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晨光露明,我们的车子已离开了合肥。行李昨晚准备得停停当当,汽车早早送去做了保养,满满的一箱油,第一段的路程跑起来总是安心的。当然,准备得最为充分的是情绪,酝酿了数日,期盼了数日,未及动身心已动,清晨舒爽的空气,静寂的街衢,畅达的交通,更宽慰了企求一路顺风的心情。<br></h3><div>两辆小车,七个人,父亲,母亲,妻子,小妹,女儿,可爱的小外甥,当然还有我。</div><div>动身早,当然是为了赶路。依初步设想,第一天争取抵达西安。合肥至西安全程高速,距离长达930公里。遥远的路途,一天抵达的确有点远有点赶。搁在别人,恐怕不会如此安排,毕竟,安全最优先,长途的疲劳谁也阻止不了。我当然不想冒险,西安只是目标,视情况,能走多远走多远,绝不为赶路而赶路。</div><div>良好的路况为自驾提供了方便和无数可能。豫西以东,基本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只有进入陕西后才盘绕山岭,连串的隧道又通途了困扰久远的行路难。更何况,这条高速路畅通不久,车辆不多,尤其是大货车比较少,整条路跑起来十分顺当。河南境内的相当部分路段,双向六车道,路面宽直而车稀,真爽。</div><div>然而我们绝不飙车,也不超速,一路规矩着速度,等于规矩了安全,也就规矩了生命。</div><div>行前掌握的路况信息,为我们的行程计划提供了准确判断。多年来积累的丰富旅行知识和经验,保障了我们的旅途顺利安全。</div><div>我征求父母的意见:一天争取赶到西安行不行。父亲放心地说,我们跟着你走,不累就行。父亲说得很随意很轻松,话音里是满满的信任和高兴。</div><div>不担心是假,毕竟父母年事已高,毕竟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长距离地外出旅行。我不担心父母饮食不习惯,毕竟父母这一代人什么苦都吃过。我最怕他们劳累,累影响健康也影响情绪,我怕他们累得玩不好又伤了身体。</div><div>可是,每次休息时看到父母的轻松和笑容,尽管笑容里的疲累夹带了些许刻意的掩饰,我依然坚定带他们出来旅行是对的,我知道他们愉快的心情缓解了身体的疲累。</div><div>车轮的每一次转动,都把愉快的心情承载得更加轻松。</div><div>越走越兴奋得放松。我们要去古都西安,要去祁连山,最远目标青海湖。</div><div>最远走到青海湖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然后精心设计策划的。从确定带着父母去旅行那天起,往哪里去便是首要问题。</div><div>炎夏之季,南方不宜;父母年迈,登山不宜。附近景点,大都去过;周边城市,也都走过。因为自驾出行,距离可以适当远些,景点选择可以适当多些,路上经历可以更丰富些。我首选内蒙草原,路况良好地势平坦风景如画,但前一年我们一家三口刚刚自驾去过,而且确定的动身时间已错过了草原最美的季节,只好遗憾舍弃。除此,我毫不犹豫把目光瞄向了那片浩瀚湛蓝的青海湖。</div><div>他们都没去过青海湖,遥远的神秘和想像的美丽是最具诱惑的吸引力。从合肥往西,穿过河南、陕西、宁夏、甘肃抵青海,大别山、伏牛山、秦岭、六盘山、祁连山,淮河、黄河、青海湖,西安、西宁、兰州、洛阳、郑州、开封,山岳风貌、黄土高坡、油菜花海、浩淼湖光、戈壁盆地、盐池映影、古迹遗存……更有别样的宗教民俗。自然人文,城市山村,繁华与野朴,古老与现代,一路新感觉,一路新经历。</div> <h3>父母说,去西藏都行。他们的自信源于曾经去过九寨黄龙。母亲说去黄龙翻越雪山垭口时一点高原反应都没有,同行的许多年轻人又是头晕又是呕吐的,他们俩上下了一次黄龙走了一遍九寨,一点不适都没有。</h3><div>西藏当然好,能去更好,但不能轻易冒险。毕竟是第一次带父母自驾游,毕竟西藏山高路远艰险,高反无法避免。在我的旅行经历里,曾听到不少人自豪地说翻越过某某高山垭口,而更多的人一谈高原便畏怯色变,高原没那么和善也没那么可怖,面对未知,心存一份敬畏,渐进地尝试是最好的选择。或许某一天,我会带父母走上高原。</div><div>但这一次不行。不只是山高路远,不只是担心高反,更在于我和小妹都没有驾车高原的经验。经验,是长途旅行不可或缺的安全保险。出门在外,盲目的未知等于无知,盲目的冲动等于冒险。</div><div>相对于西藏,抵达青海湖容易很多更放心很多。路途虽然仍远但不是那么遥远,依然上了高原但不是那么艰险,更何况相当部分路段还是坦荡荡的平原。路也好,高速几乎通达西宁。景观丰富,不同的自然不同的人文可供驻足停留的选择多。心中有了更多的把握,再困难的旅途也已成功了一半。</div><div>当然,我还考虑了气候。盛夏的华东华南华中正热浪灼人,别说野外长途旅行,坐在家里都汗湿衣衫。这个时候去青海湖,等于去消夏,陕西以西都是理想的避暑胜地。越往西走,天气越凉爽;越往高去,心情越豁朗。</div><div>动身前,我让母亲翻出了毛衣等秋冬季节的厚衣裳。多带几件不嫌多,有备无患,反正都可放在车上,不累身子必要时即刻暖护身子,这就是自驾游的方便之处。大包小包塞满了车子,像一次小型搬家。是呀,父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们的家临时搬到了车上,车子游走在大地上,我们的家也移动在大地上。即便有人说这样的旅行是流浪,有父母在的流浪,也是一次幸福流浪。</div><div>而且,我们去流浪的这个季节,是青海湖一年里最美的时间。蓝天白云依然,碧波万顷依然,水天一色依然,最喜油菜花趁机喧嚣,金灿斑斓,把青海湖映衬得百般绮丽万般妖艳。朝北,祁连山里,藏在深山人初识的门源,也正是漫山遍野油菜溢香,无垠的气势蔓延在雄峻的山川,能去畅心畅意地流浪一次都是得之不易的造化。</div><div>更为重要的,这些地方他们都没有去过。父亲后来说,如果不是子女带他们自驾出游,这些地方想去也没机会。不要说年老的他们,即便许多从事专项职业的旅行社导游,带团去祁连深处的门源,也尚未形成完善成熟的线路。因而,抵达那里享受大美风光的人并不多。</div><div>一次出行,一次带年迈父母的长途出行,不能不考虑很多因素,周全和细致是保障,是信心,是顺利,是留下美好回忆的前提。要安全,要相对轻松,要能看到更多的风景,总之要让父母高兴,要让亲情在疲劳和兴奋的旅途上积攒得更深更浓。</div><div>我控制着车速,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小妹驾驶的车辆跟我相隔的距离。虽然路况很好,车辆也不是很多,但两辆车同行,保持基本的步调非常重要。小妹是第一次驾车跑长途,况且两辆车只有我们两个司机,我们自己也十分清楚没有人替换驾驶的不妥,因而更要时时刻刻谨慎小心,适时安排充分的休息,保证必要的体力和精力。</div> <h3>左前方有了青山的秀逸身影,不太高,绵绵延延翠翠叠叠,那是大别山繁茂家族的支系。父亲去过大别山。教了一辈子中学语文的父亲对人文历史和地理都很熟悉,他讲起不久前跟妹妹一家人去大别山里找寻玉石的趣事。父亲讲得高兴而投入,我突然意识到这次的长途旅行有足够的时间听父亲讲一些事和生活感受,回首离开故乡的几十年,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与父母天天生活在一起,当然也没有如此长时间地听父亲说一些事。</h3><div>人到了一定年纪,心里装了太多的事,仿佛都有诉说的渴望和习惯,唠叨似乎成了世俗对老人的共识。老人的诉说需要听者,可是有多少子女愿意长时间地听父母的唠叨呢?起码我没有。我曾经自我反省过,自认没有逆反的心理而是确实没有太多的相处时间,当然我也不敢排除,假如真的长时间听父母唠叨会不会逆反,会不会不愿听,会不会逃避甚至不耐烦丢脸子。但我理解了老年人的诉说需要,这次机会,我愿听,好好地听父亲一路的诉说,哪怕唠叨。</div><div>我也清楚,一定要表现出一直在听的态度,适时的应和一声,既是必要的尊重,更能激起父亲诉说的兴趣,也可多少消解和转移一些旅程的疲劳。</div><div>父亲说天堂寨,说那个年代大别山里修筑的几大水库梅山、佛子岭、响洪甸、磨子潭,说李白可能到过大别山,说近代鄂豫皖红军和后来的刘邓大军,说金寨红安等将军县,说大别山的茶叶信阳毛尖、六安瓜片、霍山黄芽,父亲问我去过大别山哪些地方。</div><div>在安徽工作时,大别山里的几个县金寨、霍山、岳西都去过,当然是几个县城,山里只去过金寨城边的梅山水库。那时候大别山交通闭塞,不像如今走进深山都很方便。天堂寨开发较早,这些年岳西又在精心打造大别山最高峰白马尖景区,或许还有很多美景躲藏在深山峡谷等待好奇的人去发现。</div><div>大别山没有黄山九华那样的奇特自然景观和独特人文风情,但也有自己的特色。父亲有自己的看法。它南端的天柱山,古时称南岳,地貌也堪称一绝。大别山只是缺乏知名度,其实自然人文资源都不逊色。父亲说,位处三省交界的偏僻区位容易被人忽略,其实大别山离武汉合肥等大城市都很近,尤其是长江中下游夏日酷热,大别山是理想的避暑地。</div><div>父亲于是说到了信阳南边的鸡公山,曾经长时间位居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之列,与承德避暑山庄、莫干山、庐山同享盛名,更有云中公园美誉,最热闹时期曾筑建了五百多座风格迥异的别墅洋房,有万国建筑博物馆之称。</div><div>父亲说,鸡公山的声名鹊起与优越的区位和便利的交通不无关系,早在1902年平汉铁路(如今的京广)建成通车,正好直达鸡公山下,才引得热闹经年,中外教士军阀富商豪绅占山圈地营造离宫行院。现今的名气已大不如以前,当然跟不断发达的交通通达到越来越多的地方有关,更多更好的避暑地被开发被宣传,传统的未免受到冷遇。大别山现今的方便交通,也为名气的提升和利用开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条件。</div><div>一边听父亲言说,一边想,我对人文历史地理的兴趣,或许很好地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从小喜欢古诗词古文名著,有父亲的引导,但如果缺乏兴趣或许坚持不了太久,而对历史地理知识的偏爱,仿佛根源于骨子里固有的成分更多些。高中毕业离开故乡,基本脱离了父母的视线,何尝有这样轻松的气氛与父亲交流平时根本不可能涉及的历史地理人文。我越加珍视这样的机会。对我而言,这不只是亲情的交流,也是知识的交流。</div><div>我对父亲说,鸡公山大致了解,但没去过,对那里沉淀的厚重人文现象比对那里的自然景观更有兴趣。我能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有可能的话应该去看看。我没立刻说这次就不去了,虽然从信阳下高速往南走几十公里即到,但我们的目标是往西,一直往西,最远抵达青海湖,去看看上帝遗落的最后一滴眼泪是否还那么浩瀚,感受鸡公山厚重的人文等下次机会。</div> <h3>艳阳高照。平坦的柏油路上热气炎炎,仿佛荡漾一层沸腾的水波。这样的暑天去鸡公山走一遭一定是很惬意的。然而我们的车子开着空调,舒适的温度消蚀了避暑的渴望,飞速的车轮似乎也拉近了远方大山里氤氲的清凉。视野里满是绵展的庄稼葱笼的树,一处处村庄躲隐在树林里,像刻意的伪装,园林化的生态让人的眼睛舒服,让人的心情舒坦。</h3><div>尤其是越来越稠密的树林,几乎把平坦的中原大地繁茂成了森林。在我的意识里,平原上的植被除了连绵的庄稼就是稀疏寥落的树,谁家有几棵经年的大树必是宝贝,曾记得少年时出去扫落叶都要跑上许多路。如今,大地一身戎装,一望无际成了纯粹的文学修饰,即便透视,也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父亲说,早些年到处是泡桐树,现今都栽植速生杨树,虽然追求的是经济效益,只要不像那些年里光秃秃,栽啥树都行。</div><div>如果不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真想停下车感受一下路边树林的阴凉,何况一路上果园片片瓜地连连,望一眼都眼馋,停车买几样瓜果,不仅可解馋,更能休息解乏,比停去高速路的休息区爽气得多。</div><div>遗憾高速路畅快了速度,也隔离了一路或熟悉或陌生的乡野风情。</div><div>父亲问我女儿认不认识地里的庄稼。一直生活在城市的女儿认不全闪在车窗外的庄稼,少年在农村滚爬过的我当然不在话下。玉米气势最盛,齐刷刷接受阅兵似的,笔挺的身板儿英姿勃发。我说,现在恐怕没人把玉米杆当甘蔗啃了。父亲说还有的,有些玉米杆确实甜,农村的大人孩子依然爱嚼上几口。然后说,如今没人种高粱了,甜的高粱杆比玉米杆更有嚼劲。我应和着。我嚼过高粱杆,知道其中味,可惜很多年不曾见过高高密密的高粱了。</div><div>大豆在玉米地间铺展,山芋秧也不示弱,棉花棵拼命争抢空间,期待着花枝招展,花生羞藏着小花,偶尔有芝麻窈窕身姿,最喜滚圆的西瓜裸露着顽皮,挑逗人的馋涎,更不用说悬坠枝头的苹果了。</div><div>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上,什么景物都可能成为谈之不尽的话题。</div><div>闪过了去内乡的高速出口。父亲突然问,这次不下去看看了?父亲说的是保存完好的内乡县衙,因为我没安排在行程计划里,只能擦肩而过。</div><div>我问父亲去看过没有,他说没去过。我也没去过,于是某一瞬间甚至产生在下一个高速出口调头回来的念头。内乡县衙很值得去走一趟看一看。作为国内目前惟一保存最完整的封建时代县级官署衙门,内乡县衙与北京故宫、保定直隶总督署、山西霍州署一起被誉为中国四大古代官衙,并且构成了完整的从中央到地方(中央、省、州、县)四级古代官衙文化系列,以至内乡县衙享有“龙头在北京,龙尾在内乡”、“北有故宫,南有县衙”、“一座内乡衙,半部官文化”的盛誉,历史文化价值堪称绝代。</div><div>下一个出口在20多公里外的丹水镇,来回不到50公里,但我没有调头,当时整个意识被更强大的往西赶路的想法控制。后来想想,真有点后悔,内乡就在高速公路边,拐回去看县衙,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div><div>一次遗憾的错过,不应该的遗憾,但愿还能弥补。</div><div>又看到了山,远远地逼来,转眼间,车轮盘旋在了弯而宽敞的山路上,隧道一个连着一个。抬头,仿佛望不到了山顶,然而秦岭再高再险,也挡不住了我们的去路。</div><div>继续向西,一路向西,朝着青海湖的方向,还有更多的故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