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div>《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賞析 </div><div><br></div><div>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div><div>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div><div>两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div><div>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div><div>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div><div>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div><div>一路在枪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div><div>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div><div>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div><div>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div><div>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div><div>把一些贊美當成春天</div><div>把一個和横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div><div>而它們</div><div>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div> <h3>前些天雨後出門,至拐角處,赫然發現幾棵玉蘭樹已經花滿枝桠,白的像星,粉的像霞,雨水洗過的空氣乾淨得透明,新綻的花骨朵純潔得像精靈般搖擺在春風中。過不了幾天,汽車的尾氣熏過、太陽的熱烤過、雾霾的空氣撫摸過,她們就要變成張愛玲描述的像一堆堆衛生紙的玉蘭花了。想到這里,忽然間,我就想起了余秀華。</h3> <h3><font color="#010101">《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作於2014年10月,據說當時作者曾去遠方看一位朋友,然後在詩人圈子里聊天說玩笑話,有一句玩笑話就是令她聲名鵲起的這個詩名。對於《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有人說這首詩反應在外打工的农民工著急回家的心情,也有人說這是對春運回家潮的咏嘆。余秀華自己則說:這個世界上能讀懂我的詩的人可能只有幾個。</font></h3> <h3>我這人,對於新生事物總是后知后覺,一是源于在知識爆炸的時代,為了騰出時間来讀書看電影,我習慣性地閉目塞聽,二是源於我社交圈子狭窄,總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樂。因此直到最近,才聽說了余秀華,才開始接触到她的詩。</h3> <h3>余秀華,2015年刷爆微信社交平臺的女詩人,因为農民又兼腦癱患者的特殊身份而被媒體關注,她用左手一個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出2000首詩的事迹成為很好的勵志典范。她出名后離婚,在現實中與人吵架、網絡上與人互撕,特立獨行的她被以各種名義骂醜骂淫。當我看到她迅速從一個喂兔子的農民當選為當地作家協會副主席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她的詩集《摇摇晃晃的人間》發行量刷新十年詩集發行記錄,以她為原型的紀錄片曾参加某國際電影節展演。</h3> <h3>一直以為,好的文藝作品一定是反應人的靈魂慾望的,其叙述的方式和介入點可以變化無窮,其對精神世界的解讀應具共通性。讀者因閱歷不同可能會對作品有不同的解讀,但是好的作品無疑一定能撼動讀者心靈。當我讀到《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時,我有被電擊中的感覺,是久違了的欣喜若狂,我的靈魂歡呼雀跃,這是真的詩歌,抒寫的是真正的人之慾。</h3> <h3>一個才華横溢勇於求索的人往往活得比常人更痛苦,因為越多地了解世界就越多地迷茫於世界的不可知,而探索世界的過程中,經驗的多樣性和答案的不確定性会令人一次次陷入困境。答案的不可知已然令人絕望,而求索過程的完美表達亦是奢侈。余秀華的詩,於我,就是對於生存困惑的最好表達和宣泄。</h3> <h3>“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h3><div>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div><div>两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div><div>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div> <h3>詩一開頭,就給了一個大的悬念,讓讀者慾罢不能。“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於我,是網戀中的人們奔走相約的意象。當中國於本世紀初有了電腦網絡,每天便有數不清的人們行走在見網友睡網友的路上。地鐵站、咖啡廳、餐馆、旅店到處有網友的約與被約、醉與被醉和睡與被睡。</h3> <h3>這句話被某些正人君子解說為“民工盼相逢”和“春運回家潮”,實在令人尷尬。能够激起廣大讀者共鳴並在讀者心里引發地震的文學作品,從來就不應該是符合普通人所謂正確三觀的作品;其主人公的所作所為也從來就不是世俗生活中被普遍接纳的行為。比如《羅馬假日》里公主和記者的相遇,《廊橋遺夢》里攝影師與家庭主妇的偷情,《泰坦尼克號》里傑克和羅絲的愛情。因為,當一件事情成為普遍意識形態里約定俗成的合理事件時,其故事的深刻性及触及靈魂的概率都非常低,只有打破成規驚世駭俗的主題才可能永恒。</h3> <h3>對於被允許的熟悉的事情缺乏好奇和慾望是人的普遍心理,現實中,你可能想念妻子,但是你不會想到癡迷;你可能盼望回家,卻不會盼望到發狂。而對於婚外情的渴望和幻覺卻會令你如坐針毡寝食難安。心理學理論認為:我們同時具有滿足超我、自我和本我慾望的需要,超我是社會道德倫理,本我是潛意識里的原始力。人的顯意識是水面冰山上的山頂,只占意識的一小部分,而冰山下的潛意識里有我們真正的愛和慾望。文學只有觸碰到冰山的水下部分,挖掘到我們看不見的潛意識才會具有魅力。本我與超我的對抗,潛意識與顯意識的衝突才能擦出最美的火花,成為文學最戲劇化最有張力的表達。</h3> <h3>“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這一句給“睡你和被你睡”以昇華,表達了女性獨立和平等的現代意識。這讓我想起美國女權運動的先驅麥當娜的“PLAY BOY”,余秀華的擔當在今天的中國仍然具有意義。</h3> <h3>“無非是 两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這句是寫實又不僅僅停留在寫實上,如果那樣的話,這詩仍可能被視為淫詞艷曲。“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意義遞進,讓人陷入思考:我們曾經以為,我們肉體的碰撞是來源於心靈的相愛和契合,會是一種新生,事實上呢?作者開始自我懷疑了,我們其實不過是誤以為而已,誤以為一朵花就可以代表整個春天。</h3> <h3>開頭這几句,看上去俗氣的字句組成不同凡響的詩章,如果你把它等同於用下半身寫作的艷詩,就失去了更高級的审美情趣。有人評價余秀華的詩:煙熏火燎、泥沙俱下,裡面還有血污。我想起波德莱爾在《恶之花》中用象徵手法寫社會之恶人心之恶,中國象徵主義詩人李金發也把一系列灰色意象引進詩歌領域,以“醜、怪、憂鬱”等為主題营造出無以倫比的詩意的美,比如:如殘葉濺血在我們腳上,生命便是死神唇邊的笑。多麼凄絕的美!余秀華對於社會人性的刻骨描寫同樣鮮明,讓詩意复活於平凡的生活中,余秀華不啻於為我們拉起了一面旗幟。</h3> <h3>年輕時,我沉迷於不食煙火的純情浪漫情詩,比如席慕容的我是一棵開花的樹、七里香等。歲月漸長,漠然發覺,余秀華以對生活抽筋剝骨驚世駭俗的剖析,造就了一個現實和理想衝突、靈魂與肉體交戰的詩意世界,她那麼貼合著我被現實磨礪的粗糙的心,令我沉醉。</h3> <h3>“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h3><div>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div><div>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div> <h3>余秀華說:我是一個小女人,我不關心國家大事和世界局勢,但是如果有些東西被我看到了,那確實是它事關重大了。這一段,里面重叠出很多意象:火山、河流、政治犯、流民、麋鹿和丹頂鶴,也許,作者自己也没有明確意識到這些詞的意義,就如她自己所說,寫了,說明這事大了,被關注到了。而讀者,也無須去字斟句酌精確求証,因為詩重在意境的营造和情緒的表達,你可以在這裡看到自己對世界的理解,看到自然和人文的關懷。也因此,對世界更廣大的關注讓這詩變得不僅僅是小兒女的叽里呱啦,而多了些家國情懷,使其更為厚重深遠。</h3> <h3>“我是穿過槍林弹雨去睡你</h3><div>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div><div>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div> <h3>如果你在《茶花女》中讀懂過阿尔茫對瑪格丽特的思念,在《巴黎聖母院》里讀懂過卡西莫多對艾絲美拉達的熱望;如果你什麼也没讀過,但是經歷過异地戀的相思或婚外戀的煎熬,你也許能够明白作者這份去“睡你”的急切和焚心似火。無論槍林弹雨,關山萬重,我要把無數個不眠之夜的想念摁進一個能睡你的黎明里;無論世俗不容、道德不准,我要把被撕扯分裂的許多個挣扎矛盾的我奔跑成一個死而無憾的我去睡你。</h3><div> </div> <h3>“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h3><div>把一些贊美當成春天</div><div>把一個和横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div><div>而它們</div><div>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div> <h3>詩人熾熱的心在這裡里稍稍冷卻,陷入反思,被蝴蝶带入歧途,把贊美當成春天,都是詩人對自己的熱情和執著的懷疑。我們都有過夢想實現後的失望,當那些我們全力以赴的夢想就在眼前時,我們又會懷疑,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這難道不是一個錯誤?“蝴蝶”和“贊美”真的是美好的嗎?如今,它們看上去那么單薄,並不能組成整個“春天”;而我曾經向往的心靈故鄉,事實上,也不過是幻夢中的海市蜃樓。在那樣的决絕和燃燒之後,我們回到一種終究無解的結局。此處與開頭“催開的花朵”、“虛擬出的春天”呼應,詩意在猶疑和摇摆中跌宕起伏,美到極致。</h3><div> </div><div>而人生的意義,本来就是無解的,也許它就存在於“睡你”和“被你睡”的途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