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棉的微笑

蔡华

有人，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而我，早已过了那个感情泛滥的年龄，只是为着一本书，向往着一座城。

当我看完这书，一个念头便挥之不去了，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

去用眼看看他，用手摸摸他，用唇吻吻他。

吻他沧桑的脸颊，摸他仍在跳动的心脏，看他恒古的微笑。

迎接我的南城门，像个着芒鞋倚竹杖的老人，一边俯视着我，一边回望着他的城。

我轻轻挪步向前，依然担心扬起的尘土会障眼，让我看不清他的容颜;

我按捺砰砰蹦腾的心，只怕我的心跳惊扰他的沉眠。

早就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那寺庙，必定肃穆庄严;

那石雕，必定活灵活现。

但真正和他逢面的时候，他的美仍然把我惊艳。

钗裙、发髻、耳环、脚铃

凝脂般的肌肤，丰腴的腰胸

低垂的眼眸，上扬的嘴角

笑

笑

笑

还是笑

只要是一张脸，他或她，必定面带微笑。

你可知，高棉是一个多灾的民族，这眼波流转的微笑后面担负着多少难以诉说的苦痛。

吴哥城始建于八百年前的柬埔寨真腊时期，史称真腊王朝，和中国的元朝同时代。

因为战争失败和瘟疫，这座城被遗弃，热带丛林密密的将他包围，严严实实的把他裹起来，封存在历史的一角，也封存了高棉人对他所有的记忆。柬埔寨居然真的没有对这段历史和这座城的一丁点记载。

直到200年前法国殖民柬埔寨后，看到元朝温州人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才开始寻找这座城池，捡拾这段被遗忘的历史。

当在丛林中找到这座城，揭开自然对他的护持的时候，人们被他的宏伟深深震撼，无数历史学家、探险家、旅行家、收藏家便纷踏而至，吴哥被再次洗掠（法国居美东方美术馆收藏的闍耶跋摩七世垂眉敛目的头像便是掠夺者掠夺的证据）。

唯剩下这斑驳的残垣断壁

剩下这恣意的荒烟蔓草

疼痛的不只是这座座寺庙，还有这里的人民。

然而，这城依然敞开广博的胸怀接纳着后世的纷纷扰扰。

这石雕依然面带宽厚的微笑，慈爱的注视着现世的来来往往。

我闭目在塔普伦寺金殿外

我流连在巴扬寺回廊下

猜想着这里曾经的浮世繁华

感受石块下的呼吸、脉动、体温

生命并不平静。

其中搅混着哭声与笑声，搅混着善良与邪恶，明亮与黑暗，上升与沉沦……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消融着。

留下这澄明的天空

留下这无边的夕阳

让人追忆，让人遐想……

石雕可以被偷走，但是美无法被掠夺。

建筑可以成为废墟，但微笑却可以永不消灭。

她不仅能刻在石头上

也雕刻在这一张张脸上

成就着更为生动的高棉的微笑。

我是这时间和空间的过客，看着这些动容的笑

记起苏东坡的《定风波》中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也要微笑

笑对世间所有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