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 ——家庭出身

柳暗花明

<h3>目光顺着干部履历表逐一扫视,我没有发现“家庭出身”栏,再看,确信无,轻呼一口气。其实,取消“家庭出身”已经很多年了,但我只要拿到各类表格,“家庭出身”就会瞬间在脑海里狰狞,令我心惊肉跳,尽管几十年过去了,那痛苦的烙印,至今依稀可见。<br></h3> <h3>在我背着新书包,走进小学的第一天,当老师问及姓名、籍贯、家庭住址等问题时,我均对答如流,干脆而响亮。但老师问到家庭出身时,我立刻哑然,恨不得钻入地缝躲起来,良久,才极为艰难地低声回答“地主”。</h3> <h3>那是“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就会被打上阶级的烙印。这个烙印是由个别政治理论家,通过对你祖宗三代的政治染色体,以及遗传基因的剖析,并结合上辈人拥有财富的多少而确定的。一旦定性为“黑五类”,则必须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h3> “黑五类子女”的理论基础,是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倘若能振臂高呼“我家三代是贫农”!毋庸置疑,那必定是响当当、硬邦邦的贫下中农,是根正苗红的可靠接班人。而我们这些带着“黑五类子女”烙印的老鼠,只能躲在角落里,否则就会人人喊打。<div>  </div> <h3>小学三年级时,因一道算术题,我和同桌发生了争执,在证实是他错了的情况下,那个同学突然咬牙切齿地大骂一声“地主”!所有厌恶歧视的眼光一起向我投射过来,教室里随即响起了“地主,地主……”的喊声和拍打桌面的声音。我顿时觉得寒彻入骨,如在众目睽睽下赤身裸体,无地自容。所有的防线刹那崩溃,我难以抑制地哽咽着,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h3> <h3>传说上官婉儿因近武则天“禁脔”被黥面,聪明绝顶的婉儿在伤疤处刺了梅花,反而益加妩媚动人,明艳无比,以至于宫中人人效仿,从此 “红梅妆”盛行不衰。而打在我们身上“黑五类子女”的烙印,是烙在了我们心坎里,印在了我们灵魂中。如同战马烙在臀部、囚犯印在额角的烙印,是无法用任何“红梅妆”遮掩的。</h3><div> </div> <h3>正当“地主、地主”的起哄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时,买老师走进了教室,喊声戛然而止。我低着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听到买老师用从未有过的声调高声问道:“同学们听不听毛主席的话?”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听”!“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这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买老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了这番话。</h3> <h3>买老师走到我身边,用柔软的手在我头顶抚摸着,一股暖流涌入我心头。买老师说:“她剥削过你们吗?没有吧!她哪一点不如你们呢?不管什么出身,只要学习好,表现好,就是好学生,长大了就是好人!”说完,她走上讲台,开始朗读、点评我的作文。</h3> <h3><font color="#010101">人,是会因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而改变,甚至会变得与之前大相径庭。不管最后有没有达到所预期的目标,你总会感谢,有这么一个人或一件事,让自己有所改变。就在那一刻,在买老师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中,几近要把我逼疯的压力,开始缓缓收缩,最终凝聚成了一种新的力量。这种力量,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自信。</font></h3> <h3>我至今仍记得那天下午,教室里特别明亮。讲台上的买老师,明眸皓齿,短辫齐肩。笑若云霞,声似天籁。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气息。聆听她一字一句朗读我的作文,心中充满感激和喜悦。对文字的喜爱,也是源于那一刻。从此后,只要买老师布置了作文,我就会以最饱满的热情,十分努力地去写。我知道,那是买老师期待的,也是我用以维护自尊心的唯一途径。</h3> <h3>那些年,“家庭出身”的烙印就像一根弦,只要被回忆的指尖轻轻撩拨一下,就经久不停。那些几乎被淡忘了的、被时间磨去棱角的片段,瞬间在脑海里波涛汹涌。一如陈年旧伤,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遇到天阴下雨,或节气变更,就会隐隐作痛,且愈来愈钻心刺骨。</h3> <h3>小学三年级的那个下午,买老师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深深铭刻在我心里。从那时起,我懂得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以后的日子,虽然我无法抹去“黑五类子女”的烙印,在入团、入党、招工的过程中,也曾因此经历了重重磨难,但我总能感觉到买老师轻柔的抚摸,能听到她亲切的声音。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咬着牙,走过了无数风雨坎坷,只为做个老师心目中的好人。</h3> <h3>“家庭出身”的烙印早已销声匿迹,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时光的尘埃里渐渐淡去。光阴是一条丝带,将我过去的点点滴滴连在一起,如一串菩提,经千百次的摩挲后,包浆上光,显露出温良沉静的气息。而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还有老师柔暖的微笑和声音,却是我心底不会褪色的烙印,是那串菩提中熠熠生辉的一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