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花

无痕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进入夏季,干旱的阳坡与河畔圪梁上,偶尔会看到有种不起眼的白色和淡紫的花儿,挺立着翠绿的身姿朴素地绽放。它们舒展着每根纤细修长的枝茎,根部紧紧连接相拥着,一簇簇地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和互为依存的群体精神。虽然看似弱小,却风吹不倒,经得住日晒雨淋。</p><p class="ql-block"> 它本是种簇生的普通草本植物,因为稀少,人们忽略了它该有个正式和通用的名称,各个地方根据自己的习惯叫出了许多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家乡的人们叫它葱草花、酸枣花,还有麻麻花、蒙蒙花、杨胡花、山葱花、山韭菜、泽茉、泽蒙、炸饛等不同的称呼。其实它和山葱、山韭菜的花形略有相似,茎叶却大不相同。不管野生还是人工栽种的葱叶都是中空圆筒状,韭菜的叶子是扁平的。而这种花枝叶是纤细的长长的实心柱状。</p><p class="ql-block"> 这种花开花之初,每根枝茎的末梢会长出个白色的苞芽,苞芽尖尖的一头会慢慢突破,里面冒出几点微小的花骨朵,随着天气的愈来愈热,渐渐地探出整个身子,直到完全呈现出花的模样来。</p><p class="ql-block"> 我自己更喜欢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天香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本新修的县志里,把天香花、泽茉和百里香混为一谈。泽茉无疑是天香花,但不是百里香。百里香别名地花椒、山椒、山胡椒、麝香草,即陕北野生的地椒草。它原产于南欧,世界各地广泛种植,欧州人常用作烹饪香料,炖肉做汤必不可少,花开紫、红颜色,深浅不一,花、叶、果均呈卵型或圆形,显然与天香花的形状特征不一致。李时珍《本草刚目》记录"味微辛,土人以煮羊肉食,香美",这里说的是地椒草。</p><p class="ql-block"> 而所有重要典籍几乎查找不到关于天香花的记载。</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香花做为食品香㪵虽没地椒名气大,味道之香美绝非百里香地椒能比,实属天赐珍罕异物,调味绝佳上品。这种天然野生的花,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开放,刻意寻找它未必能见到它的芳踪。</p><p class="ql-block"> 相传,慈禧太后庚子年为躲避八国联军入京,一路西逃至黄河岸边,吃了渔家清沌的河鱼,顿觉味道奇香无比,食之难忘。回京后再吃鱼御厨怎么也疱制不出如此美味,追问下去得知是添加了种野生佐料,于是太后特意将这种野生的佐料花草赐名"天香花",责令地方官员年年上贡。</p> <h3><br></h3><h3> 多么优雅的名字赋予了这花儿独特的个性和神奇的魅力。它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玫瑰的妖娆艳丽,没有山桃花的任性和冲动,没有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的轻佻和随意。它与生俱来就明白不靠花容惊艳世俗,不凭一己之力点缀美景。每一朵小花都有生命的期待和平凡的使命。</h3><h3> 很小的时候,就熟知这种朴素的花。不是因为它长得好看,而是缘于一种別样的情愫。记得每年天香花开的季节,外婆都要迈着小脚去村外捋摘这种花回来,用胸前裹兜撩着,倒在院子的石桌上,一把把掬入捣蒜的石𦥑加点盐捣碎,两只手掊成圆饼状,搁在䵚黍秆箅子上凉晒,晒干的饼串起来挂在高处,隔年不坏。碰个天香花盛开的年份,捋回的数量多了,就用石碾子压,压碎后拿回家再用手掊成型。</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家乡好多吃食里,因为添加了少许的天香花,吃过一次就让人时常惦记无法忘掉。嵌入天香花略带油盐味的烙饼、花卷,小麻油和天香花搭配做的鸡蛋漂汤手擀面,饭时满窑院浮动着神奇的异香。蒸洋芋、苜蓿、槐花、榆钱库莱和熬麻汤饭时撩伴点油泼天香花,口味绝佳,远远地就嗅到从碗里飘出来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不是人人有口福能品尝到天香花的奇香,许多地方根本不生长这种花草。大概干旱少雨的陕北、山西、内蒙、甘肃,尤其我的家乡一带,特别适合它扎根开花。凡遇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天年,天香花亦如喜获丰收的庄稼,自由自在地生长。行走在野外,若看见一簇簇一片片白色或淡紫的天香花盛开,犹如天启,一定会有人觉得"今年该是个好年辰"。</p> <h3><br /></h3><h3> 一种纯粹野生天然质朴的小花儿,有人尝试着将它连根剜起移栽到土夯的院墙头,居住的窑洞垴畔上。那些长在墙头垴畔的天香花,怎么看都没野外生长的活泼和精神,颜色不如原生态的葱郁翠绿。生嚼着吃少了点野生的辛烈,炝锅油泼之后的香气寡淡了许多。现在成片人工培植的,产量大了,味道总觉得不一样。</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多年前在南关衔,偶遇一位卖天香花饼的十三、四岁的农家姑娘,长得身材瘦弱,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扎两根小辫。</p><p class="ql-block"> "谁要葱草花嘞。"她提个柳编的筐子,小声地吆喝。只有家乡人才这么叫"葱草花",乡音入耳倍感亲切。</p><p class="ql-block"> 看她怯生生的模样,不像做生意的老手。我便告诉她:"这里你要叫泽蒙,葱草花别人不一定听得懂。"</p><p class="ql-block"> "可我们那达的人都叫葱草花。"姑娘不知这种野生的花还有其它的名称。</p><p class="ql-block"> "卖葱草花嘞"她略微提高了嗓门。</p><p class="ql-block"> 看得出来她外表柔弱,却不失个性。</p><p class="ql-block"> "把你的葱草花饼给我拿一、二十个。"我想帮她。</p><p class="ql-block"> "一个五块,要多少个给你拿。"</p><p class="ql-block"> "二十个吧。"</p><p class="ql-block"> "一百块钱。"</p><p class="ql-block"> "你为什么不去人多的地方卖?"我多问到。</p><p class="ql-block"> "人家有人管着哩,不让到处叫卖。"</p><p class="ql-block"> "那你为啥还要卖呢?"</p><p class="ql-block"> "我爸外面揽工受了伤,我妈身体不好,葱草花城里人喜欢吃,能卖上价,卖点钱贴补家用呀。"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么小的年龄就承担起家庭责任了。我提着她装好的塑料袋付完钱准备离开,刚走几步,小姑娘喊道:"哎___你不要走,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回过身,以为账算错了。她走过来又递给我两块她的葱草花饼:"你买得多,又不搞价,送你两个吧。"她冲我灿烂地一笑。</p><p class="ql-block"> 我怔了怔,接受了她的好意。望着她转身离去的单薄背影,我内心有种莫名触动,这个小姑娘还在上学吗?她吃过饭了没有?像她这样的花季少女,正该享受无忧无虑的时光才是,而生活的负担过早地压给了她。</p><p class="ql-block"> 她最后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她看起来又弱又小,随时会被这个社会湮灭,被人遗忘,却是个心存善美的姑娘,慬得体恤父母,知道感激别人,自我担当意识这么强。忽然间觉得她像天香花,真切地开在眼前……</p> <h3><br /></h3><h3> 因为长久地在城市里生活工作,确有许多年未见到天香花了。今年初夏,下班徒步回家,在西北川河畔护栏绿化带处,意外发现有人栽植了天香花,茎叶葱绿,枝梢生长出了白色的花苞,等待绽放。是谁跟我一样内心有着天香花的情结?有些日子,我专门留意这处堤畔上的小花,观察那些孱弱娇嫩的花骨朵,期待它们尽快地开花,那花容呈现的一刻一定朴素美丽。</h3><h3> 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稍许停留,看看花芽有无变化。也许绿化水泥槽内的土壤不够肥沃、不接地气,白色的花芽迟迟不肯绽开。</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伏夏,那些花骨朵终于慢慢地渐次开放,一色的素白花容,纤巧羸瘦,宛若羞涩初成的少女。</p><p class="ql-block"> 这些小花儿一如往昔的简约朴实,但不似原生的那样葳蕤张扬,缺了野性的无拘无束和任性自由。也许它们被城市的喧嚣惊吓着了,被街边开过的樱花、丁香震慑住了,才这样小心翼翼地妆扮展示自己的容貌。</p><p class="ql-block"> 它们原本习惯了乡野敦厚而粗糙的肌肤,听惯了不加掩饰的山风的低吟。</p><p class="ql-block"> 不管如何,那花儿开了,朴实无华地开了,素雅得使人心动,低调得让人怜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段时间,傍晚途经那里,有位白发的老婆婆靠住堤栏,伸手抚弄那些花的茎叶,不住地唠叨:"哪个儿怂偷摘了我的蒙蒙花,根都拔出来了!"我探身看去,果然开的花不见了,根叶凌乱,有几簇带起了底土。老婆婆十分地生气,嘴里检讨着,躬着身子重新掊土。</p><p class="ql-block"> 看样子老人家应该是马路对面住宅楼上的,她发现了河堤护栏外绿化用的水泥槽空闲着,就自个移载了这些花。老人大概是乡村来的,衣着简朴,可能跟随儿女进城,住了楼房,却依然不能忘记自己是乡里人,把土生土长的天香花移植到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这是什么花呀老人家?"我有意攀问。</p><p class="ql-block"> 这个叫泽蒙,开的花可好吃了,尓格年轻人一满解不下了。"</p><p class="ql-block"> 我可不是一满解不下的人。我暗自发笑,帮她整治花草,同时与老人家闲话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说就日怪,从乡里弄来的蒙蒙花,栽到这里咋就蔫不溜溜的,花开得一点点。"</p><p class="ql-block"> "石畔上太阳晒得原因吧"我给老人家解释道,"可能和花土也有关系。"</p><p class="ql-block"> "开的小不说,你看看人还侵害得不行。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以为这里是她们家门前的菜园子了,我不觉得奇怪,闹市不同于乡村,毕竟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城市快速发展,农村人口纷纷涌进城里,进了城的可能不愿意再回去,但乡下总有剪不断的乡思乡愁,总有装在心底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些原本属于乡村的东西,就让它们静守在那一片故土吧!带着难以割舍的情怀,我要找时间放飞自己,去家乡的野外寻找采摘天香花……</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