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嫂陈姐

小北加菲

结识陈姐，缘于家中添丁。一向不谙家务，听人劝，找月嫂，于是去了家政中心。

中心设在社区楼群里，进门见人很多，扫了一眼，有房间还放着上下床铺。被引进其中一间，落座，门被关上，仍听到多人不时走动，有些嘈杂。负责人例行介绍种种，又说做事如求好，还要找金牌，月薪万八，用有所值，接着推荐了陈姐。初见陈姐，人不怯生，一问三答，来言去语，谈吐爽快，显然是驾轻车熟套路，也就毋庸赘言。想着过得去就行，不必再挑三拣四，便交付定金签约。

后来得知，家政中心主管称老师，供需见面叫面试。名曰公司，实际是租用一套三居室单元房，例行接单、会面，签约等流程的家政服务中介机构。至于那些进进出出，是在这里落脚中转的待聘家政人员，她们从天南地北来到帝都，中心就是她们投靠的港湾歇息的家。

家里有娃，忙乱如麻。这边小的宝娃，昼夜八顿不够的进食，喂奶加水消毒，补钙补铁补AD。小娃需求片刻不等，稍事怠慢就哭个声嘶力竭，十几秒的背过气息。还有洗不完的洗，换不够的换，特大号的垃圾桶转眼填个冒尖。那边大的宝妈，月餐汤水，保养康复，还有起居卫生等大堆杂事。

陈姐做事，认真心细，手脚麻利，哪个时辰做啥事，心有套数，把控准确，搞定宝娃宝妈分分钟。她手把手一点点教给宝娃喂奶，胸贴胸腹贴腹，鼻尖对乳头。她纠正喂奶姿势，奶瓶和鼻子呈90度。她宽慰宝妈要有耐心，说三生四岁，磨娘才会，宝娃这点哭哭算不了啥。她还时不时拿出本子记录宝娃日常点滴，开始觉得有点煞有介事，后来才真正尝到了甜头。她的到来，使一切有了秩序，也有暇享受冬日的灿烂阳光。

陈姐健谈，闲时大家东拉西扯，准确点说，多数还是听她神侃。她说最喜欢那些傻吃闷睡没心没肺宝妈，给啥吃啥，整天乐呵。这样宝妈营养跟得上，休息好，奶水自然足，宝宝才吃得饱，睡得稳，长得快。最头疼那些穷讲究耍傲娇宝妈，事多脾气大身子薄，这有味那不吃，还要美容养颜保身材，这得瑟奶水好才怪，宝宝哪能不遭罪。她最难做的一家要求每天手洗烫90多片尿布，每天更换的宝妈居家服，加上一日六顿的新鲜月餐，宝娃不时哭闹，那才折腾个惨。还有一家宝妈的妈在医院挑剔，当着众人不由分说指鼻子大骂，心里委屈当场泪奔跑进卫生间，遇到这些只有自己默默承受化解。

陈姐会熟练使用各种家用电器，还知晓多种品牌的母婴用品玩具，什么国产澳贝(Auby) ，日本贝亲（Pigeon），美国费雪（Fisher-Price）、韩国可么多么（Comoto），居然能顺溜道出全套中英文，说有的纯属商业噱头。她强调天性自然，说小猪生下三天定乳，再饿也找固定奶头。说鸡鸭屎尿走路，各有各门道。说猫扒富，狗守贫，村里乡亲的里短家长。如此这般，作为听众自然笑盈盈捧场，照单全收。这样一天天不觉悄然过去，将本以为枯燥难熬的月子过得充实有趣。

陈姐1977年出生，年纪刚过40。她说自己是地道的农村人，老家在河南遂平。家中兄妹六人，她排行最小。两个姐姐没上过学，仅认得自己名字，其他三个哥哥也没怎么好好念书，最多也只读到初中。中考那年家里拿不出200元考试费用，还扬言考上了也没钱供，气得她辍学回家，整天躺在床上哭闹发飙。父亲过来劝慰并说爸爸没本事挣钱请求原谅，她一抹眼泪起身出门，从此闭口再不提上学。没过几天她就和同乡结伴去了东莞，那一年，她16岁。

在东莞她进了一家工厂焊接电脑主板，头脑灵活干活勤快，很快升作领班，后来认识了同乡男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公。有钱挣，有人陪，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没想老公交友不慎，遭人不断纠缠，要他们提供内情结伙打劫工友，诱骗小姐妹去酒吧站台。为躲避麻烦，老公去了广州，她投奔福建，进了阿迪厂轧机车做运动鞋。在鞋厂她也很快做上领班，整天接单、发料、派工、加班。厂里人多鱼目混杂，不走正道的都藏豹胆。他们动歪脑筋见招拆招，跟厂管斗法，花样层出地偷厂里东西到外面变卖，偷鞋帮的偷鞋底的还有辅料各有分工，再联络门卫放行出去找外加工。那时要想出人头地，活儿要干好还得动心思，请客讨好上司派工，送礼多记加班，这样一做就好几年。

98年她怀孕回家，因没生育指标，四处打游击躲避。七个多月身孕时被人告发，遭打击被抓走关了起来，没有吃喝罚坐冰凉水泥地。被抓来的满屋大肚婆整日哭天抢地，她不哭不闹找人做了张假证脱身。

后来听表姐说月嫂这行不错，人虽辛苦但环境简单，管吃住纯净赚，比打工攒的住钱，于是辞工来到北京，培训拿证实习，从育儿一点点做起，直到赢得金牌。还说像她这样去会所或月子中心做随时，但工资不及入户一半，只有七八千。陈姐讲的眉飞色舞，听众如同身历其境，满脸堆起新奇惊愕，余下只有张着大嘴傻呵呵附和。

陈姐家在村里有房子8间，她家养着400多只绵羊，又羊圈边上盖了住房，为了平时干活方便，一家就住在羊圈。还有花9万元买的东方红90拖拉机，13万的打捆机，6千多的二手花生摘果机和打料机。哇，正经一个家大业大，陈姐说这些都是她和老公打工卖羊赚的钱。真是夫妻一股劲，浇开幸福花。她心疼老公说家里活太多太辛苦，种庄稼打草，喂羊清圈，每天忙的团团转。她说每年九月，再好的单也不接，一准儿回家帮老公打草黄贮，给羊准备冬粮。

陈姐家的东方红

陈姐两个儿子，大的18，去年考上了河南理工大。小的7岁，在老家上小学，老公在家陪伴儿子，喂羊养鹅。

大儿子曾就读的河南省首批示范高中遂平一中

放了寒假，大儿子也会到羊圈帮家里干活儿

妈妈不在家，小儿子学着包饺子

腊月一天，气温骤降，多地普降大雪，其中包括河南。陈姐说她家那边雪下的老厚，气温零下10多度。说着让看手机，只见图像中远处近处，天苍苍，雪茫茫，云缝中一缕阳光照射在她家羊圈窗子上，反射出七彩斑斓，一片小树林，还有一隅的家。陈姐指着安装大锅天线的房子说那就是羊圈正门。

印象中的羊圈是木桩连扎的围挡栅栏，可陈姐家的羊圈却如同厂房车间。羊圈盖在政府分的自家耕地上，占地2亩7分，距离村边有一里多远。两个羊圈一个是上下两层的高架圈，27米长7.5米宽。另一个是单层平圈，18米长9米宽。高架圈一层水泥铺地，二层铺漏缝水泥板，羊在上面活动，羊粪会掉落到一层，清扫起来很方便。两个羊圈内部一分为三，中间是隔离带，地上铺着干草，用作弱小孕羊的特护区。隔离带两侧是食槽，羊被拦在食槽后边，喂食时将草放进食槽，羊就会将头都伸出栏杆吃草，一溜溜排列整齐，煞是好看。

陈姐终日忙碌的老公

快过年了，羊圈空了许多，卖掉100多只，一年的辛苦有了回报。

陈姐人在北京，心系羊圈，梦里都在听小羊唱歌。她每天抽空都要看看视频，羊和小狗打架啦，母羊生产啦，老公喂羊啦，常常看着就会笑出声，逗她说正经是一个大监工。给她家算账，一只羊平均卖七八百，每年卖羊百来只，即可收银十多万，端的可观。陈姐说前些年养猪养鸡卖不上钱还污染，一只羊却能卖上千来块所以养了羊，可偏偏这两年羊景又不好卖不上价，七八百块除去成本所赚无几，但干到现在也只能坚持，盼望着来年有天能卖个好价钱。她赚钱养家有目标，供儿子读研，在城里买房买车，如此之高的志向还要再奋斗好多年。

陈姐送给宝娃的费雪踏琴

还有中英文小画书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陈姐坚韧执着，能吃苦有干劲，身上闪现着新一代农村劳动妇女的光彩，不甘于穷困落后，努力学习，辛勤工作，靠自己双手，创造幸福家园。跟陈姐说，文明社会人无三六九等，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勤劳致富，劳动光荣，每个劳动者，每份工作都会赢得社会的肯定和尊重。世间处处有温暖，只要心存真诚。等宝娃懂事，会让他记住，第一个悉心呵护他生命的陈姐，也相约去她的家乡，看她家的羊圈，还有那些羊。

仅以此文献给帮助我们并辛勤付出的陈姐

后续

再见陈姐，已是四个多月后。有预约产妇即将临盆，她赶着时间从河南老家进京，过来先看看宝娃。

陈姐一进门，亲昵地一把揽过宝娃，摸着他平平的后脑勺，心疼地说：“给我们睡平了呢，现在有勺才好看。”

可不是，也是刚刚发现，就这么一个不留神，把娃睡个扁平头。

见陈姐脸面黝黑，显得比先前瘦些。打趣问她：“回家收麦子还是打草啦，咋晒成这样？”

“没有啊，这次回家没干活，就是到处玩”。

陈姐呵呵笑着，逗着宝贝儿。看着她嫌碍事时不时撩撩的半长披肩发，问：“不是说带娃不方便，要剪短吗？”

她带着娇嗔莞尔一笑：“我老公不让”。

懂了，为悦己者容，这定律不分城乡地界。

问起她家的羊，她说今年羊价好，可她家的母羊滑胎死胎多，又没了那多羊。起因是冬天那场大雪，老公摔了一跤不能干活，请来侄子帮忙，他不会好好照顾母羊，所以才会这样。老公怕她着急，这事一直隐瞒，直到回家才知道。

她说着又一撩眼前的头发，轻松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神情堆在脸上：“也没大关系，赚钱还有机会，没准儿明年价钱更高”。

的确，相互疼惜理解，彼此关爱守护，这才是幸福家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