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轶事(2)电闪雷鸣之后

朱一

<h3> 1968年下乡雷州半岛的徐闻县五一农场,这雷州半岛顾名思义就是雷电特别多的半岛,确实如此,下乡九年,每次雷声过后,不久就会听说哪里哪里有人被雷击中了,我自己也曾经历过几次与雷电有关的事情。我们18连知青宿舍门前有一棵约二十多米高的木麻黄树,在炎热的夏季里,为我们带来不少的阴凉,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一个炸雷击中,整棵树扭成麻花状,没多久就枯萎死掉了。我调到机运连当拖拉机手后,有一次在雷雨中开着拖拉机经过12连的橡胶林,忽然一个炸雷,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火球从树上掉到地上,跳了几下才消失,把我吓得魂飞魄散。1974年初我被调到机运连一排工作,夏天的时候,有一天傍晚下大雨,两个拖拉机手正好在连队的伙房里洗澡,忽然一道闪电在头顶划过,随即炸雷轰鸣,把我吓得半晌没回过神来。雨停之后,两个洗澡的家伙回来说,刚才响雷的时候,他们正在洗澡,觉得湿漉漉的地上麻麻的好像有电,就赤条条的也顾不得羞耻,跳到锅盖上去了(伙房的锅盖很大,木头做的),等到雷声过后很久,才敢下到地面。呵呵,总而言之,这种与雷电有关的经历和传说,在雷州半岛可以说是俯拾皆是。</h3><div> 下面要说的,是我在18连时,一次半夜雷电之后发生的事。</div><div> 记得好像是1971年的夏天,那时,正是生产建设兵团不科学管理橡胶生产最严重的时候,为了增加产量,不顾后果地把农垦时的“单树位”轮换割胶变成“双树位”割胶法,工作量猛然增加了一倍。由于割橡胶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完成,为了赶时间完成“双树位”割胶任务,就要提前到半夜二点起床工作。在橡胶开割季节期间,每天都要割胶,半夜两点就要起床,一直工作到上午十一、二点才筋疲力尽回到宿舍,而且下午还要干农活,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其艰苦和劳累真是难以表达。</div><div>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下雨。凡是下雨天都不割胶,因为雨水会把割出来的橡胶乳汁冲走,所以,下雨就意味着可以休息,尤其是起床钟敲响之前下雨,我们就可以不用离开那舒服的床而睡到天亮,所以那时我们最盼望的就是下雨。</div><div> 那晚,就是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div><div> 半夜里,突然而起的风雨声,还有远处滚过的雷鸣声,把整个宿舍的男知青都惊醒了,大家一看刮风下雨都乐了,黑漆漆的夜里,都可以看到人人裂开的嘴巴。几个家伙走到外面走廊,利用黑夜和柱子的掩护撒了泡尿,跑回来一骨碌滚回床上,一边掖蚊帐一边高兴的大叫:“有得睡天光觉啰”!</div><div>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白昼般的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那雷就像在头顶炸开一样,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笑声立刻变成了骂声。当耳朵刚能恢复听觉时,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声音不大,在风雨戏谑的夜里断断续续。还没来得及细听,紧接着“当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响了起来,钟声过后,传来食堂炊事员陆叔嘶哑的喊叫声:“大家快来帮忙啊,有人被雷打中了”!在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这样的哭声、喊声和钟声,让人听到不禁打个冷颤,浑身一下子都是鸡皮疙瘩。大家小议了一下,立刻穿上雨靴抓起雨衣拿着头灯(一种使用乙炔气体,割橡胶照明用的灯具)就往伙房方向跑去。</div><div> 陆叔一看有人来了,指着最靠近伙房的那幢平房说:“快去,第三家,有人被雷打中了”。我一转身,三步并着两步跑到那家宿舍,此时房门已经打开,屋里也点着了煤油灯,女人的哭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来。进屋一看,紧靠房门的右边,一个女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四个小孩挤在一起,仔细看来,那女人是我们班的张帼英。帼英姨平时性格倔强话语犀利,此时却嘴巴颤抖说不出话来。再看,屋子的尽头当中是个窗,窗户前面有张桌子,桌子右边是张大床,桌子上面吊着一盏电灯,桌子前的地板上躺着个头朝屋里呈大字型的人,这正是屋子的男主人,我们连队的小学老师刘立业。</div><div> 猛然间看见眼前躺着个不知死活的人,我一下子觉得手足无措,脑袋飞速转动了一下,觉得首先还是应该把人弄到床上,于是连忙招呼跟着进来的人(相隔时间太长,已经忘记是谁了),把刘老师搬到旁边的大床上。</div><div> 把人搬到床上以后,我把煤油灯拿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观察了一下刘老师,只见他眼睛、嘴巴都张着,手脚有点凉,用手探探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气息似的。此时,帼英姨带着哭腔说话了,原来刚才下大雨时,刘老师爬起来去关窗,刚关好窗,一个响雷,他就倒在地上了。我扫视了一下位置,刘老师关窗时,头上就是那个电灯,估计那闪电炸雷正好击中这幢房子,由于房子的避雷针失灵,雷电通过刘老师头上的电灯线把他击倒了。</div><div> 显然,刘老师是被雷电击中,没有呼吸(事后发现应该是呼吸微弱),急需人工呼吸(那时还不会说“心肺复苏”),怎么办?应该怎样急救?</div><div> 突然,我脑子里闪过读初中时的一段往事。</div><div> 1964年,我中考成绩差,第二次考试才得以入读广州郊区的“沙河中学”(后改名为75中学),学校在郊区沙河镇天平架,学校的附近都是农田,校区后面是个名叫“石鼓岭”的小山岗,山岗上长满了马尾松和山埝(一种果子暗红色有点酸甜的植物),还有两个据说是解放前留下来的碉堡和弯弯曲曲的壕沟,跟我以前读小学时所在的城市中心有很大区别。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台湾老将经常扬言要轰炸大陆,还派出多批特务偷袭广东沿海。为了提高人民的警惕性,政府经常宣传要防备台湾反攻大陆或者轰炸城市乡村,我们中学也挂了很多这方面的宣传画,还举行过几次防空演习,这让我认识了很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什么“B29轰炸机”、“同温层堡垒”、“潜水蛙人”等等。学校的后山的碉堡和壕沟,还有壕沟里挖的小洞穴,人藏在里面可以躲避机枪扫射(有点像后来说的“猫耳洞”,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猫耳洞”这个词),就成了演习场所。那时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初一有一次演习,我在“猫耳洞”呆不了多久,就走到壕沟四处张望,正好被巡查走过的校医发现了,她尖着嗓子喊道:“这个同学受伤了,马上把他抬去急救”。四个初三级的大个子男生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抓到担架上,跑步抬进校医室“抢救”去了。</div><div> 在校医室里,我是怎么被“抢救”的已经记不清楚,但校医室里挂着的那张人工呼吸急救示意图却印在了脑子里。</div><div> 突然间,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图,而且非常清晰,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div><div> 看见屋子里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我连忙大声说:“大家不要吵了,留几个人在这里,把门窗打开,其他的都退到外面去,让屋子里的氧气多一些”。马上,几个知青相互配合,打开窗户,把闲杂人劝到了屋外。</div><div> 我爬上床,解开刘老师的衣领扣子,让他的脖子和胸部露出来,又松开他的裤腰带,再把他的头摆正,稍微向后仰,这样可以保证呼吸顺畅。我还检查了他的口腔,发现并没有异物,然后就骑在他的身体上方,两个手掌重叠在一起,放在他的左胸用力按压起来,“一、二、三”。按压时,我的头就在刘老师的面部上方,他那双睁开着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按压了三下胸部,本来接着要对嘴呼吸的,但一看他那微微张开的嘴里全是吸烟人的黄牙齿,就感觉一阵恶心(那时我还不会抽烟)。然而,不嘴对嘴呼吸,怎么帮助病人恢复自主呼吸呢?我又想起了那张示意图,记得图示上还有拉动病人的双手大臂;可以帮助病人活动肺部,从而帮助其恢复自主呼吸。我马上改变了动作,变成按动刘老师的胸部三下,然后就拉动手臂三次,不断的重复进行。每次拉动手臂时,我的眼睛就几乎挨着刘老师的脸,觉得尴尬的时候,就把头扭向侧面。就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这个动作,渐渐地,我的脑门上冒出了汗珠子,慢慢的,就觉得刘老师的眼珠子好像动了。</div><div> 这时候,连队卫生员细梅姨拿着针筒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打针吧”!</div><div> 我一边做着按压动作,一边喘着粗气问道:“什么针”?</div><div> “肾上腺素”。</div><div> “哦”!</div><div>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肾上腺素”,只估计这是一种刺激性很强的针,我看看身下的刘老师好像眼睛已经开始转动了,就说“应该不用了吧”,细梅姨看我这么说,也没有坚持,凑过身来观察刘老师。我继续努力,不停地按压病人的胸部,不停地拉动其手臂,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直到细梅姨叫了起来:“行了行了,他呼吸了,他眼睛动了”!</div><div> 一听细梅姨这么叫,哗啦啦地,包括刘老师的妻子帼英姨在内的满屋子人都围拢过来。我一看刘老师活过来了,就停止了按压,抬起麻木了的双腿下了床,拍拍刘老师的肩膀离开了,把剩下来的事情都留给了细梅姨去收拾。</div><div> 事后,有知青问我怎么会懂得做人工呼吸的,我就把初中时看到的那幅急救示意图的事情给说了。一个细心的知青说,那晚我明明看见你只是动了刘老师的小臂,并没有拉他的大臂,怎么也能把人给救活了呢?</div><div> “啊”!我一听,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了,忙问,“真的,我那晚只动了小臂没拉大臂”?</div><div> “是啊”!</div><div> “对,你就是拉小臂的”。</div><div> 大家七嘴八舌地还原了我那晚救人的过程。</div><div> 哎呀呀,这可真丢人啊,搞了半天,原来都是白忙活儿,好在,人还是活了过来,要是……,真不敢想下去!</div><div> ……</div><div> 1972年初夏,我就被调离18连,到机运连开拖拉机去了,但我只要有空,还都喜欢往老连队跑。有次回去碰到刘老师,他拉住我的手,一脸诚恳地说谢谢我救了他,我听了觉得很尴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说:“哪里哪里,其实你都还没死”!</div> <h3>我与18连来自广州、揭西、海康(现在叫雷州)的知青以及农场职工子弟合影。</h3> <h3>男知青在自己的宿舍门前晚饭。</h3> <h3>在自己建的篮球场上打球。</h3> <h3>女知青们。</h3> <h3>女知青赶牛车摆拍,前排右一是当时18连的指导员张光权。</h3> <h3>我的摆拍,不过,真正干活的时候,比这个威武多了。</h3> <h3>不知发现什么好笑的东西。</h3> <h3>女知青在东坑河上“泛舟”。</h3> <h3>在东坑河水电站大坝上合影。</h3> <h3>广州知青下乡二十周年时,我们回到18连与老工人及连队职工们合影。</h3> <h3>各地女知青合影。</h3> <h3>女知青和队里的老工人(后排右二)及小孩们合影。</h3> <h3>男知青与农场武装部长(前排左二)合影。</h3> <h3>女知青们在排练节目。</h3> <h3>女知青们割橡胶的“行头”。</h3> <h3>2007年五一节,我与老婆老妹,及场友新权夫妻一同回五一农场探望老工人,这是在国道旁边农场标志牌前合影,照片中的四人都曾是五一农场的知青,其中三个是18连的。</h3> <h3>2011年3月,我与朋友们自驾车去海南旅游,途径五一农场时顺便去探访老工人,这是在18连的路口合影。图中14人,有9个曾经是下乡知青,其中有6个下乡五一农场的,里面有2个是18连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