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进入腊月,我到甘肃陇南出差,在文县农村看到杀年猪的场面,勾起了对童年的记忆。<br></h3><div> 记得在我小时候,进入腊月,让人睡不着的事是惦记着什么时候杀猪!</div><div> 杀猪,曾是农村年味的一道风景,既有惊恐,又有乐趣。</div> <h3> 过去杀年猪着实算作农村家庭一年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一个最盼,我们一代人很大程度是伴着杀年猪的快乐长大的。</h3><div> 要说最盼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吃肉,实际杀年猪时那种喜气洋洋的味道它要远远高于猪肉的味道!</div><div> 差不多是一成不变,年年都如此,在我老家每当进入寒冬腊月天,昼夜都结冰了,杀年猪也就陆续开始了。</div><div> 就在这个季节,你随便选择一天、随便走进一个村子,你都能嗅到随风飘来浓浓的猪肉香味。当你见到哪户门庭若市,孩子手舞足蹈的开心,大人进进出出地紧张忙碌,还有从灶房涌出的朵朵“祥云”,不用猜想今天这家一定是杀年猪了。最具诱惑力的是那杀猪菜的独特香味,它会让你失神,会吸引你情不自禁地朝那个方向走去!</div> <h3> “杀猪过年,样样齐全。”那时候的故乡,每至年关时节,家家户户就为过春节忙乎开了,做馒头、磨豆腐……农历进入腊月后,过年的忙碌就到了高潮,其中最热闹隆重的就要数“杀年猪”了。<br></h3><div> 年猪,之所以叫年猪,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过年时杀的猪;二是养了一年的时间。用饲料喂养的猪长得快,一般三四个月就可以出栏,而年猪由于严把入口关,长得相对较慢,大概一年的时间才会长到200多斤。这个重量是宰杀的最佳值,胖几斤则肥,瘦几斤则柴。这是老祖宗总结出的经验,屡试不爽。</div><div> 杀猪的人家一般是早有准备的。年初的时候便将准备打牙祭的猪和其它的猪区别对待。别的猪为了增肥会喂食些饲料或剩饭剩菜。而年猪则只喂食谷糠、麦麸、玉米面和青菜或是干菜,为的就是健康和绿色。</div> <h3> 杀猪一般都在腊月天。选一清晨,天刚蒙蒙亮,几个壮汉应邀而来,将饿了一宿的年猪从圈中轰出,在院内赶上几圈,消耗一下猪的体力。 然后选准时机,一人猫腰急进身,伸手摞住猪的一个后腿,猪失去平衡,蛤蟆般趔趄趴倒。抓猪其实也是个手艺活,讲究稳准狠,需要手眼身法步的完美配合。若是掌握不好,轻则屡败屡试,重则摔个马趴或是跪伏余地,当众献丑。偷袭者得手后,众人一拥而上,将猪的四蹄捆绑,取一碗口粗木杠穿于绳儿间,合力抬起,呼哧呼哧的移向天堂的渡口----两个长条木凳上搁置的一块木板。猪声嘶力竭的吱吱叫着,仿佛知道了在劫难逃,命将休矣;重重的身体在空中扭动着,似乎想要挣脱,但又有什么用呢?</h3><div> 也许猪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美味,也许贪婪蒙蔽了俗人的眼睑,也许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本就根植血液,也许……听听那欢乐的说笑,看看那熊熊的炉火,一切已经注定,可怜的猪,认命吧,能够为人类的繁衍生存做些贡献,也是一种美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设计好了结束的方式,那有何必苦苦强求呢?不按套路出牌的后果可能更加的可怕。</div><div> 是的,猪通往天堂的路是无痛的。在被侧按在案板上的瞬间,一个泰山压顶,碗口粗的木杠就砸夯般的落在猪的头上。于是尖叫变成了闷哼,头偏垂、四腿僵直,麻药发挥作用似的,渐渐失去知觉。</div><div> 等在一旁很长时间的杀猪师傅闪亮登场,一袭油光光的黑皮围裙从脖子护到小腿;一双眼透着杀气,死死盯住猪的脖项,好像窥视猎物很久的饿虎,更像准备解牛的庖丁。一双手布满老茧,那把刀尖儿长刃儿薄,带有血槽,铮明刷亮,寒气袭人。这套装束,很是渗人,为本是喜庆的气氛平添了些许的萧杀之气,让人有隐隐的不爽之感,但也就仅此而已。此时此刻,是不会有人为了一头猪而出手相救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恐怕未来也不会。</div><div> 只见,那个凶神用刀在猪的脖颈上反复比量,一招鲜吃遍天的淡定和坦然,然后犹如斗牛士的最后刺杀般将刀刺入猪的心脏。血流到地上的盆子里,得意飘荡在恶煞的脸上,欢笑声回旋在空气中,甚至还有掌声和叫好声。这是一种告别仪式,无私的猪上了天堂。</div><div> 杀猪的师傅是个老手,三下五除二,片刻之功,猪便露出真皮,敞开心扉,捧出心肺,抛却头颅,卸去蹄尾,以最真实的状态展现在人们的面前,等待锅蒸水煮,品头论足。</div><div> 杀猪的时候,孩子们都愿意来凑热闹,看看是怎么杀猪,再就是爱要个猪尿泡,屠夫把猪尿泡掏割下来往往愿意给孩子们玩,那时小伙伴们都等着、争着要,抢到手的就得意洋洋,把它冲洗干净,吹起来,用线扎起来,就像个气球,扯着线,吹打着飞来飞去,就图个热闹。</div><div> 外屋的灶火奋力的燃烧着,对劈材噼噼啪啪的求饶声置之不理,只知道对锅底频频暗送秋波,纵使变为灰烬也在所不惜。慢热型的黑色铁锅经不住柴火的死缠烂打,情绪被调动起来,一池静水渐渐起了波澜,嗤嗤的微笑、浅浅的吟唱、重重的和旋,终于情绪到达顶点,如愤怒的趵突泉般咆哮起来,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锅盖掀起,蒸汽如同爆炸的原子弹,腾起一团蘑菇云只冲屋顶,然后遇阻折返,天女散花般飘散在屋中,农家小屋瞬间变成了仙境。</div> <h3> 过去的年代,虽然家家户户都不怎么富裕,但人与人之间却非常讲究感情。</h3><div> 乡村谁家杀猪总要请人吃饭。有帮忙的、街坊邻居、关系较好的朋友,还有自家亲戚。多的时候要摆上好几桌。</div><div> 杀年猪,请宾客,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只是那些孩子总不太愿意:自己家的猪,凭啥要请别人来吃上一顿?只有长大了才知道,杀年猪更象是一种活动,一种仪式,因为这已不光是解馋,它所包含的,更有那浓浓的乡情,淳朴的人情……</div> <h3> 猪肉被卸成了几块,放在那里晾着,男人们的工作基本上都做完了,开始围在一起抽烟,喝水,侃侃大山,吹吹牛,说一说个人家里的收成及明年的计划等,这时候他们才能说点正经事,一会喝起酒来就什么都忘了。女人们开始忙活着做菜,菜品主要以刚杀的这头猪的肉、内脏、血液等为主,最著名的叫杀猪菜,是用一口大锅,用现杀的猪的五花肉,最好是血脖这块的肉,配以粉条、血肠、骨头等件,一起炖,那真是满院子飘香,甚至能随风飘到几里路以外去。</h3><div> 桌上的男人胃口大开,频频举杯,一会的功夫,酒气和烟气便熏硬了贪婪的舌头,麻痹了笨拙的手脚。席间,开玩笑的笑骂声也是烘托喜庆气氛的保留节目。开玩笑人多是姐夫和小姨子,嫂子和小叔子这种关系的远亲和乡邻。玩笑间,你说我一句,我回你一句,有荤有素,点到则止,体现的是智慧,考验的是反应速度,练的是嘴皮子。夹杂着地方土语的玩笑,只须一段,就可以引爆亲朋们本就不高的笑点,哄笑、起哄,叫嚷、划拳,气氛在不知不觉中便被推向高潮。年味也在炊烟的蒸煮下,在笑声的回荡中越来越浓。</div><div> 通常这顿饭要吃上一两个小时才会逐渐冷却,大部分的男人们已经被淘汰出局,回家去睡觉解酒去了,剩下的舌头大大,吐字不清的捉对厮杀,女人们则帮助主人家收拾残局,洗碗刷盘子什么的,孩子们则仍然兴奋,但是也都进屋玩一些室内游戏了。</div><div> 西北的冬天太阳落山的早,这时候通常都已经太阳西斜,快落山了。</div><div> 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有些午间没赶上正席的亲朋和一些帮忙的男人们,晚上会继续摆桌吃喝,但氛围要比正席逊色很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千古名句是军事家的贡献,但我想放在酒场上也是适用的吧。</div><div> 一桌又一桌,一悠又一悠,晚饭后杀猪的人家还用一大碗盛满肉送到各邻居家,让亲人都尝到年猪的味道。</div><div> 通常这一顿至少吃下去几十斤肉和内脏骨头等,但是主人家一点都不会心痛,相反,如果没人来吃,那主人家才郁闷,这说明他们家在这个村里混的没人气。</div> <div> 那个年代的农家没有冰箱和冰柜,所有需要冷藏的年货都放在一个特大号的陶瓷缸里,口儿大腰粗底儿却很小,多呈酱紫色或墨绿色,有点像倒扣的馒头,憨憨的,有些滑稽。装年货的缸通常放在下屋。这里远离烟火,没有温度,是天然的冷窖,人进入会不自觉的缩头、搓手、打寒战。<br></div><div> 准备过年用的猪肉、下货、猪头成方成袋的弄好,放在猫狗和老鼠够不到的冰冷的高处冻实,然后和鸡鸭鱼肉、豆包、干豆腐等放进同一个缸内,盖上盖子。这时的猪肉纵然尊贵,但也享受不到单间的待遇,不是没有,更不是吝啬,让猪肉挤集体宿舍的原因在于抱团取冷,用集体的力量抵御热量的侵袭,以保持缸内的较低温度,实现长时间的保存。</div><div> 杀年猪除了吃肉,农村家庭一个阶段的食用油也要在杀猪时一次备足。他们把猪的脂肪加温熬成油,这就是俗称的“荤油”,每家都要熬出几十斤的荤油,有的人家荤油用大坛子装,有的人家用小缸装。挪动油坛子、油缸还有点说道,一般都由已到婚龄的男孩子来挪动,意思是大“婚(荤)动”,人们追求圆满、完美的心愿也能在杀年猪中了结。</div> <h3> 农村杀年猪是农人劳作一年尽享收获的开始,在那还没有完全解决温饱的年代杀年猪不仅孩子们盼,大人们也盼,全村子人都在盼!毫无例外我也热盼过……</h3><div> 多少年过去了,农人又朝梦想的方向迈出了长长的一大步,迈进了一个叫小康的社会。在吃的天天像过年的现代,杀年猪在生活中的作用也不那么重要了,杀猪菜也成了家常菜,未搬过荤油坛子的小伙子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婚动”。</div><div> 曾经给我们带来无尽童趣的旧时光,如今正渐行渐远。已打下深深烙印、不能再复制的那笨猪肉、那杀猪菜,还有杀年猪时的那欢声笑语就成了留在我们老辈人心中的一段擦抹不掉的记忆!</div><div> 时间是个急性子,刚刚送走一天的忙碌,便将羞答答的一轮越来越瘦的弯月扯出来,挂在天上,给奔家的游子指明方向,给不能回家的人们寄存思念。</div><div> 炊烟升起来了,又飘来了猪肉的香味,浓浓的,那是家的味道!</div><div> (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div> <h3> 田文华,男,庄浪万泉人,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自娱自乐,有百余篇小说、散文等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报刊发表,部分作品被收编入《读者》《神州魂》等书籍,先后发表新闻作品千余篇,出版书籍2部,多次获各类新闻、文学奖。<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