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散文)一一张扬

随性飞扬

<h3>  老家村口的那个池塘,半池漂泊的浮萍,半池回清的倒影。这是我今年入秋回一趟老家最先所见到的画面。 </h3><h3> "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此刻,北宋词人张先笔下的神妙,令人陶醉。池塘的一半虚象一半实景,骤然间显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挑逗心思,教我浮想联翩。</h3> <h3>  我的老家是江南一个小镇,叫龙湖镇,属于一个古寨,建于南宋绍兴二年至明嘉靖年间。这里曾经繁华如都,到我的祖父和父亲的时期,变得萧条清贫,成为一处被人遗忘的古村落。只是从那鳞次栉比的千家祠第,仍能见到当时繁荣的古风。村里池塘众多,呈半环状分布,如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般,饱含一种满足的安静。我刚泊好车下来,便是村口的这个池塘。</h3> <h3>  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能淡忘,但对于家乡,只要一触景,总能钓出一串一串的心思。在我的记忆里,每到盛夏,池塘是我童年时期的全部。</h3> <h3>  池塘在当时并没有浮萍,水面干净清明。夏天时,那池塘边横七竖八搭着几个丝瓜棚,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水面上,阔叶覆水,水影迷离。整个池塘在阳光下,如南阳翡翠之称的独山玉石,细腻柔润,透着多种色彩的温顺,涨满斑驳陆离的寻味。总有一群玩童光着屁股,戏耍于水面,或遮荫于瓜棚下。也有站立于岸上者,做着惊险的跳水动作。站在岸边踮着脚尖,轻轻侧倾身体靠向水面,弯曲着腰,骤然间弾跳而上,不是头朝下,而象跳楼般直立跳起,跃向水池。然后双脚急剧轮翻踩空。扑通一声,脚尖直穿过水面,整个身体瞬间堕入水中,激起一大束四射的浪花。这极不专业的动作,显得笨拙和好笑。但这种勇敢,能换来胆小者不绝的敬佩。</h3><h3> 我的父亲在老家教书,业余也写作,在当时也是有一定名气的文人。也许是作家具备着情感的自由,他对我们兄弟的教育从不条条框框。所以孩童时代的我也就成为这池塘中玩童的一个。</h3><h3> 偶尔也有玩伴在岸边摔伤的,膝盖划破也不惊奇。只有独自捂着伤口自行忍痛,然后吐口唾液在伤口处,当成消毒,任凭唾液与血水相混,垂流而下。也不敢告诉长辈,怕挨骂挨打。过了几天,就痊愈了。</h3><h3> 那个时期随处都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就象在家中被自养的土狗咬伤,抓一小撮隔顿冷粥,捂在伤口上,然后甩给土狗吃。嘴里念叨:"臭狗,衰气还给你。"那&quot;臭狗&quot;也善解人意,积极的扭着屁股,摇摆尾巴,美美的吃它的冷粥。人畜最终都相安无事。不象现在假若被宠物抓伤,一定要慌慌张张到医院打狂犬疫苗,还让人好长一段时间胆颤心惊。我不是复古主义者,相反我很能接受和挑战各种新思潮。我只是在寻思,那个时期的成长,竟然具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那是一种纯自然的朴素的适应力,如山地野鸡,每一束肌肉都涨满弹性的坚韧。如今,应该承认生命正在接受着现代文明的尊重,但也夹杂着一种免疫功能下降的担忧,还是顾虑现实生活中潜在的威胁太多,这就难以言状了。</h3> <h3>  池塘边的古榕树仍然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垂着它长短不一的众多倒吊根须。那倒吊根须在微风中快乐地悠悠飘逸。古榕树如一个顽强的智者,几百年执着一个信念见证老家的变幻。只是再也见不到当时那系在硕大树根上的水牛,和或蹲或坐的一群纳凉的老人,吸着土烟,粗口调侃。少了这一份热闹,古榕树便显得有些孤寂,有些失落了。</h3><h3> 古寨有着久年的历史,庞大的古榕树自然随处可见。特别是古寨的每个路口,至今都保留着一棵或几棵,并且都叶茂根壮,干粗冠阔。在当时我们经常爬在古榕树上面,将它做为玩耍的极乐世界。老家的池塘给了我整个童年的快乐,古榕树却长满了我少年的回忆。</h3> <h3>  古寨傍着自北往南的韩江西堤西侧,倘若站在江堤上一览,那饱含深厚文化的古屋脊错落有序。从屋脊排列的沟缝中看去,能够清楚分辨古寨三街六巷的布局。这些街巷,呈非字状拥着约一公里长的中心街。中心街叫直街,也是自北往南横卧,首尾的北寨门和南寨门至今保存完好。南门处便是全镇的最高学府,建于民国时期,称龙湖书院,属于一所全日制完全中学。我少年的求知之路便基于此。如母亲哺育我强壮的躯体,我从这里出发,穿越时间的隧道,去探寻生命骄傲的旅途。</h3> <h3>  书院的大门显得深邃和庄严,大门南侧便是古寨的南门。南门外也生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榕树,那七支主树丫刚好吻合了龙的尾巴骨胳的块数。老辈人经常说,古榕树是龙湖镇这条龙的风水树。我至今也没有去求证龙尾究竟有几块骨胳,但苍劲有力的主树丫却成了我们这群学子玩耍和读书的天地。我们经常攀爬在树上,或簇拥在树下。在这里我结识了很多学友,来自县城的各个乡镇,也跟古寨中的同龄汇聚。这个时期嘻笑打闹,充满快乐;这个时期朴实纯净,亲密无猜;这个时期潜心苦读,盛装憧憬。也许受到父亲的影响,领悟了这个时期读书是唯一出路的真谛,我终于从这里出发,轻轻地走了,正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怀抱着从此对老家的眷恋,走向城市的梦想。</h3><h3> 这次回一趟老家,在老屋的门口遇到少年时期的一个同窗。江南的冬天来得很晚,虽是入秋季节,仍然秋行夏令。阳光在完成她最后的拚命冲刺,沉闷燥热,将整个古寨映照得恍恍惚惚。只有偶尔的一小阵秋风,从笔直的街巷中吹来,如对古寨历史做不断的解读般,才会让人不时释然。</h3><h3> 此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眼前是一个既熟悉又生疏的身影。我敏捷地反应这应该是我少年时期的一个同窗,但搜肠刮肚叫不出他的名字。我赶忙打了招呼,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软盒中华香烟,递过去一根。他显得很腼腆,用双手做捧合的姿势接过我的香烟,低声地说了句:"让你请根好烟。"然后就是"忙吗"、"闲吗"之类的几句客套话,然后他便说还有事匆匆地走了。整个过程超不过一分钟。</h3><h3> 我望着他远离的背影,不觉有些惆怅起来。我记起他了,那时一同玩耍于书院门外的那棵古榕树上,他是最活跃的。但此刻我再也寻找不到昔日那个在古榕树上勇敢冲闯的身影。我忽然感受到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那一声"老爷"的颤抖。我知道各人的环境、经历不同,自然有各自的生活层面。但抛开功利和所谓的面子,难道就再也没有人类本性的通感?没有不带戒备的交谈相处?我知道现代生活快节奏的压力,需要时不时调整心灵片刻的宁静。但也不至于居住高楼之中,对门不相识,老死不相往来。我记得父亲在老家早年的生活,"僻巷邻家少,茅檐喜并居"。那时候门户广开,茶客常态,如古榕树的生长,几百年如是,不畏惧雷电风雨,与淳美的村落做和谐怡畅的相融。此刻,我有一点对于从这里出发,离开老家,究竟去探寻什么的怀疑。</h3> <h3>  这次回来,是应叔父之邀。叔父已是古稀之年,生于此长于此,也一定终于此。他跟住在这里的人们一起,居住在寨外扩展出去的新村落。寨里的祠堂和老屋几乎都闲置,成了簇人节日祭祖的集结场所。叔父几年前就说过,不要让祖屋在他这一代人身上倒塌,他卒众筹款,亲力亲为,终让祖屋形沿旧制,貌焕新彩。这次要我回来,就是再次商量对于祖屋的未尽角落,做更完善的装修。一个经济并不宽裕的老人,尚能牵挂着老家祖屋的门楣破落,椽老瓦松。与其说他牵挂的是祖祖辈辈尊严的延续,倒不如说祖屋己跟他的生命彻底的水乳交融了。</h3> <h3>  这一天下午,我行走在古寨的街道上,两边祠第紧密相挨,有很多祖屋已经按原状重新装修,那门楼亭阁建于不同时期,千姿百态。一条条铺砌着鳞次栉比的石板路,让我感受到祖祖辈辈叠加历史的足音。我甚至能想像到当时的繁荣,以及祖辈们的骄傲。那官家商贾在门楼迎宾送客的辉煌,那王孙公子阔步摇扇的逍遥,那遮羞小姐回眸浅笑的骄艳,那小商流贩畅荡爽快的吆喝⋯⋯一切都拥现在充满着神奇的古寨中。如今望着这错落有致的屋檐,那些荒废的屋脊上长满多种野草,随秋风孤独倾斜。我也能感受到古寨兴衰盛败的悲壮,感受到生命缺失的沉重。因为古寨在近年被评为最美古村落,成为旅游开发区。街道每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也使我获得宁静思索的机会。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是我走向远方的出发地。此刻我回一趟老家,终于能如此恬静地在秦砖汉瓦中寻找漂泊的困惑,寻找我及我的祖辈们当时的誓言。</h3> <h3>  返程时,看着村口的池塘,浮萍开处见清朗,倒影迷离撩人意。这是我的老家,永远烙印在我心头的眷恋。</h3> <h3>写于2017年12月5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