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家可想，无家可回的苑海荣

阿姣

孩子

儿子

别人

他们

应县

爹妈

没有

每天

就是

过来

我是苑海荣，今年38岁。出生在一个18线的小城市，这里是一个经常被全国人民遗忘，打开地图用放大镜也找不到的地方——山西省朔州市应县大黄巍乡辛义村。

我从小就不爱学习，老师每次布置的作业，我都用尺子比着把问题工工整整的抄写在答案栏里面，希望老师看在我辛苦抄写题目的份上，能给我两分，但每次都未能如愿。记得有一次考语文，作文我实在是想不出，就在空格里写了一句话：高山流水师生情，多给两分行不行？虽然最后老师并没有多给我分，但却得到了老师的第一次点评：师生情深，两分算什，不给更是爱的深。

现在想来，老师也许对我是真爱。这样的学习态度，我小学怎能毕业？是的，我小学确实没毕业。我光荣的退学了。家里人拖关系在大同给我找了个大户人家，但不是去当少奶奶的，是去当保姆，让我去带三年孩子，然后给我安排个事业单位的工作。那年我14岁，我很兴奋，想着终于可以离开这苦逼的小村子了，这里根本配不上我波澜壮阔的野心，我的人生终于要开挂了。抱着“我虽然没有文化，但我一定要闯天下”的野心踏上了征途。我的人生也不再是水平如镜，而是迎来了波涛汹涌。1995年我第一次离开故乡，为梦。

1998年，眼看着做保姆的三年期快满，有盼头了，但却赶上了下岗潮，大户人家纷纷下岗，自然也兑现不了他们的诺言了。好在他们看在我帮他们带了几年孩子的份上，没有立即让我卷铺盖回家。他们觉得女孩子应该学门手艺，就托人找了个师傅带我学习理发，就这样我又跟着师傅学了五年理发。出师后，我又回到了那个我瞧不上的小城——应县。我自己开了个理发店，开始收徒弟，前几年我干的风生水起，在村里也有了些小名气，一提到苑海荣的名字，别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瞧那女娃，真是厉害呢！

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看不惯我在做你在玩的那种人，而且太爱干净，这可能跟我几年的保姆工作有关，哪里脏了就赶紧擦，徒弟们一坐下，我就又开始各种指挥，不允许别人闲下来。我是把以前别人对我的指挥转移到了我现在身边的人身上，所以大家都很怕我，其实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没办法，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店里经常会来一个小伙子，高大帅气型的，刚开始没怎么注意，来的次数多了，印象也就深了。一次我问：你这头发已经挺短了，还剪啊？我一徒弟说：是啊，刚来剪了个齐耳三七分，后面剪了个二八分，再后来就是板寸，然后是毛寸，再剪只能推个光头了。说完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的。男的立马站起来说，我其实主要不是来剪头发的，就是想来看看你。

瞧瞧，多直接。

但我喜欢。可我爸妈不同意，说太远了，不清楚人家底细，也不知道人家家里人怎么样，怕我嫁过去受苦。但我那时候非他不嫁，他也非我不娶，他还对我爸妈说，娶不上我，他就去死。爸妈也被他的真诚给感动了。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说：老家在内蒙，但不是村里，有爹有娘，三套房，爹是做生意的，家里有25英寸的大彩电。然后我就把理发店转了出去，远离故乡弃父母兄弟跟着去了内蒙。2006年我第二次离开故乡，为爱情。

到了内蒙，我震惊了。

他家里没有25英寸的大彩电，只有25平米的小单间，还没有独立卫生间厨房，有爹有妈，但爹和妈也没对我嘘寒问暖，爹租了单间，妈租了单间，这就是那“三套房”，他爹确实是做生意的，起早贪黑地用三轮车推着卖水果。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想法，我想着我们是真爱，眼前的不过是苟且，我们是有诗和远方的。我们没有举行婚礼，因为没家没钱还没亲人，仪式也就不重要了。

后来我怀孕了，慢慢我的积蓄用的也差不多了，矛盾也肆意滋长，几天一吵一月一打。记得有一次在武汉上大学的弟弟放寒假去看我，不知道为了点啥事，他又开始打我。我弟弟走上去就把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通，我弟说:“当着我的面也敢这样打我姐，可想平时你是怎么欺负我姐的，现在我就能带着我姐走。”然后他开始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了，看在快出生孩子的份上我就原谅了他。我想着都有孩子了，不想孩子生下来没有原装的爹。

来了这边，我开始懂得什么叫人情冷暖。他爹妈就住我们旁边，每天就听他们在吵架，他爹好喝酒，有时候喝醉了就倒院子里也没人去扶着弄进屋。他妈很少到我们这边来，倒是他爹经常过来，晚上有没卖完的水果就拿过来让我吃，说怀孕多吃水果对孩子好，他爹算是我在那边遇到的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了。

孩子出生也是一波三折，由于怀孕时营养不良，孩子生下来看着就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家人说:“别养了，丢了吧，看着也养不活，就算养活也是个傻子”。好在我爸妈及时赶到救了孩子一命，说:“你看这孩子眼睛圆溜溜的，咋就能成傻子了，就算是傻子，也得养着”。在我爸妈的坚持下，孩子活下来了。

我妈在内蒙伺候我坐月子，别人说坐月子不能哭，哭了以后对眼睛不好。而我却在月子期间哭了无数次，之前说过，来这边最关心我的人就是他爹了，经常买东西给我吃，我妈来后他几乎每天摆完摊就会带点东西过来问候亲家。

有天晚上，他爹又喝酒了，在院子里哼哼唧唧的，他妈走出去拿了个棍子就是乱打，我让他出去看看，他说不用管，死了更好。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他爹死了，我哭的是肝肠寸断，哭他爹死的不明不白，哭自己无能为力，哭他的懦弱无能。有句话应该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人吧“今天流的泪都是以前脑子进的水”。

做完月子，我就跟着我妈又回到了应县，他也跟着回来了。我凑钱让他学了个驾照，给别人开车。孩子两岁后我又租了个门面干起了老本行——理发。我干活很细，因此生意一直都还不错。就这样打打吵吵的又过了几年，但他经常借故给别人开车不回家，回家也是喝得个东倒西歪的，我不又开始骂，我知道我这张嘴很讨人嫌，但我心里是从没想过要分开的，不管生活多艰难。

然而有一天，他却从我和孩子的世界蒸发了，一起蒸发掉的还有我的5万存款。我很惶恐，每天都会给我们认识的人打好几遍电话，反复询问有没有他的消息，但都杳无音讯，报警了，也没用。

人不见了，我又身无分文，眼看着孩子要报名上学，我想起他消失前说他这个月的工资老板还没给。我马不停蹄的就去找他以前给开车的那个老板，说:“他走时不是还有3000工资你没发吗？能不能发给我？”人家说不行，除非把他叫上，我说我找不到他啊。人家还是不给，一有时间我就去找那老板，但都无果。我只能继续一边接送孩子上学一边赶紧赚学费。

一天早上，我正在打扫理发店的卫生，突然冲进来三个猛汉，他给开车的老板也随后进来了。恐吓我说，再敢去单位闹，就要弄死我，反正你老公也不要你了。我当时血管都快被气裂了，就说:“来啊，有本事弄死我啊！”说完就把扫帚扔到了他们身上，紧接着他们就开始对我拳脚相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打累了走了，我听到嚎啕大哭的儿子，慢慢地睁开眼说:“出去找人给妈妈叫医生。”然后我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身边围着很多警察，还看到哭成泪人的爹妈和儿子。警察说:“有人报案说你先动手打人，那人已经被送往医院，请你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他们根本不听我的任何解释，也不带我去医院检查，直接把我带进派出所就拘留了起来，第二天我爹来看我，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我爹说:“派出所的人让我给他们4500，不然就判你坐八个月的牢。”我有苦说不出:“凭什么？明明是他们跑进我家打我，不能给他们钱”。我没让我爹给钱，结果真的判了我八个月。因为应县没有女子监狱所，他们不得不把我转到朔州市的监狱，开始朔州这边不收，说没有查出事情真相这边不能收，而且说我伤的很重，怕我死在他们这里，他们不想担责任。应县派出所的说:“没事，死了算我们的。”我就这样含冤入狱了，那年是2012年。

在监狱里，我的腰不能动，头也经常疼痛，但说了都没人理睬。只能每天咬牙坚持着，我想活着出去。

监狱的工作就是让我们每天做那些冥币，我那时觉得这些钱好像就是在给自己准备的。后来头痛越来越严重，已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第七个月时，我对来看我的爹说:“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想回家看看孩子”。

我爹然后东拼西凑了4500给了派出所的人，他们就把我放出来了。爹赶紧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肋骨有三处骨折，头部有两个血块，必须马上做开颅手术把血块取出来，不然有生命危险。

进手术台前看着我好几个月没见到的儿子，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我真的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经过四个小时的手术，很庆幸我又捡回了一条命。被他抛弃，我没有哭；被别人围攻,我没有哭；在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哭了，活着的感觉真好。

出院后我拿着医院的诊断书开始跑应县法院申冤，应县不受理，我又上朔州，结果被驳回，最后我上了太原法院，有人让我把资料留在那里等候消息，结果消息死沉大海，到现在都没收到任何回复。法律要保护的也许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

我放弃申冤了，因为我得花时间养活自己和孩子啊，没办法我又去县城开始给别人理发，慢慢也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我以为我的人生悲剧已经止步，却没想到悲剧的命运就像泡泡糖黏住我了想甩也甩不掉。

2014年，周围人说:“你还这么年轻，可以再找一个男人，帮你分担一下，而且找个男人了，周围人也不会对你闲言碎语的了。”好吧，为了这所谓的周围人，我的人生再次被激起千层浪。

介绍人说:“这男的有个女儿，比你家儿子大6岁，她妈生下她，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走了，娃娃挺可怜的。她爸爸后面又找了七八个，但在的时间都不长。”我听了还在想:还有人找七八个的，那会是个啥人啊？

我爹妈收到消息后，郑重严肃地说:“这人不能嫁，我们去他村里打听了，这人品行不行，前面八个老婆全是被打走的，而且他爹妈在村里名声也不好。”其实我那时也并没有想要嫁的，爹妈看我不嫁的意志不强烈，又轮番叫来我七大姑八大姨，周围朋友来劝说我别嫁。人有时就是这样，别人越反对什么你就越想去做什么，所谓“不作就不会死”。

我见过那男人几次，高高大大的，我觉得好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靠谱。我说:“我有个儿子，你能养活他么？”他说:“我有个女儿，我能养活我女儿，就能养活你儿子。”我就这样头脑发热了，没经过人任何人同意就自己搬去他家了，我爹妈被我气得差点吐血。我想人都是会变的，我对他好，对他家人好，他不可能对我很差吧？除非是不同人性的人。其实他就属于后者，只是等我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2015年我住进他家的，没办婚礼。没有被人祝福的婚姻，终究是不会幸福的，这是我现在才明白的。

我儿子平时都在学校，周末就去他姥姥家，也很少过来。和他在一起后，他就让我别开理发店了，在家伺候他们爷俩就行。我照做了。我想着既然决定跟你过了，你女儿也是我女儿。他女儿那时已经15岁了，也没上学，每天还跟着他叔叔住在一个炕上，（他叔叔那时35岁，没结婚。）。我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让她回家来住吧，家里又不是没炕。”听了我说的，她女儿每天晚上也就回家睡了，我每天给她洗衣做饭，让她要懂得爱卫生这些，她从来也不搭理我，每天就是拿着个手机头也不抬一下。她嫌我每天说她，就对他爸爸说我骂她，她爸爸叔叔不问原因就过来一人拉住我胳膊让她过来扇我耳光，我被她扇了两耳光。如果这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肯定就走了吧，可我没有，你们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我在犯贱。

我把自己当做了圣母玛利亚，认为只要我用心对你们，你们肯定会被我感化的，我想证明我可以当好后妈后老婆。闲我嘴多，那我不说就行了。让我再给他生孩子，我也说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过，生几个也行。

2015年冬天，我怀孕了，我想着这下你们一家人应该相信我是诚心过日子了吧。我儿子放寒假了，快过年时我把他接了过来。一天，他家姑娘在玩电脑，我儿子不敢靠前看，就在后面远远的站着看，她转过头发现我儿子在看，上前就给他甩了一耳光，我儿子没还手，我就说:“姐姐不让看，你就上炕来，不看就是了。”我儿子瞪了她一眼就上炕了，她说我儿子竟然敢瞪她，跳上炕来就要继续打，她爸爸也不拉，我拦住不让打，说:“你不让看，我们不看就是了，还打个没完没完了。”她看她爸爸没发话，也就没打了。

正月初三的时候，我儿子看他手机放炕上，就拿过来玩，他进家看见了，拎起我儿子胳膊就甩地上去了。我儿子疼得哇哇大哭，说胳膊不能动了，我赶紧给我爹他们打电话，带去医院检查说胳膊骨折了。看着可怜的儿子，我上前就是和他拼命，被我爹他们拉住了，说你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的，我又一次犯贱了。我儿子从此再也没去过他家，每次见了也就躲了。

家里战争越演越烈，每天不是吵就是打，我已经记不清挨过多少次揍了，但每次我都能找到理由让自己继续待在他家，我真的觉得我就是受虐型的。他们村里的人都劝我:“你赶紧走吧，别留在这家，小心哪天把命也搭进去了。”我偏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有个妹妹，以前从没有回来过，有一次回来和我说:“嫂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这个家你真的不能待。你知道我为啥从不回来么，我以前被我爹搞大了肚子，我就跑出去了，嫁到隔壁村了，生了第一个孩子也被我现在的老公弄死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虽然我住的近，但我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听别人说我哥又娶了个老婆，经常被打，还不走，我就过来劝劝你，你是在这个家待得最久的女人了。”我听的毛骨悚然，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爹。说出来，你们应该都不信吧，很多人说大城市很乱，其实，没有治安管理的小地方是更乱的。

她妹妹说完就走了，而我还是没走。

2016年八月，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他当时就说不要，卖给别人算了。我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个孩子，矛盾更激化了，动不动就说，我再娶一个吧，我这辈子不能绝根了啊。因为孩子要吃奶粉，还指望他买，我每天就左耳进右耳出，我只想怎么把孩子拉扯大，你想干嘛我也不管了。

但就在前几天，我早上起来正在生炉火，他从外面拿了块砖就开始打我，还说:“你滚不滚？不滚我就打死你。”我真的是连滚带爬的逃出来了，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在零下10几度的天气里，我却一点也没感到寒冷。

我跑回了我爹妈家，看着他们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不敢诉任何的苦。第二天他让别人捎来了个条子，说不让我回去了，孩子他养。我们没有结婚证，所以也就省了离婚这道程序了。

有家可想，那是因为那里还有我的孩子；无家可归，是别人彻底把我赶出来了。我弟弟打电话让我去太原，我想我是该真正的走出去了。

我的前半生是悲催的，但也不值得同情，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谁让我不听父母的话呢？

我想告诉所有的女孩子:在面临人生重大抉择时，一定要听听父母的意见，他们比我们多活的那几十年，比我们多的不仅仅是年龄上的数字，而是生活的阅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父母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人。

我还想告诫所有的男同胞们:如果爱，请深爱。不爱，请放手，不要家暴别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因为你没资格。

愿我前半生的沧桑，能换来我后半生的安康。那些曾经所受的磨难，在我人生当中，不过是寻常草木，不过琐碎点滴，不过浮云藏匿了时间，白昼的尘埃落定了一颗夜晚的心。

我将乘上这趟列车到达幸福的站旁，我不再奢求别人给予我阳光，因为我想要做自己的太阳。

文中所写均为实写，无半点虚构。主人公是我老公的大姐，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

我想说，不管什么时候，寄希望于别人那终将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大姐的前半生是场噩梦，梦醒时分，愿大姐，从前不回头，往后不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