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军旅生活

宝盖木

　　我曾在部队工作、生活过25年，长住的军营有三个，到过的军营有一百来个。军营曾是我身体栖居和灵魂寄托之处，是我感到十分亲切的地方。

我在汽车46团当兵时，住的军营由平房组成。营区内干净整洁，树木成行。营房与村上的民房有些近似，但不同的是排列得十分整齐。营房的墙面都刷成土黄色，山墙上写满了黑板报，车库内墨绿色的军车停放得整整齐齐。营区中央有水泥制做的乒乓球台和水泥铺的篮球场。宿舍前面有自来水池，干部战士洗东西都要到水池那里舀水。连队宿舍内没有间隔，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张上下双人床，一个排三十几个人睡在同一个屋内。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半自动步枪整齐地摆放在枪架上，一切都显得美观有条理。每逢星期天，大家在水池旁一边洗衣服一边说笑，清一色的男兵在那儿洗衣被也是一道颇有意思的景致。到了晚上，熄灯号一响，大家一起躺进被窝，几分钟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部队宿舍

　　我当政治处书记后，开始住在团部机关宿舍。机关干部宿舍也是平房，每人住一个单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单间，新鲜感特别强。团部大院里有一个灯光篮球场，有篮球赛的时候热闹异常，没有看台的球场被观看球赛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每周在灯光球场内都要放一两场电影，看电影时，各连官兵拎着小板凳列队进场。每到放电影，我们这个满眼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才能看到很多姑娘。

1970年，汽车46团五连配属广州军区机关前指进行野营拉练，我作为派驻该连的团机关工作组成员随连队参加了拉练，帮助连队完成配属任务。拉练历时一个多月，先后到了龙川、新丰、翁源等地。拉练中的多数时间在野外宿营，这是我第一次住进野外露天军营。在宿营地，所有汽车均停放在临时挖的半掩体内，并罩上伪装网隐蔽起来；带迷彩的帐篷沿沟而搭，一顶接一顶；做饭的地方和厕所都极其隐蔽。站在高处乍一看我们的野外军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一片荒地，谁也不会想到这里藏着千军万马。我曾在傍晚走到一处高地俯视我们的野外军营，那种神秘的味道令我十分惊异。

　　之后，我调到了广州军区后勤部直属供应部。直供部机关驻在广州闹市区，院内有一棵百年树龄的大榕树，这棵树被广州市政府列为重点保护树木。营区内有楼房也有平房，房子之间有水泥甬道相连，平房多掩映在树丛中。虽然机关军人的主体是机关干部，且很多机关干部有眷属，但早晨起床铃一响，官兵们都会迅速起床。周一、周四，按划分的区域打扫卫生，其余早晨出操。早操是沿着院内的水泥马路跑步，跑步声能传出很远，常常引得一些市民在营门口驻足朝我们观看。机关干部、战士大多为男性，但也有少数女干部。女干部们穿着高跟皮鞋在水泥路上行走，发出的“嘚、嘚”声特别好听。

　　调进军区机关，我才见识了大军营。军区机关大院宽敞无比，整齐排列着一排又一排楼房。一座军营差不多就是一个小城镇、小社会。这里，办公楼、会议室、大礼堂、运动场、俱乐部、理发店、服务社、歌舞团、门诊部、学校、游泳场、幼儿园、花坛、花圃等，应有尽有。军人的一般需要，在这里都能得到解决。这里环境美，军官多，眷属也多，营区没有临时的野战痕迹，一切建筑都是永久性的。

　　到军区机关以后，我的活动范围变大，中南五省内的军营差不多都到过。其中，我到过偏远的小岛上的军营。那里的军营只是三四排简易平房，小小的军营内种满了小岛上能种的花，黑板报上写满了战士们守岛的豪言壮语。营区虽小，但训练场的带障碍跑道、单双杠、木马等，应有尽有。因地势所限，篮球场只安一个篮球架，但战士们打篮球照样打得兴致勃勃。

我也多次到过大山深处的后方仓库的军营。仓库营区的四周全是高山，洞库内存放着大量的武器装备，在极有限的一块空地上盖了几座营房，山就成了军营天然的院墙。官兵们就长年生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高山为伴，管理和守护着这些装备物资。

与边防哨所官兵合影。

　　部队里最威武的事情是会操。会操时，全团甚至全师的军人集中在大操场里。官兵们军容严整，在指挥官高亢的口令声中做着操练动作。队伍行进时迈着雄壮的步伐，有排山倒海之势，呼出的口号声能惊飞几里远的小鸟。

　　部队最热闹的事情是相互拉歌。部队集会听报告之前、电影放映之前，各连队为了活跃场面，展示精神面貌，主动唱歌，互相拉歌，看谁的歌声整齐洪亮，谁也不甘示弱。为了调动情绪，鼓起士气，连队的指挥者站在小板凳上使劲打着拍子，指挥唱歌、拉歌。拉歌的花样越多，叫喊的声音越洪亮，官兵们的情绪就越高，唱歌的劲头就越足。这时候，拉歌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各连的嘹亮歌声此起彼伏，整个场内热闹非凡。

　　军营最感人的事情是老兵退伍。每年老兵退伍时，部队都要举行复退老兵向军旗告别仪式，首长宣布退伍命令，干部为退伍老兵摘下军衔、帽徽、领花，与老兵互致军礼。一起扛过枪的人在人生最艰苦的时候积累的感情好似亲情，又胜过亲情，很多老兵舍不得脱下军装，舍不得离开战友，舍不得离开军营。官兵们心手相牵，含泪拥抱，互致祝福。在即将踏上返乡的归途时，老兵们怀着万般的无奈和不舍，同送行的战友告别。大家抱头痛哭，个个泪流满面，直到汽笛长鸣也难以分开。那场景简直是撕心裂肺，感动天地，震撼心灵。

　　军营里最庄严的事情是出征。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在一座军营里目睹了部队出征的场景。黄昏时分，出征的军人列队站在一辆辆军车旁，整座军营肃穆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军旗在风中猎猎飘动。留守的官兵代表端酒碗向指挥员敬酒，所有送行的亲属默然站在不远处，用不舍和鼓励的目光看着要上战场的亲人。指挥员把酒喝光发出登车出发的命令后，出征军人迅速登上军车，车辆便缓缓开动。留守官兵和出征官兵的亲属目送着车队开出营门，眼里含着惜别的泪水，久久不肯离去。

　　军营里最欢快的事情是迎接部队凯旋。部队从前线胜利返回军营那天，军营变成了花和彩带的海洋。车队尚在途中时，亲属和留守官兵就早早等候在军营门口。当凯旋官兵抵达营门时，亲属、留守官兵与凯旋官兵个个热泪盈眶。战友们热烈地拥抱，亲切地互相拍打着，官兵、亲属们的欢笑声和喜极而泣的哭声在营门口响成一片。

　　军营里最沉重的事情是迎接牺牲的战友回营。当年在边境作战牺牲的烈士们都安葬在了边境，但部队凯旋后还在军营举行迎接英灵的仪式。几位战士手捧烈士在战场上的遗物，列队默默走进营门，营门卫兵行持枪礼，所有官兵在营门内两侧列队行军礼，心情沉痛地迎接牺牲的战友魂归军营。

　　军营里最轻松的事情是军人举行婚礼。一个军人结婚，全连改善生活。婚礼上，官兵们一边嚼着花生、糖果，一边尽情逗笑。军人新婚之夜，虽然不允许像农村那样闹新房，听墙根，但是官兵们收获的欢笑一点也不比农村青年少。

　　25年的军营生活，消费了我的青春年华，却让我的人生丰满了许多。它让我学会了吃苦，学会了服从，学会了自律，学会了守纪，学会了敬业，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勇敢，学会了宽容。也让我克服了身上的痼癖和惰性，养成了良好的工作和生活习惯，炼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这对我思想的陶冶、意志的磨炼、心灵的洗礼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常常为自己曾经是军营中一名军人而自豪，对曾经经历过的的磨炼无怨无悔。转业到地方工作以后，无论社会思潮如何演变，无论人们的价值观念如何变化，我从未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穿绿军装的军人。

25年的军营生活，也让我对军营生出了太多的感情。每当回首经历过的军旅生活，就感到身上有一股力量在涌动；每当听到军人的歌曲，内心仿佛有一种激情在燃烧；每当看到军事题材的影视剧，常常是看得连眼睛也顾不得眨一下；每当路过曾经工作过的军营门口，内心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这种绿色情缘也许是军人特有的一种情结，怪不得有一首歌这样唱:“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

2018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