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水银河

空谷幽兰

2019年春天我已是个满头银发行将就木的老者，一段刻骨铭心的思念让我顾不得医生的竭力劝阻，毅然决然动身前往莲花乡找寻青春的踪迹，真真实实触摸魂牵梦绕了一生的水银河，触摸后深溪的山山水水······如今的黄莲乡已非昔日的黄莲 乡，早已成为世界级的中国贵州黄石公园，这个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地方留下了我的青涩年华、记录了我如火如荼的战火青春、见证了我绽放的爱情之花。
抗战初期我还是一个不到20岁的热血青年，怀着“中国要强大，必先强我海防”、“雪我甲午耻辱”、“赶走日本鬼子”的信念在桐梓“中华民国海军学校”求学，每天高强度的的学习训练虽苦尤荣。一次野外生存训练我失足掉下山崖，三天三夜的迷失，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精心照料，水银河畔的相依相偎，鸽子花下的海誓山盟，我的生命里因此多了份牵挂、多了份铭心刻骨的相思······

那是一个晨曦微露、鸟语花香的时节，一阵如莺啼婉转的歌声将我幽幽唤醒。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了呢？面前这位眉目如画、面若桃花的苗家姑娘又是谁呢？我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周身剧痛容不得我半点动弹。“阿爹，他醒了，他终于醒过来了！”姑娘雀跃着奔向门外。被姑娘叫做阿爹的是个满脸风霜的苗家汉子，头上缠着斜十字形的青色布帕，大如斗笠，身上穿的是蓝色对襟衣裤，衣袖长而小，裤子简短而大，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姑娘五光十色，焯耀眩目的精美服饰。姑娘头上插着木梳和少许精致的银饰，耳朵挂着大大的梅花吊瓜子耳环，身着蜡染镶绣花边的大襟短衣，级膝的白色百褶裙上系着幅花飞鸟鸣的绣花围腰，脚上的绣花鞋如瓣瓣莲花和着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镯飘然而过，这是怎样的一家人，我竭力回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幸好有我家的祖传苗药，要不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呢，是不是阿爹？”姑娘兴奋地摇晃着阿爹的胳膊“莲儿，还不赶快把炖好的红参乌鸡汤端来喂他，人是醒了，还需要好好补伤口才好得快。”阿爹宠溺地掐了掐姑娘的俏脸······原来海校组织毕业班学员到离桐梓100多公里的黄莲乡进行野外生存训练， 通过训练掌握在茂密丛林中的作战技能。我们被分成若干小组，我们组的行进路线是从上螺蟹翻山到后深溪峡谷再到层峦山，然后延水银河冸古栈道东行返回。那时的后深溪山高林密，山峦周围皆绝壁，几乎无路可走。后深溪村说是村庄，其实也就是在深山密林里散住着为数不多的十来户人家，以狩猎为生，苗、汉两族和睦相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翻越佛掌峰时因贪恋和猴群嬉戏我不慎跌下一个陡坡摔断了左腿，而且被卡在一个狭窄的石缝中无法动弹，下面是万丈深渊，向上又无法攀爬，队友只好用绳子拴在树桩上下来救我。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维系两人生命的绳子已不堪重负，况且原始森林的夜晚寒风凛冽，我们已几乎冻僵，随时都有同时跌下山谷的危险，我悄悄摸出匕首，使劲地握了握队友的手“替我多杀几个鬼子”，毅然割断绳索让自己随风飘落。

后深溪养伤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在莲儿和阿爹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水银河冸的欢声笑语，鸽子花前的柔情蜜意，我就像一个远行归来的猎人，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所有的孤寂之感一下都溶解了。都说红尘难看穿，此生相遇不再孤单，莲儿就是我最真实最简单的幸福！如果可以，我愿意化身一棵鸽子树，与水银河一起歌唱，同蜜蜂一起舞蹈，和春风一起攀谈，守护莲儿一生一世。可是在军阀遍布、民不聊生的动荡世界，在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年代，当强敌入侵，当一个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自己的信念，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为了未酬的壮志，从容地走向死亡······面对强权、国耻、沦丧、热血，我只能浴血疆场、共赴国难！

归队的日子很快来到，临行前夜，莲儿把我拉鸽子花树下，将左手的银镯子取下递给我“水银河作证，这支套住你，另一只套住我，从此我们俩就紧紧套在一起了，不管天塌地陷谁也不许离开谁，等抗战胜利后你来接我时再物归原主，那时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永远不分开了。” 莲花，一种盛开在七月的花，七月出生的莲儿终将绽放成为一朵美丽的莲花。看着站在夜风里莲儿，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就像一尾孤单的鱼在水银河里流连，我心痛地将莲儿紧紧拥在怀里“如果我牺牲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快乐幸福的活着！”不知何时莲儿从怀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小手帕，手帕上绣着两只蝴蝶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翩翩起舞，她双手用力将手帕撕成两半，一半自己揣在怀里，一半递给我，虽然已经泪盈满眶，却依旧微笑着，脸上有着从未见过的决然“知道吗？这是生死之约的信物，按我们苗族的习俗，如果接受了这生死之约的信物双方都不得另外嫁娶他人，否则不死也要瞎眼睛的哦！”······

我终于踏上了出山的古栈道，举目眺望，悠悠白云，葱郁树木，婉转鸟鸣，风吹走了祝福的心絮，雨模糊了期盼的视线，转身，艰难而又决绝。从此别后的年华里，一步为莲，步步为莲，我的心留在了黄莲乡，留在了后深溪，留在了水银河。离开时，莲儿给我装了足足两大包熏肉、香肠、血豆腐、糯米粑、酱酸菜，几十年后都不能忘记那些苗家特产独特的味道。
思绪悠忽漫游了不知多久，直到直升飞机降落在后深溪峡谷如今的黄石公园停机坪上，耳边悠扬的歌曲才把我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灵魂唤回。银手镯啊，银手镯，兜兜转转一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初恋的水银河，可是，你的另一半在哪儿？你的主人还活着吗？在那个战火纷飞、国破家亡的年代，为了民族存亡，为了保家卫国，我们别无选择！无奈造化弄人，我没有战死沙场，却随部队去了台湾，这一走，就是半个多世纪，如今这支银手镯，还有这半张融入你刻骨相思的绣花手帕守到了白头却守不到一起，有谁能将我们对彼此的思念继续延长？有谁能帮我找到你的那支银手镯？

下了飞机，顾不得旅途劳累，坐上观光车直奔佛掌峰。这天恰逢苗族的“四月八”，佛掌峰前盛装的苗族姑娘在苗族小伙子的芦笙伴奏下翩翩起舞，歌郎歌娘更是大显身手，三五结伴，说古道今，引吭高歌，互相唱和······在佛掌峰我们坐缆车直接下到了水银河，一支支随波逐流的橡皮船将漂流的人们送出山谷，昔日清幽静谧的古栈道时不时传来游客的惊叹，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等各色人种随处可见，如今的黄石公园亦非昔日的黄莲乡，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我在古栈道上徘徊着，希望能找到和莲儿情定终身的鸽子花树。天公不负有心人，竟然让我找到了，当年胳膊粗的树干现在要张开双臂才能合围。正是鸽子花盛开的季节，导游拾起地上掉落的鸽子花展示给游客观看，“鸽子花树又叫珙桐，是世界著名的珍贵观赏树，也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珙桐枝叶繁茂，叶大如桑，花形似鸽子展翅。白色的大苞片似鸽子的翅膀，暗红色的头状花序如鸽子的头部，绿黄色的柱头像鸽子的嘴喙，当花盛时，似满树白鸽展翅欲飞，是象征和平的花。”“真的很像很像鸽子唉！”人们惊呼着。“关于鸽子花和水银河还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导游继续娓娓道来“在抗日战争时期，这里住着位美丽的苗族姑娘，姑娘母亲早逝，和父亲相依为命以打猎为生。一日他们在后深溪峡谷救下一个跌落悬崖的士兵，养伤期间姑娘和士兵相爱了，他们爱得荡气回肠，至死不渝。士兵归队前夜，他们就是在这棵鸽子花树下海誓山盟，交换了生死之约的信物，士兵走后，姑娘每天都要到这棵树下等爱人的消息。住在黄莲坝的财主少爷久闻姑娘美丽绝尘，许姑娘一生锦衣玉食、一生奴仆成群。少爷求亲不成竟要强抢为妻，否则就要加害姑娘的父亲，无奈姑娘只好假意应承，在结婚前夜姑娘爬上佛掌峰，纵身跳下了悬崖。传说山那边的天生桥就是姑娘戴的银手镯幻化而成······”

穿越流年的沧桑，思念从伤口溢出，疼痛穿透镂刻多年的记忆，刻划出一道道浅浅深深的伤痕；岁月的痕迹在我头上留下了一根根银色的头发，每根都溶入了我对你深深的思念。回眸处，我竟然看到莲儿站在云端向我频频挥着那半张绣花手帕，依稀是白群飘飘、环佩叮当、年华未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