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站在八里河上唱歌的女子

尤六六

她从远方归来，站在八里河的岸边，在轻轻地唱。

她的头发在八里河的水汽里缓缓地飞场。风，在掠过这河的上空的时候，就是因了这歌声的美，而漫散，因了这歌声的苍凉，而凝重，然而，它却不能止息自己的奔波，因为曾经的梦想，已经把它牵绊在了一个繁华的地方。

一个女子沉醉在八里河曾经流动着的烟霭里，她将自己的目光穿越了时光的隧道，痛切得摩挲着八里河沉沦的躯壳，一首歌便从她倾注过墨香的诗文里漫起了，在夕霞绚丽的光晕里颤动着……

八里河，哦，我的八里河哟……

　　这个裙裾飘舞的女子，用双手捧着她的深情，携着她的思恋，在八里河的岸畔，叹唱，徘徊。

一地的绿荫如毡，从她的脚下铺向远方。

这是一个被八里河深情眷顾过的女子，她正在把自己的文字幻化成了这首不老的歌，在心里轻轻地流淌。

倘有水莲点缀在八里河往昔沉稳的水波里，那也是被这乡愁催生的凄美。

哦，八里河……你瘦骨嶙峋的躯体，横陈在一个被你溺爱过的女子的案头，正被她纤细伤感的手指柔柔地抚过。

她曾经因为你的辉煌而高傲得笑靥如花，今天，她却因为你的失落而失落了，迷茫在了那个曾经驻留过青春的田野里。这都是岁月种植下的因果，把一番情怀紧紧地收拢在忐忑不安的思念里，幸福而酸楚的存在着。

沉重不化的乡愁，任谁也无法去背负着远行，何况一个弱小的女子呢。于是，她便只能将乡愁卸下，让那如泣如诉的文字去浇铸，在她不舍故乡的灵魂里镌刻成永久的铭文，讲给现在或者未来的世界听。

　　于是，便有了一首歌的韵律，从一册薄薄书页里喷涌而出，在八里河的两岸迟缓而深沉的响起。

八里河的失落对于每一个八里河的儿女来说，都是一种切肤的伤痛。招摇的炊烟依旧，村落的街道依旧，那么我的八里河呢？起伏的坡岭依旧，平展的田野依旧，那么我的八里河呢？

水波粼粼的八里河，你在哪里？

我听不够的蛙声闻不够的麦香，你们在哪里？

我童年琅琅书声的校园青春遥遥相望的石桥，你们又在哪里呢？

女子轻挽娥眉，在故乡的记忆里倾听，划过纸笺的笔尖如绽开的一枚枚泪花，洇湿了四季轮回的眼眸。故乡的八里河就是她灵魂之舟泊停的码头，不管她漂泊的多远，那都因该是她梦牵魂绕的归宿。

于是，她便唱起了哀婉忧愁的歌谣，在八里河干涸的石头上敲击着只有八里河才能听懂的辛酸，经过河道的风儿默默地不敢声张，它怕这绵绵不断的歌谣会召唤来一场星月的雨，而疲惫的八里河却依然不起波浪。

　　八里河，女子熟悉你如同熟悉自己的眼睛和嘴唇，而她的歌喉却唤不来你的一次潮起潮落。你当年排山倒海的气势呢？你当年弯转舒缓的温顺呢？女子在诘问着自己，或许是自己遗忘了这条滋育了自己的生命之河流，可是流动在梦里的河流一直在陪伴自己纷繁的日子呵，自己或潦草或工整的思念一直追随着这条河流的轨迹呵，八里河，八里河，到底是谁熬干了你的湿润，到底是谁掠走了你的清波呢？

女子问八里河，干涸的八里河张着空洞的嘴巴，却沉默无语。

　　于是，她便唱着这首已经被唱老的歌谣，走过了向日葵金黄的炽妁，走过了荞麦花粉嫩的妖娆。故乡的老榆树一如既往的拍着欢迎的叶子，守望在归来者路过的村口。是什么让故乡如此固执地等待呢？正是因了这歌声的传唱，让故乡在失去了八里河盎然生机的时候，不能再失去牵挂在远方的那一丝丝念想了。

八里河，你原本空灵的气息已经潜植在了女子恬淡的心魂里，就像她的文字，清丽而婉约。只是她在给你唱歌的时候，被你的寂寞暗哑了喉咙，然而她却不敢怠慢你哪怕一时一刻。虽然她有时候诅咒过你的颓废和荒旧，但她的骨子里却满满地盈溢着你五谷的芳香。

女子依恋八里河，而八里河却牵不起她的纤弱，是歌声的伤怀，让寂寞走了好远。

现在都市里的夜和童年时候的夜在女子的册页里交织，眼前这一街霓虹的矫情，永远都比不上童年时候油灯摇曳的温馨。那扇父亲走出来又走进去的大门呢？那盘母亲无限座下去的土炕呢？女子瞳孔里闪过的悲伤，让故乡印在回忆里的底片无限地放大……亲人们的笑容从炉馍香腻的味道里飘过，青涩的萌动从剑麻的挺拔里飘过，第一次遥望远方的梦想呢，从天际的那一朵白云上飘过。

这一切，都是因了八里河的古老而衍生的新奇。走出去，好似一无牵挂，路途上，才知道把往昔丢在了故乡，回过头来寻找时，八里河呢？只剩下一条即将消失的河道，如一只孤独的眼睛，横亘在黄色的土地上，无奈地仰望着高阔的天空。

女子的珠泪，因为故乡的八里河而潇潇……

　　写了故乡的文字，毫不吝啬地让它们在故乡的记忆里跳跃，就算是折断了手中的笔，也不敢失却叹唱它的顿挫，不因嘹亮而自豪，不因暗哑而自卑，因为那是唱给故乡听的歌，故乡的八里河最懂。

一个陕北的女子，一个给八里河唱歌的女子，她知道她的八里河依然灿烂在她的文字里，日夜不息地流淌着。

发表于《榆林日报》副刊，《延河》（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