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联里的年味（散文）

老吴所求

腊八一过，浓浓的年味随着游子的陆续返乡也慢慢袭来。

农家小院，巷陌人家，杀年猪，捞年鱼，做豆腐，打糍粑，打扬尘，贴春联……记忆中，勤劳质朴的家乡人总是把一年的收获浓缩在腊八节后置办年货的喜悦中，而把来年的愿景寄托在门楼下的春联里。因此各家各户，无论贫富贵贱，无论运达命舛，新春贴春联，也就成为家乡一种代代传承的习俗。

春联中洋溢着节日的祥和喜气，无论是温饱无望的饥馑年代，还是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印象中，我的已经作古的远房二伯是个颇有声望的乡下名流，也是个颇通文墨的写对联的行家里手。二伯随和儒雅，善待乡亲。每到春节，村人求联，二伯自备笔墨，送往迎来，有求必应，且分文不取，有时还要倒贴纸张。因此，每临春节，村人或把二伯请进家里，或乐于找上门来。记得我和姐姐参加高考的头年（78年）春节，家父为了图个吉利讨个彩头，特意买张大红纸送到二伯家，让二伯写副春联。二伯稍作沉吟，裁纸舔墨，大笔一挥，一副字迹遒劲的春联缓缓铺开。上联：庭栽栖凤树；下联：池养化龙鱼。横批：前程似锦。也许是沾得二伯春联吉言，1979年我和姐姐同时考取，轰动四乡八邻。这件事我在散文《铁算王二伯》中详有记焉。

也有不谙书道却手痒的新生代主人，一手三脚猫功夫的字，但这不打紧，兴之所至，情之所发，刷刷刷，一副春联就此诞生。贴出春联后，主人不忘自我欣赏一番，乐呵呵地笑。最有趣的是塆里叫发爷的族叔，土地承包后购得乡邻余粮，开起了酿酒的家庭手工作坊，我们这里叫吊酒。发爷父子俩整天忙进忙出。小生意不大，但做得风生水起；银子赚得不多，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年春节来临，发爷都要提壶小吊酒登门答谢，把二伯请进家里，写上两幅春联，一副贴在正屋门楼，一副贴在酿酒作坊。发爷对一副老掉牙的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情有独钟。一贴三年，总不更换。偶有乡人善意揶揄，发爷亦欣然受之，呵呵一乐。到了第四年，二伯舔墨运腕之际顿了顿问发爷，今年来副什么？发爷憨厚一笑，一脸幸福惬意：老套头，就去年那副吧，那副好，那副好！。二伯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当然知道那副指哪副，于是不假思索，一气而成。

春联中也曾浸透着苦涩岁月的辛酸无奈。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过春节，看见村头的本家三叔腊月二十八就把请二伯写好的春联贴出来，现在忆起当时正值文革，对联似是毛泽东的诗句。奇怪之余就问父亲。父亲叹了口气后，撂下一句话：冇得法，也是逼出来的。我从父亲口中得知，家乡习俗 ，大年三十清早先敬菩萨祭祖先，吃完年饭去飚山(给先人上坟)。贴春联一般在祭祖之后至晚上转点皆可。春联贴出，预示旧的一年已去，新的一年将始。贴出春联后，上门讨债的人就知趣地走了。三叔上有老娘，下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小家雀。家大口阔，入不敷出，掇碗拿筷的多，挣工分抢粮的少，年年缺粮大户，公债私欠，年年一到腊月讨债的堵上门来。三叔活生生一个杨白劳。实在没法，三叔只好想到这招，挨到来年再说。

这不禁让我想起那时家乡一到腊月就溜到大人嘴边的一个词——年关。年关年关，过年就是过关口啊！也让我忆起儿时家乡一句充满美好憧憬而又略带苦涩的俗语：“细伢望过年，大人望种田。”因为只有过年，小孩才有可能穿上新衣新鞋，吃上口鱼肉荤腥；过完年，大人才有可能把未竟的盼头留待下一年。

时代的变迁，总让人觉得有些什么亲切的东西遗失在岁月的某个旮旮旯旯。如今，故乡旧宅多换新楼反倒变得清冷，会写对联的二伯和许多老一辈人都已作古，我等昔日少年也年过半百，后辈中的许多人也已落户城里，娶妻生子成了家，置地购房买了车，还有农闲时节，庄稼汉加入了打工的淘金队伍。每次回到老家，我心中总有一种“乡音无改鬓毛衰”凄惶。偌大的村落，如今不到六十号人，那些经年累月坚守在这块故土上的都是些走不掉的拖家带口的家中脊梁。但是，只要有亲人的守望和血缘的牵挂，每到春节，就像迁徙的候鸟，他们中的多数都会不约而同地飞回老家。父母膝下，嘘寒问暖诉衷肠；亲友家中，互道珍重报平安。

自然，贴副吉祥喜庆的春联是忘不掉的习俗。稍有不同的是，自二伯一去，家乡春联的墨迹也变得千奇百怪，品相也变得五花八门。有附庸风雅泼墨涂鸦，有一如既往请人捉刀的，有从集市摊上采购回家的，也有像银行、移动电信等服务行业赠送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家乡人对春联的喜爱，对一年美景的回望，对新生活的憧憬。

一年好景堪回首，又到春联绽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