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灵魂的旅程一一刘庄游记

海玭

　　刘庄，位于江苏省的中部。是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关注这座小镇，源自于充满传奇色彩的祖母。

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路况和交通非常落后的情况下，从刘庄去上海，究竟几天能到达？

　　刘庄是祖父的故乡，祖母来之美丽的姑苏。祖父祖母的姻缘，各自在母腹中就指定了。然尔，他们在婚后的第十年，选择离开了刘庄，前往陌生的城市一一上海，开始了从无到有的创业历程。一路艰辛，不知经历过多少磨难……

祖父为何会对祖母的迁移计划言听计从？丢弃家乡的房产和店铺，而不是变卖，这箇中因由不断吸引着我探索的欲望。

(哥哥和我与祖父祖母的合影)

　　据史记载:刘庄汉时曰云溪；唐代称紫庄；宋朝改名刘庄；清朝又改称刘庄场，为海防重镇；民国称为刘庄寨。后改名刘庄至今。

记忆里，祖父沉默寡言，祖母却时常为我们描述刘庄古镇的景致。"河道纵横，小巷交错，寺庙和尼庵并存……"小镇刘庄像一幅立体的画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2018年元月的一天，我独自走进了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想通过在古镇的漫游，寻找到关于祖父祖母那些年的故事。

　　刘庄镇地理位置很优越，通榆河、串场河一左一右护着小镇奔腾而去，宽阔的204国道喧嚣地从小镇中央穿越而过。

　　国道两旁商铺林立，鳞次栉比。　　一家制作轻舟的店铺，让我寻觅到一丝水乡古镇的味道。

　　临街开铺"祖传测字"，想必他的祖辈当年一定是在紫云山下开始创业的。

　　从204国道的岔路口向西拐，就是刘庄和兴化的界桥一一南寺桥，也是祖母常说的南闸口。旧时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卸货登岸的地方。

　　原建于唐代的南寺桥，在1947年的战火中为防御敌方入侵，拆除了。现桥为2003年重建。桥西属于兴化市的大营镇。

　　桥东属于盐城市大丰区刘庄镇。沿着大桥的路引而下，民居区域那高耸的马头墙引人注目。在这苏式民居里混入徽派建筑风格的造型，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徜徉在幽静的老屋之间，有种自然而然隔离大都市的从容感。望着一扇扇斑驳的木门，遥想古镇曾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纯朴日子，仿佛回到了八十多年前祖父祖母在此生活的时光……

　　原以为瓦行上长草是件浪漫的事，后来才知需要定期清除瓦花，才能防止屋面渗漏。

　　"河水穿过小镇，流韵荡漾;古街临河铺开，是各种小吃店和茶馆……"

　　祖母是八十六岁那年离世的，最后的时光里常常对我叙说的就是关于古镇刘庄的水乡风情和市井趣闻。

父亲曾笑着对我说，祖母年纪大了，分不清哪是姑苏哪是刘庄的景致了。

　　眼前宽阔的马路彻底抹去了我脑中刘庄水乡的痕迹。路边民居里的老人告诉我，原先的河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填平，修成了马路。

　　绿色线标为后来填平的河道(现今的紫林路)。如果当时填河的土方来自紫云山，那么祖母描述的紫云山高有十层楼是存在的。

　　揣摩、丈量的心情被不远处"叮当叮当"的声音吸引，在街边的一铺子里，竟亲眼目睹了古老的打铁技艺。

　离南寺桥不足百米就是"净土院"。

　　"净土院"原名"贞节院"，由著名的高鹤年居士以自家房屋为基础，在各方人士资助下于1921年开始创建起来的。安置老年妇女，使其念佛修行，安度晚年。

当时对入住《贞节院》的妇女是有条件的"其来往者，贞女节妇，皆无所择。但须长斋念佛，决志往生。性情柔和，无诸乖戾。不事妆饰，不茹荤酒，断绝俗亲，不妄游行者，方可，否则概不许住。"

　　1991年，全国佛协会长赵朴初为重建中的刘庄贞节院题写"净土院"，刘庄贞节院(贞节妇女净土安老院)正式更名为:刘庄净土院。

　　旧时这里四面环水，有一座九莲桥通外。

大姑母曾说过:九莲桥尽头是座篱笆门，祖母曾带着她轻扣柴门，在高居士的"贞节院"里采摘桑叶，满足她喂养几只蚕宝宝的愿望……

　　贞节院原址的房屋仅留云亭3间保存至今，现己辟为高鹤年故居。

　　高鹤年(1872-1962年)，近代著名佛教居士。一生以扳依正觉和普度众生为己任。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行。

　　他历时35年，一杖一笠，仅凭一双脚踏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著有《名山游记》。

　　《名山游访记》是民国佛教纪游文学中的经典作品，这部游访记1912年开始在报上连载，1935年首次结集出版，至1948年补编再版，民国时期曾先后印刷了六次。

1956年增补再版时，章太炎夫人汤国梨居士曾撰《名山游访记增编序》:"此编岂但作游记读，兼可作地理读，作稗史读，且作佛典读，作格言读，缘因人异，浏览是编者，作如是观，应无不欢喜赞叹，乐于受持。"

　　静悄悄的院落让我沉浸在历史的回想之中，在那尘封的往事里倾听着历史的回音……

　　净土院太冷清了，我购来一包香，为高居士一一敬上:告诉他，当年采摘桑叶的母女后来去了上海，如今子孙发达、门庭昌盛……

　　历史开了一场小小的玩笑:

1924年高居士多方奔走集资建成的女众净土道场，在1967年，被分三次拆除。1994年12月12日，刘庄净土院举行修复奠基典礼。各界人士捐款重建修复净土院。

短短七十年，演示了一遍从创建→鼎盛→毁灭→创建的过程。

　　大殿屋檐下悬挂的铃铛随风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是否可以唤回那些失散许久的乡魂……

　　庙宇可以复制重建，但一位以济世利民普度众生为职志的虔诚佛教居土的人格和精神，需要人们用心去体验体悟。

　　我把余下的香烛委托给一位负责除尘的志愿者，希望在高居士生命的重要时日里替我敬上一柱香。

　　离开净土院，我沿着紫林路向北缓缓而行。(红线圈的是南寺桥)

　　马路两边营建了许多造型各异的小楼，仔细寻找还是有一些老房子被保留着。

　　一座座老屋早已被风雨腐蚀褪下了明丽的色彩，仿佛一位位隐世的老人，在小镇被遗忘的路囗静默着……

　　只有从门前那些零乱的电线上，窥见一些生活的气息。

　　一幢住宅处，老屋与新宅相邻着，那铮亮的不锈钢门与古朴苍凉木质扇门形成强烈的对比，现代和古老就这样在古镇和谐地共存着。

　　终于寻觅到祖父祖母原先居住的地方。“临街有三间门面，里面是幢二层青砖小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祖父把产权赠给了他的侄儿。

古人说:落叶归根，魂回故里。

我终于明白了当初祖父为何不变卖祖产的原由。害怕在故乡这块熟悉的地方，寻不到属于自己的痕迹。

" 时光静好，与君语;

细水流年，与君同;

繁华落尽，与君老。"

这里是祖父与祖母相濡以沬六十八年的起点。

　　父辈的亲人大多先后离世了。现今居住的都是小字辈。因为哥哥此次没有同行，我放弃了认亲叙辈的计划。

　 紫林路两旁分布着许多纵横交错呈网状的巷道，或长或短，或宽或窄。

忽略外墙贴着精美瓷砖的小楼，我特地寻找有着斑驳墙面的老屋。

　　这间房屋整修过许多次，屋檐下的石碑显然被主人刻意保留着。斜对门老人告诉我，这是刘庄最早的浴室遗址，大约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站在被封存的大门前，我用手臂丈量着轮廓，妄想在虚空中触摸到祖父曾经留下的痕迹……

　　小巷民居里大都居住着老人，他们悠然地坐在门囗晒着太阳，聊着家长里短。对于陌生人的我，大都报以微笑，有问必答。许多老人对于刘庄的历史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但对于祖父祖母的往事大多摇头不知。

　 小巷的老屋，因为有着老人的住守，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漫步其间，我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闲适与安宁。

　　这间老屋或许是没有经过太多修辑的原故，我竟然在一砖一瓦上仿佛阅读出当年的光景……

我忽然幻化成一位盛年的女子，掏出包裹在手帕里的银元，大声对屋里的人说:老板，一碗小馄饨，一碟姜丝……

　　肚子也确实饿了。看见一家专做"虾糠汤馄饨"的小吃店门前有人排队，我习惯性加入。果然不同凡响。汤鲜，馄饨皮口感细腻、鲜香、嚼之有劲润滑。最主要的是老板娘还送一勺自家腌制的麻咸菜，脆、嫩。

　　紫林路向北走，尽头是一四面环水的小岛。

　 串场河的流水在这拐了一个小弯，造就了一座美丽的小岛。

　　有石桥名:云溪曲桥。把小岛与紫林路连通起来。

　　小岛在古镇人的口中称为:海岛。据史料记载:海岛上曾经建有龙宫、水濂洞、千华台……

　　"曲径通幽，夏秋季节杨柳依依，清风习习，荷香扑鼻，蛙声阵阵……"这里的环境和史料记载的水月庵里的"听秋阁"比较吻合。

　　连接万寿桥的这段水面覆盖着植物，不知有没有利用价值？

　　这是一张现今发现的最早的刘庄紫云山图片资料。

　　我想，这里应该是当初拍照者站立的位置。远处万寿桥的形状和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岛中央地势明显抬高许多，应该是千华台的遗迹吧。

　　昔日水月庵就建筑在海岛上，殿宇四进。这林中的小路不知留下了小尼们多少欢快的脚印……

　　海岛四周，全部都是长石条砌着，很坚固。

　　串场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它见证着海岛的繁华、落寞和荒芜。

　　沿着小径，我围着海岛走了一圈。竟无一人相遇。静谧、美好的海岛，宛如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美玉，在等待时机惊艳出场。

"紫云禅林水月庵，万寿桥上求寿万，

海岛龙宫千华台，听秋阁旁柳柳弯。"

紫云山文化古迹篇的主体一一紫云山遗址座落在刘庄初级中学内。

　　万寿桥始建于400多年前的明代万历年间，南北走向横跨串场河的支流夹沟。

　　"万寿桥上求寿万"，昔日紫云山四周环水，万寿桥曾经是香客去紫云禅林敬香的必经之路。

　　万寿桥桥板两面的石雕内容丰富，技艺精湛。

　　尽管岁月流逝，时代变迁，万寿桥仍在昭示着属于它的那个热闹而辉煌的时代……

(这张图片是下载的，桥面还是细青砖)

　　万寿桥在大姑母童年的记忆里是高大宽阔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大姑母重新踏上了万寿桥，她左右观看，喃喃自语:怎么会几步就到了桥中央了呢？

　　试想当年，无数的善男信女经过日夜兼程，长途跋涉，终于踏上了万寿桥。而此时，紫云山山门大开，紫云禅林内钟鼓齐鸣，紫烟飘渺……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震撼，将激荡朝圣者的整个人生……

　　站在万寿桥上遥望紫云山遗址。

　 现在我只能意念一下清人葛瀛澜所形容的画面:

遥望崇宫，云霞灿烂;

拾级登临，曲折逶迤;

近窥殿宇，金碧辉煌;

苍松翠竹，环绕四周;

晨钟暮鼓，声扬数里;

凭楼远眺，可以望海隅之日出。

"鸣鸠声送片帆闲，

蟹簖渔村罨画间。

一夜雨晴春水活，

菜花黄遍紫云山。"

清代兴化知县郭崇规的《赋紫云山诗》，不知收获了多少人记忆中的暖……

(图片来自网络)

史料记载的:

越十三级台阶，放眼又是平地。

穿过大天井，绕过塔式香库，再登九级台阶就到紫云正殿，亦称三官宝殿。

　 显然现在的"三官宝殿"是近年为了满足善男信女的朝圣而简易建造的。却真实地再现了紫云山最初建造时的规模。

据史料:公元1597年，在一座陵墓的土山上修建了道观"三官宝殿"。

　 我特地换上了用祖母穿过的毛衣拆下的绒线编织的围巾。

现在有点后悔，面目全非的故地，祖母是否能找到回家的路。

　　住寺的师傅介绍说，除了初一和十五的佛事，每年农历迎新年的佛事活动盛况空前，刘庄镇以及周围民众都会摩肩接踵，纷至沓来。

　　我上网查了一下，这是本地媒体报道的农历迎新年活动的图片。

　　昔日紫云禅林的高僧圆寂的纪念碑。

　　三官殿里的师傅告诉我，此处石板路是原址上的。我想起了刚才侧门边上写的"投资6个亿重建紫云胜景"，是真的吗？师傅哈哈笑了。他说:他也是听说，希望是真的。

　　紫云山的鼎盛时期是清末。

在高鹤年居士多方劝募下，至清末宣统年间，紫云禅林先后建成150余间的殿宇。成为香火鼎盛的佛家圣地。

却于1946年毁于战火，紫云山历时349年。至今仅有紫云山遗迹尚存。

　　沿着新建的简陋庙宇外围走了一圈。脚踩着昔日繁华的圣地，感觉每一步都会踏响历史的音符，掀起记载着无数个故事与传说的尘埃……

　　学校围墙外的串场河上汽笛声声，不知为何我的耳边却响起了一首歌:

"溪的美 鱼知道

那流泪倾诉的依赖 难分离

风的柔 山知道

那留千年的故事 难忘记

想到梦里都会笑

期待看见你的好

感谢天都知道我心里的 想要

看似漫长的等待

却是永恒的未来

你的出现将是我

幸福开始的骄傲

Here l′m，To be together

伸出手我就想拥抱

秋去冬梅开雪地

春后夏夜望月星

爱 延续……"

　　特地在地图上还原了一下昔日紫云山的地形图。绿色笔迹标的是旧时刘庄镇环绕紫云山的河道，后来被填平。橙色笔迹标的是昔日紫云山与外界唯一通道万寿桥。

　　诗人说:一生中，总有瞬间，让世间温暖。

　　哲人说:"人在异乡，时光流淌，故乡的脸也在改变。归去，寻得的也许只是别人的故乡。"

　　在某段静谧闲暇时光，探访一下祖辈生活过的地方。不受时空限制，来一段灵魂的旅程。在这里品味岁月的流逝与怀想，在寻觅之中感悟异乡与故乡之间角度的反思……

(串场河风光图片皆下载于网络，致敬辛勤的摄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