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极好的镇静剂（读书笔记）

毛歌

好几年前去了一次斐济，就依着自己的习惯，跟着当地一个土著人，到了他的村落里。村落就在海边，一个并不狭长的海湾正好回避了奔涌而至的海浪，几匹白色的马英俊高大，在椰子树下乘凉。沿着海岸边一个小坡，就到了这个带我去村落的男人的家里，进家门前，是隔了一道三十米长堤的池子，开满了近乎一半池子的荷花，石头的小路边，是搭在水上一米高的木架，板子铺得很好，整整齐齐 ，板子和板子之间的缝隙恍惚着水池的光芒，一线一线或者一条一条的光芒，柔和亲切。令我惊讶的是，这是他们喂养猪的地方，大约六七条猪就躺在板子上，荷花在板子下面摇曳，海风跃过椰子树梢，偶尔还会有一声马叫，三四只家狗就会从叫声和椰子树林的影子里奔跑过来。这个时候，才会有猪浓重的鼻音，轰轰地融化在海风里。当时我就觉得这应该是世界上生活品质最高的猪了，板子极干净，猪的粪便都掉在水池里，荷叶得着营养，鱼就在荷花的附近游过来游过去。

村落里有三十多户人家，房子挨着房子，估计是海风的原因，房子都非常矮小，要低着头才可以走进去，像我们老家一样的堂屋里，已经放了一张很大的席子，孩子们就坐在上面玩。村落中心有一家小卖部，糖果分开，一粒一粒地卖，就放在玻璃罐子里。那男人喜欢抽烟，我便给他买了两包烟，又买了一大堆糖果。回到他的家的时候，几乎村落里所有的孩子都来了，就看着我手上装糖果的塑料袋，于是我便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分，他们极其听话，分的时候竟然安静至极，瞳孔里都是透明的光芒，等到拿了糖果，就和所有喜悦的孩子一样地奔跑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孩子们走了，村落里的狗大约有二十多条，慢悠悠地沿着石头的墙根走着，好像漫无目的，又好像悠然自得，一份说不出来的自然感情被它们的尾巴摇得在半空中透彻静谧。对了，村落里还有很多猫，那才是真正的懒猫，在一堵应该是被烧毁过的墙上，就有六只横在那里，我们走过去的时候，眼睛都不会抬。

这是斐济给我最深的印象，尤其是我回到住的地方，要经过村落边一块大石头，那里坐了三个妇女，她们应该在聊天，也在晒着太阳，一个女性的手里有一根鱼线，就扔在身边的水里，我还没有站到两分钟，就看见一条筷子长的鱼被她拉上来，然后放进一个桶里，鱼在桶里有了泼辣的声音，给了这安静的海湾村落一种很好听的音乐。送我回来的男人，在一棵树下站着，伸出左手，手指张开，眼睛眯着从指缝里看着天空，很快就告诉我，我回去很早，大约十分钟就够，也就是保证五点前让我回去。他说这是他爷爷传给他怎样看时间的方法，非常准确。我是一个相信传统的人，经验里不知累积了多少关于生活和存在应付的智慧，因而比起我们的机械的办法更加可靠。等我被他看出来有点焦急的样子的时候，他说我应该明白一份属于斐济人的文化：fiji time。也就是不慌不忙，一切来得自然，去得自然，不赶，不催，而似乎一切人所要的东西都会被这样的斐济时间所安排得恰当。

所以，当我后来每一年都要重新再读一次《普罗旺斯的一年》以及彼得·梅耶其他关于普罗旺斯的作品的时候，我就比其他人多得了一份照应，知道一个人为了一种寻找了半天终于落实了的理想生活，一如一种主义终于实现一样的激动，安静的感情，于日常生活里看见的生命真相，还有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的诉诸于文字的力量。在关于安顿身心灵的文字里，我一直得着他的启发，并且以为一个人去另外一个地方旅行，就应该按照这样的态度，然后才是生活的方式。

显然，有太多的人读过《普罗旺斯的一年》《重返普罗旺斯》以及《永远的普罗旺斯》。说来很有意思，我有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朋友，他们各自都拥有彼得·梅耶的书籍。一个人在一条长江很小的支流经过的地方生活，她很早就开始阅读普罗旺斯，后来去了那里，怀着一种和自然亲近的关系，差点把自己给遗失在普罗旺斯，不过她后来回来了，她带着薰衣草的芬芳，一头扎进了家乡满世界的油菜花旷野，等她从春天的田野里钻出来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哈哈大笑：她漂亮的长头发上全都是黄色的油菜花。另外一个朋友在南方很南的一个城市，他实在太忙了，以至于在十多年前买的彼得·梅耶的书，一本都没有来得及翻完，他说，等他有时间了，他就一定好好读一读。那一年他来新西兰，我们坐在伊甸山顶上，北方一万多公里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城市，海洋是安静的远处的灵魂，我们根本看不见海浪，也感觉不到海水的汹涌。山顶让我们和海洋保持着奇妙的距离，我们仰着头，天空像水晶一样透明，泛着属于冰一样的翠蓝色。天空里有一种始终吸引我们注目的神秘，它让我们的内心惊醒，让我们更加接近自己，或者接近生活。我说，你那些书得从书架上取下来了。他说，再看看吧！等不忙再说。

于是，我们就默不作声，直到月色从半月湾那边的岛屿上爬过黑色的岛脊，才带着舒服的凉意走下山。我相信，关于普罗旺斯的经典文字会一直被人购买，也会被存放在书架上，隔着玻璃门，以精装版的形式令人不敢亲近。我也相信，像那个生活在小溪流附近地方，结着马尾巴的女孩，她一定会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句话：我喜欢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我更喜欢小城的油菜花。生活是我们各自做主张的一回事情，要一直走到底的时候，我们才会回过头来检查我们的过去。那么，什么是这个“底”?我想应该不是死亡，或者和疾病有关系，或者更多的和我们对于生活的疑虑，对于工作的厌倦，对于围着一个圆形的圈子不停地奔跑，仿佛一个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和这样的存在状态有关系，而和我们自己的感情，——关于自己的认识如果不是感情的关键的话，关于生活本质的理解如果不是感情的话，才是最为重要的。有一天，我们的孩子突然间以陌生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的父母以驼背的形式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的朋友以越来越远的距离滞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自己仿佛对于自己都十分疏离和烦躁的时候，我相信，我们才会真的停留下来，聆听诗人遥远而寂寥的歌唱：

我歇息于自然的恩惠中，自然自在。

我很喜欢《普罗旺斯的一年》最后的一句话，那是一句法语“Bonne Annee”，新年快乐！是的，2018年已经过了半个月，中国的农历新年也很快要到来，这一年，我们无论如何都得鼓励自己，同时也是鼓励我们身边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新年快乐！只有四个字，要一年都做到，要年年都实现，我们得以近乎理想主义的情操才足以匹配。让我们的身心灵都过着理想的生活，这乃是理想人生的真实内容，我们谁都愿意，都会诚挚地敬畏这样的生活。这是我愿意再一次真诚地分享彼得·梅耶普罗旺斯系列经典作品的内在声音……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盗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