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世事,唱不完的人生》 一一访陕北盲说书人张成祥

李国华

<h1><b><font color="#010101">李国华 摄影/撰文</font></b></h1> <h3><font color="#010101">延川,黄土高原上一个县城,因境内黄河支流秀延河而得名,隶属陕西省延安市。黄河秦晋峡谷流经县境68公里,拐了5道“Ω”形大弯,形成独特的“黄河蛇曲地质公园”。这里文化底蕴深厚,是闻名全国的“艺术之乡”,剪纸、布堆画、秧歌、道情和陕北说书等民间艺术样式异彩纷呈。<br><br>十几年前,我就对陕北说书感兴趣了,但琐事迁延,直到2014年9月24日,我才在延川辗转找到了盲艺人张成祥。</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张成祥的家在贾家坪镇文张家河村,离县城20公里。县残联的工作人员把他接到县城,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感觉出了他的些许不快。我凑到他耳边,用陕北话低声说:“老哥,你是个哈(瞎)子,俄是个拐拐(跛子),俄来给你拍个照片,不能行?”他眨了几下眼皮,说:“能行!” <br>响鼓不用重槌。我的一句话,迅速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中午在一家小饭馆吃罢午饭,张成祥抱着他的曲项琵琶(一种从波斯流传到中国的琵琶),起身来到门前,一边给琴定音,一边自我介绍说,他小名叫个“闯儿”,在延川,很少有人知道他大名,但要一提起“闯儿”,那可是家喻户晓。他5岁拜师,从艺超过50年,师父是当地著名的民间艺人贺能和白志义,可惜如今两位老人都已作古了。陕北说书分为“三弦儿书”和“琵琶书”,张成祥唱的是“琵琶书”。</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突然间,他放声唱起来:“怀抱琵琶我定起个音,众位明公你听分明……”不!不是唱,是吼!那沙哑悲凉的声音,直上苍穹,直透人心。唱到忘情时,早已将烦恼和苦痛抛在九霄云外。<br><br>这声音,夹杂着这片雄浑大地千百年来的风霜雨雪,混合着一介草民55载悲苦人生的苦辣酸甜;这声音,如醍醐灌顶——让我即刻领悟到,离开了真实的百姓生活,到哪里去找什么民间艺术!</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说书人右手拇指上,拴着6片硬木片儿,俗称“麻喳喳”,用来打节奏。</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说书时左腿上绑着的3块硬木板,叫“甩板儿”,用来打鼓点儿。</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第二次见张成祥,是在2015年2月24日,农历正月初六,张成祥全家加上亲戚近20口人,正在家包饺子。按陕北年俗,大年三十是为先人过的,正月初六才是给自己过的,叫“人节”,格外隆重。<br><br>张成祥和老伴儿听见来了客人,一起迎出门来。我上次来延川时,就听说张成祥的老伴儿张娥女也是盲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br><br>张成祥循声拉我到一边,就地一蹲,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口音重,尽管我常来陕北,可我听起来仍然吃力。大体意思是说,他想办培训班,培养传承人,听说县上拨下来一笔“非遗”款,不知道为什么不给他。他现在带了几个徒弟,没地方教学,还得自己花钱盖房子。我解释说,“非遗”款一般是给项目,而不是给个人。可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依然难以理解。我只好安慰他,先把事情做起来,国家现在很重视“非遗”保护和传承,一定会有照顾的。说这些话时,我心里没有一丝底气。</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正是大年下,家里又来了客人,张成祥总归是欢喜的。他从窑洞里搬出乐器,在院子里,先说了一段儿书,又拉了一阵儿板胡,还跟老伴儿合唱了一曲陕北民歌《蓝花花》。我发现,张娥女的嗓音犹如山泉一般清亮。 这是一个响晴的天儿,阳光灿烂。张娥女眼睛没有视力,但是有光感,她站在院子里,总是面朝太阳的方向。陕北方言把太阳叫阳婆婆,听来有祖母般的温暖。此时此刻,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张成祥来了兴致,一连唱了好几个传统段子。可我总觉得他的演唱中,悲苦忧伤总比诙谐欢快多一些。演唱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拉起家常话,老两口儿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的2个儿子和1个女儿,如今都已成家,孙辈又添4个男娃,2个女娃,可说是人丁兴旺;忧的是,老二家的男娃,也是他们最小的孙儿,今年3岁了还不会说话,路也走不好。(据我观察,这孩子像是“唐氏儿”。)</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陕北人一天吃两顿饭,临近晚饭时分,老两口非要留我吃饺子。我跟县上朋友有约,连忙告别,临行前,匆匆忙忙为他们拍了“全家福”。</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2015年2月27日,农历正月初九,一大早就下起了雪。张成祥在自家院子外面,搭起了一幢彩钢板房,用来制作乐器,培训学员。大老远就听得板房里有人说话,声音高得像是在吵架。走近了,才知是张成祥在发牢骚。盲人的日子过得艰难,发点牢骚是常有的事。我进门后,他的声音压低了许多。<br><br>一位木匠师傅正在忙碌着,帮张成祥制作一把新琵琶。房子一角竖着一堆破旧的琵琶琴箱和一把三弦儿,张成祥准备把它们都修理好,给未来的徒弟们用。</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木工师傅忙碌着,张成祥在一旁“指导”。</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每做完一道工序,他都要仔细检查一番。</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在农村,雨雪天正是乡邻们走亲访友的好时候。张成祥家人又好客,家里总少不了有亲戚邻居。邻村一位婆姨,民歌唱得极好,今天正好过来,唱起了“信天游”。听到婆姨们唱歌,张成祥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心爱的乐器,起劲儿地为她伴奏。</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邻居们走后,张娥女开始生火,准备给孩子们做晚饭。张成祥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葵花籽嗑起来。我问他为啥不帮忙?他大声笑起来,笑过之后,讪讪地说:“我只会说书,不会做饭。” </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傍晚,邻村有人邀请张成祥去说书。临别的时候,张成祥一口气儿问道:“李老师,山东离这儿远不远?以后你还来不来?甚会儿再来?”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了下他的手。<br><br>雪停了。这场雪过后,砍头柳很快就会吐出新绿,山丹丹花儿转眼也将漫山开放。寂静的乡村公路上,望着张成祥远去的背影,我只有默默地祝愿,老哥哥的光景能过得顺畅些,他正传承着的陕北说书这门古老的艺术,也能如砍头柳、山丹丹一般,在这片黄土地上焕发出新的生命!</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资料链接】<br><br>陕北说书是流传于黄土高原的一种古老民间曲艺,融和了陕北戏曲、道情、信天游的曲调。说书人有的手持三弦儿,有的怀抱琵琶,连说带唱,其中唱的比重较大,正所谓“说是骨头唱是肉”。<br><br>陕北说书有长篇,也有小段,唱词通俗流畅,句子不受字数的局限;曲调激扬粗犷,富于变化,素有“九腔十八调”之称。<br><br>20世纪40年代初,韩起祥对陕北说书进行改革,加入了二胡、板胡、笛子、扬琴等伴奏乐器,还有梆子、“甩板儿”、“麻喳喳”等击节乐器,拓宽了陕北说书的表现领域,同时对人物刻画和气氛渲染起到了重要作用。<br><br>此后,陕北说书形成了许多流派和演唱风格,陕北各县都有一些有影响的说书人。<br><br>以往,陕北说书都在盲人中间传承,明眼人是耻于跟盲人抢饭碗的。陕北人爽直,把盲人直呼为瞎子,并不含歧视的味道。陕北说书自然被叫做“瞎子说书”。盲艺人们一般都自发地组织起来,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着,走村串乡演出,不靠施舍,更不靠乞讨,而是靠自身的才艺,相对“体面”的活着。<br><br>陕北说书深受民众喜爱,不管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庭院炕头,时常会聚集几十上百号人。盲艺人们所到之处,民众都会尽力供养。这里面,暗含了乡土中国不成文的道德规矩。</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本稿件版权归李国华本人所有,如有采用,务请联系本人。电话:13806419948,拜托!</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