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9066

御风而行

<h3> 一个行李箱,一个相机包,一个背包,一个摄影梯,一个购物袋装了零食、水杯、移动电源和《陆犯焉识》。</h3><h3> 累赘但无患,这是从妈妈那里继承的习惯之一。</h3><h3> 从宾馆到达麻阳火车站的时间是上午10点20分,离K9066(贵州铜仁深圳西)到站还有两小时零七分。怀化市麻阳苗族自治县,中国长寿之乡,水果之乡,离家483公里,在此之前对麻阳的印象仅来自"窃听门"事件 。和一帮有趣的人在一起,五天的时间刚刚熟络起来,结业颁奖仪式一搞完就呼啦啦散了,有的人,再无交集。就像那位春天爱上树的作家说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h3> <h3> 直到下午2:35,姗姗来迟的K9066才像一条老狗趴在轨道上喘息。15号车厢55座,狭长的皮质座椅,有个去石门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并没有让座,有点孤独的人都喜欢窗边。人们争先恐后抢座位放行李,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占领两排座位间唯一的小桌子,抽烟,嗑瓜子,半个小时后不少人开启睡眠模式。刹那间感觉时光倒流,18年前的暑假,和同学结伴去湘西,坐的也是这样的车,也是这条线路,但那时年轻,一路聊天打牌看书,硬座上睡一夜也毫无倦意。还记得看的书是那时流行的《廊桥遗梦》,下了车,书也丢了,不知安慰谁的寂寞旅程去了。</h3><h3> 逮住一乘务员大叔问哪里可以补卧铺票,他指指身后:你去8号车厢问问。带上包和相机起身,穿过一节节的车厢,竟然每节车厢的座椅颜色都不相同,有的车厢空无一人,百无聊奈的乘务员在发呆、睡觉,翻一本破旧的《故事会》,但,没有卧铺了。贵州到深圳的普快车,主要运送进城返乡的民工、学生,难怪它没有空调,穿百衲衣,遇到和谐号之类的特快则提前避让,敛眉低首在旷野里等上个十几二十分钟。</h3> <h3> 过吉首,过张家界,过慈利,夕阳沉下去,天色暗下来。</h3><h3> 飞掠的灯火在车窗上划出一条条长线,K9066象一条长虫潜入峡谷村庄,从数不清的隧道里掠走黑暗的沉默,"嗒拉拉~~嗒拉拉",那是陆焉识那副不合衬的假牙发出的声音。车厢里的众人,刚经历一场离别,或许也在憧憬着另一场重逢。对座的三个男生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满不在乎的表情,没有交流,玩手机,听音乐,会突然笑出声来。有点饿,怀念早晨吃过的那一大碗老臊子粉,红腾腾油汪汪的面汤里卧着白滑的圆粉,炸过的带皮猪肉金黄酥糯嚼劲十足,是这一天里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nbsp;</h3><h3> 1958年10月1日晚,当陆焉识还是右派陆博士陆教授的时候,他和数千重刑犯像牲口一样押上一辆闷罐车迁往大西北垦荒,三天,五个面包,三千人分两桶水,他的朋友、上海大资本家的儿子张粹生在争水中被打死,而他在20多年的牢狱生涯里蜕掉一身傲气书香变成了改造干部和犯人口中的"老几",熬过饥荒、酷虐、疾病、陷害,经历加刑、越狱、自首、加刑、平反,一次次从死神的指缝里逃脱,人性和尊严被压榨成齑粉,苟延残喘直到1977年与冯婉喻重逢,但这还不是悲剧的终点。陆焉识一生都在渴望自由,但在时代的布景里,他连蝼蚁都不是。那么,谁在时代的布景里不是蝼蚁呢?<br /></h3><h3> 晚上九点后,初秋的风已近张狂,阴冷的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一个男生起身关了窗户。过了一阵子,开始闷热,球鞋的臭味、汗臊味儿、风的腥味儿和着旅途的疲惫,随陆焉识回到大西北,那个禁锢了他二十年的地方成了他最终的归宿,80多岁的"老几"带着妻子的骨灰完成了《归来》。</h3> <h3>  合上书,车窗里那个疲倦的女人,她的经历单薄如纸,乏善可陈。这一趟列车上的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命运和铁轨一样密密麻麻地延伸着,悲喜却各不相干。上了慢车,只能接受"慢"的际遇,所有的等待、抱怨都不妨碍它以自己的节奏到达终点。<br /></h3><h3> 晚上11点过5分,到达益阳站,接电话的时候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火车,K9066,你晚点了3小时35分。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