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时光

阿黎

一

杭州灵隐寺的后山，如烟的游人淡在我视线之外，我选择一个人慢慢地行走，一览山色。已是晚秋，风已生冷，似乎穿了轻纱在流动；云淡如絮，似乎带着柔软的清寒。小径两旁的银杏叶纷飞，一任凋零，这是一个人独行的慢时光，一些念想，一如秋叶裹住凡尘记忆在心中飘零，思绪放飞，宁静安好。后山的池塘里全是莲花，这是佛前的莲花，已过了盛开的季节，在池塘间沉睡，沉睡在慢时光里，隐隐点点红，与佛相守，寂寞无声，相忘于红尘。我亦如是，忘却了红尘，徒留慢时光。

在姑苏城外寒山寺，我听到了悠长宏远的钟声，看到了枫桥夜泊的曾经过往。停泊的船只在清冷的江面上静静地守候，孤寂不语，仿佛沉寂在远久的岁月中。在枫桥的此岸与彼岸隔着一段恍惚的慢时光，穿越了千年风霜。张继的孤舟从很远的地方驶来，停留在岁月的一角。在那个古老而绵长的静夜里，一轮明月镌刻在冷冷的江水里，缓慢悠长的钟声敲进故事的渡口。半江瑟瑟，半江清流，一弯人生的脚印，是张继改写的故事，那是慢时光里的千年绝唱，带着他那一夜的幸福与寂寞。

二

居家附近的巷口开了家茶楼，名唤"茶之然"。一个冬日的午后，得闲进去一看，发现茶楼里居然陈列着别致的书架，上面是琳琅的书。于是，要上一壶玫瑰果茶，摊开林清玄的《不恋过往，不负流年》，悠悠然地品着他的文章。这样的下午是安静的，没有几个客人，周围流淌着轻柔的轻音乐，时光也是缓慢的，果茶的芳香里我闻到了流年的幽幽清婉，"爱与幸福可发绵廷，使喜欢充满在每一刻，那就是生命最大的祝愿了"该是他最珍惜的凡尘因缘吧。寂，在空中漫漫；静，泻在茶楼间的每一个角落。老了慢时光，不负流年，岁月留香。

连绵不断的春雨淅淅地下了多日，喧嚣已然在凡尘之外，只有雨声，安静悠远，端坐窗前读一本旧书，那是最缓慢最悠然的时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是温庭筠和雨的灵魂对话，在空阶滴到明的最慢时光里，放逐了自己孤独的灵魂。而在这样的雨天，我的灵魂不是孤独的，是清灵的。我用一整日落雨的慢时光听雨，读书，想念故人，是心灵的远行。窗前的雨巷窄而悠长，想起了戴望舒的寂寥，那丁香般的女子沉淀了岁月的影子，和他那淡淡的忧伤。我凝望着小巷斑驳的石板路，想寻找一些故事的痕迹，却真发现了一位女孩在巷子边的一株梨花树下驻足，低头凝视着脚下粉白的落花，一脸的温柔，也如那丁香般的女子清婉美好。天地间，寂静一片，只有清远的雨声，把时光慢成了永恒。我真愿意在很多年以后，在慢时光流逝中，常常想起午后听雨的慢时光，想起带着雨飘着梨花的雨巷和女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想起凝固在生命里的悠然，岁月静好如斯。

三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蒋捷开创了声声慢的阙歌，雨声、风声、更鼓声、檐铃声......声声慢，慢到深夜，慢到佛晓，慢到了时光的最深处，缠绵悱恻。他也把自己慢进了竹山平淡闲逸的岁月中，慢成了竹山居士，慢成南宋的一缕历史云烟，径自过着种菊陶潜、栽蔬杜甫的隐居生活。故国不在，随缘自适，任浮世清欢，一世细水长流。

木心沉寂多年的诗最近被改编成一首歌："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那是一种缓慢的记忆，慢到灵魂深处的感觉，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慢慢想思，慢慢百转千回，柔情万种。待见面，在夕阳下，牵着手，慢慢走，慢慢相守，一世缓慢的爱情，很慢。一如陈道明的爱情，这位喜欢为妻子缝制各种皮包的演员说："有时我们夫妻俩就同坐窗下，她绣她的花草，我裁我的皮包，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很有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感。"走下舞台的他在属于他的慢时光里守候着他的爱情和清微淡远的生活。弹琴、画画、看书、下棋、做手工，都是慢时光的印记，如他所言一切心安则身安。他在慢时光里心安神宁，一生静然，云淡风轻，人生曼妙。

不久前，听到一个乐队的主打歌，在歌中乐手们一直反复吟唱着"时光总是一步一步的走远/如何让它留下来/青春的花也永远不会盛开/我们该怎么办"，带着厚重的忧伤和生命的苍凉与无奈。其实，似水流年里，很多时候，我们应该是愿意，与慢时光寂然相守，听花开花落的声音，看天上云卷云舒，一点一点地漫过光阴岁月，不必匆匆太匆匆，不必无奈，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