以外，到医院时，滑夏的整条胳膊已完全肿起，乌青冰凉。于是开刀、割肉、缝针，医生们一通忙活，滑夏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那时我俩一人一只伤手，至今一人一个伤疤，真是难姐难妹。

人蜂大战

俗话说“祸不单行”，我们的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北大荒每到秋季，荒草甸子必是一片黄色，无边的荒草最能体现北大荒的辽阔与荒凉。看着那大片柔软的草杆随风起伏，总让我想起一句老歌歌词“麦浪滚滚闪金光”。

荒草虽不如麦子值钱，但拉回连队能喂牲口、编草帘，卖给造纸厂能换钱，因此为了充分利用这天然资源，我们每年都会在秋季进荒原割草。但有一次却割出了一场“大战”。

　　那天，我们分散在半人多高的茂密荒草丛中割草，相互间只能见到时隐时现的身影。我正在埋头苦干之时，忽听“嗡”的一声，附近一团黄云从草丛深处腾空而起，定睛细看，原来是无数的马蜂形成了飘荡的蘑菇云状，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遮天蔽日的群蜂们疯狂地追逐着端了它们窝巢的人，原来滑夏无意中一镰刀砍到了一个大马蜂窝。这下子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人们往往用“捅了马蜂窝”来形容惹祸上身了。 只见滑夏双手护头奔来跑去地躲避着，但浑身还是落满了马蜂，辫子已变成粗壮的黄色柱体。

北大荒的马蜂个头大，比我们以往在公园里见到的采花小蜜蜂大好几倍，简直就是马蜂界的大哥大。它们的蜂巢估计也是个巨无霸，否则怎么容得下那么多家族成员。这时万众一心的群蜂们认准了“打家劫舍”的“凶手”紧追不放，滑夏却因为草地中散落的塔头墩子在脚下磕磕绊绊而跑不快躲不开。

我们赶忙解下防蚊头巾，在滑夏周围拼命地抽打驱赶群蜂，但丢了家的马蜂们依然不依不饶地围绕着滑夏上下飞舞穷追不舍。看纱巾的威力不够，我脱下外衣，劈头盖脸地向滑夏打去。这一下群蜂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它们仿佛又找到了新的进攻目标，转而攻击助战的人们。

这时我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帮滑夏尽快驱赶群蜂，忘记了自己也是凡人肉身，不是刀枪不入。奋战中忽然感觉好像脸上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撞了一下，顿时脸颊火辣辣地疼，一只马蜂以和我同归于尽的决心，用毒针狠狠地蛰了我。

但这时已顾不上许多，我们依然不停地挥舞着唯一的武器－－外衣，与群蜂们奋战为滑夏解围。

人蜂大战持续了很长时间，群蜂才不甘心地逐渐散去。滑夏终于脱离马蜂的围追堵截，细数伤口，总共有九只马蜂给她留下了“礼物”，有一处竟然是在肚子上，真不知马蜂是怎么钻进衣服里去的。但蜂们真给留面子，她居然脸上一点儿没有被蛰到。倒是我虽然只挨了一下，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眼睛下方，肿起的脸颊把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好一个“一针封目”。

一场人蜂大战“硕果累累”，滑夏挨了九下蛰，我一下，正好凑了个“十全十美”。拜马蜂所赐，我俩又一次成了患难姐妹，数日之后伤肿才慢慢消退。

从那以后，我见了马蜂就“让路”，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插在脑袋上的镐头

北京知青老张，曾因用印有领袖头像的报纸包鞋而被整治，后又连带个人问题久久不得解决，经历甚是坎坷。大概因为这一连串的不幸遭遇，她总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一次在刨黑土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有些心不在焉，一镐头就刨在了旁边“小不点儿”的头上。只听“啊！”的一声，“小不点儿”已应声倒地，双手抱头没了声。

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镐头插在“小不点儿”的头上，顿时吓傻了，愣怔了一下，赶忙和大家一起手忙脚乱地从“小不点儿”的头上取下镐头，把“小不点儿”送进了医院。

所幸老张干活时总是软绵绵地不用劲，镐头插的不深，伤口不太严重，昏迷可能因脑震荡所致。事故过后，看着带血的镐尖人人心有余悸。“小不点儿”本来就体弱多病，又挨了这一下，也真是够倒霉的。

后来“小不点儿”返城后得了精神分裂症，早早地就去世了，不知和这一镐的伤害是否有关。

煤气中毒

刚到兵团的第一个冬天，由于火炕有缝隙，好几间宿舍出现了集体煤气中毒。虽说没出人命，但也把我们吓得够呛。冰天雪地不烧炕肯定不行，烧炕有煤气也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我们采用了最无奈的办法：烧炕但开着房门睡觉。

虽说走廊的大门是关着的，但毕竟是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夜呀！我们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能盖的都盖上，戴着皮帽子、口罩，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是到了早晨， 眼睫毛冻到了一起，帽檐上的白霜把眼睛也遮挡得快看不到了。脸盆里的剩水结了半盆子冰，房间的墙角已从直角变为了圆角，从上到下结了一溜冰柱子，晶莹剔透。一直熬到火炕被修好，冰柱子好久才慢慢化掉。

若干年后，当我在旅游景区的溶洞里看到钟乳石，便想起了当年宿舍的墙角。

马车毛了……

事情的发生源于一次外出干活，那天的出工地点在距离连队十几里地以外的宝泉岭附近。晚上回连，接人的两辆马车一到，大家便一拥而上。当年马车堪比“宝马”，辛苦一天能免去一个多小时的夜行，这在当时是件多美的事。 谁知乐极生悲出事了！

网络照片

腾飞的语录牌

大概因宝泉岭“大城市”车多人杂，惹得没见过大世面的驾辕马突然野性发作“毛”了，带着另外两匹马狂奔起来。同时，像传染病发作一样，另一辆车的马也被刺激发了“毛”。两辆马车像飙车般并行飞奔。尽管车老板们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长鞭呼啸，但几匹马仍四蹄翻飞疯了似地狂奔不止。马车上的人们随着马车的颠簸，被震得抛起落下，不能自持。那时真尝到了“自由落体”的滋味。

乘马车最怕的就是“毛车”，牲口毕竟有野性，后果难料。按以往经验，如果在马“毛”得实在无法控制时，乘车人就要考虑跳车逃命了。但那天我因坐在最中间，根本无法跳车，便索性眼一闭，心一横，爱谁谁吧。

坐在车尾的开始跳车，车后大道上躺着陆续跌落的人们。而坐在两辆车内沿的人们却因为两辆车的若即若离则欲跳不能，身体只能任凭相互冲撞。

马车继续剧烈颠簸前行，当经过转盘道旁的语录牌时，忽听“哐”的一声，车身猛然一震，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只见被马车巨大冲撞力撞断的语录牌腾空而起，接着又轰然落地，就在这交错之时，坐在马车外沿的小琴的腿被语录牌瞬间撞折。

那语录牌可是铁的啊！更何况是在马车的狂奔中，十几岁年轻人的血肉之躯和钢铁生生相撞！ 那瞬间的痛苦与惊吓可想而知是何等可怕。事后据小琴回忆，因瞬时的撞力太大，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掉在马车下面，腰硌在车梆上，幸好旁边几个人一同拽着，才使她没掉下飞奔的马车。

当马车停住时，只听小琴特恐怖地问大家：“我的腿呢？我怎么觉得我的腿没了？”其他人赶紧查看，安慰她：“腿还在！腿还在！”

真是祸从天降！ 但，这还不是最悲催的。

兵团医院的医疗技术人所共知。在团部医院照了片子后，大夫居然说：“骨头没事。”没事？事后证明事大了：骨折竟然没被诊断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小琴的腿非但没好，反而发现骨折部位的骨头已长错位。这下麻烦大了。后经多方打探，寻得一位高人。

寻诊仙医再遇险情

副连长带小琴去寻医治疗时，我们三名女生陪同前往。这次不坐马车改乘牛车了，车老板是北京知青“老醉鬼”。据他讲，那头牛是出门慢如爬，回家快如飞。不过反正那天风和日丽，慢就慢吧，悠哉悠哉也不错。谁曾想就这一个“慢”字惹了大祸。

那位仙医所在连队居一水之中，对外交通人走吊桥，车走河道。当时是初冬，河水虽已结冰但并不结实。牛车如快快通过本无问题，偏偏碰上慢牛拉破车。任凭“老醉鬼”连喊带骂、连抽带打，老牛依然故我，好似迈动“三寸金莲”慢慢溜达。

提心吊胆行至河中央，忽听轮下冰面嘎嘎作响。大事不好，副连长果断下令：“下车！快跑！”跑？还快跑？谈何容易呀！要都是腿脚利索的还好说。没办法，逃命第一。

我们三名女生将小琴连背带抬，一溜小跑向对岸逃窜。只听后面冰裂声越来越大，忙里偷闲回头望了一眼，随着冰面“咔嚓”一声巨响，牛车已开始下沉，冰面的裂缝追着我们跑。求生的愿望就是逃命的最大动力。估计这时我们的奔跑速度肯定能破个什么记录。真应了兵团战友姜昆那句话：“后边有只老虎追着，是个人都能爬上珠穆朗玛峰。”

北大荒的河水，夏天都是冰凉的，更别提这寒冬时节，掉下去不被淹死，也得被冻个半死。不过总算万幸，有惊无险，我们终于安全到达彼岸。回望河心，牛车已全部泡在冰水里，只有牛头还露在水面之上。我们在庆幸逃离了危险的同时，只能无限同情地望着那头泡在冰水里的“慢”牛。

“老醉鬼”已跑向连队求救，我们背起小琴继续寻医之路。

令人瞠目的治疗

本以为总算逃过这一劫，后边没大事了，待见到仙医讨要个偏方或灵丹妙药之后就可万事大吉。没想到更惨的在后面。

仙医问诊后，摸摸看看，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有治。把错位的骨头掰开重接。”My God！我快晕了。为了避免终生残疾，小琴硬着头皮答应了，毕竟当时她才十几岁啊！

因实在不忍心看治疗过程，我们几个女生躲到了屋外。没有麻药，生掰。听着小琴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喊叫，我们的心情和感受可想而知，心软的那个早已泪如雨下。中美合作所的酷刑也不过如此吧。但我最担心的是，这个“蒙古大夫”可靠吗？要再来一次估计小琴宁愿当瘸子也要说“No”了。

带着疑问打道回府。牛车已被拖拉机牵引上岸，回连的路上，老牛果然健步如飞。

幸运结局

最终，幸亏老天开眼，上帝保佑，佛祖圣明，小琴的腿居然好了。真是偏方治大病，江湖神郎中。否则，小琴就要归邓朴方领导了。后来，小琴在腿伤还未痊愈时便带病参加劳动，不断受到表扬。在评为劳模后，又去事故“发祥地”宝泉岭参加了劳模大会。

永久之痛

有一段时间我和同宿舍的沈桂芳一同闹胃病，同病相怜，于是一同申请了病号饭，并一同用一个饭盒吃病号饭。但没多久化验结果显示，她被诊断为甲肝，传染病！我顿时傻眼。

回想这一段时间的亲密无间，我寻思肯定在劫难逃了。但没想到，一通检查化验之后，我居然抗病毒能力极强，没事！但她却没有这么幸运，艰苦岁月的过度劳累损伤了她的健康，兵团时患上的肝炎，不仅埋下了疾病的隐患，更导致了她日后的不幸，年仅36岁时便英年早逝。

verygood是沈桂芳的外号，但更是对她的美称。她那清秀白皙的面庞至今仍时时浮现眼前。幸好我们当初留下了许多合影，凝视她那青春姣好的面庞，好似音容笑貌犹在，仿佛她从未远离我们而去。当年我们不仅是朝夕相处的战友，更是亲如姐妹的朋友，她的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兵团往事》共十集，用100个小故事回忆叙述了当年知青生涯片段，有兴趣者点击链接即可观阅。但愿知青和知青之难不被历史长河淹没。

 兵团往事（四） 一个“吃”字引出多少知青岁月难忘事

兵团往事（五）探亲假中的喜怒哀乐

兵团往事（六）让荒原不平静的生灵们

 兵团往事（七）时过境迁人难忘

兵团往事（八）苦中作乐的轶事杂记篇

 兵团往事（九）破碎的花季

 兵团往事（十）兵团情结

 兵团往事（一）北大荒掠影

 兵团往事（二）荒原上的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