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镜头谱写成的唯美诗歌

晓墨

影坛上有这么几位电影导演，拍了一辈子的电影，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不拍商业片、不搞大制作、不开发布会，电影卖不卖座，也仿佛和他们无关。灯光一熄，荧幕里的对话响起，静与动之间，人与戏之间，有空洞的距离，能放进许多猜度、能挤出无数思量，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些导演的作品，很多人尝试过说出所以然，然而似乎都不是全部的、真实的所以然。

有容乃大，他们的作品藏着许多幽微之处。

我看候孝贤的电影，感觉凛风吹过原野。

我看顾长卫的电影，感觉霜刃刺破皮肤。

我看杨凡的电影，感觉在读一首唯美的、亘古隽永的长诗。毋负“电影诗人”的称号。

美少年之恋——就算是交会时短，记忆会超越岁月边疆

回想起来很可笑，我当初看这部电影，初衷竟是为了看当时年轻俊美的几位男主演。

颓废的冯德伦、不羁的尹子维、神秘的舒淇再加上刚出道不久的吴彦祖。

人物当然都美，但没想到，配搭上镜头和剧情，他用美演绎出的痛，近乎切肤。

不是那种把美毁灭，鲜血淋漓的画面。

不是那种把美染污，肉体横陈的画面。

他用古旧的暗黄熏染香港逼仄的街巷，他用温暖的褐黄描绘午夜的兰桂坊，最后用余晖的金黄打在两位主演的脸上。

吴彦祖的侧脸在金黄的余晖中熠熠生辉，他带着羞涩的笑容说：我不知道为何与你说这么多，我只觉得和你聊天，特别开心。

冯德伦梦游般的微笑带着沉醉，他回答：没有，我很喜欢听。

就这样轻轻地交谈着、淡淡地微笑着、默默地游荡着。

是这个拥挤城市里甜美的呢喃。

可惜，这个城市还藏着另外一面，这一面，是错综复杂，欲望、金钱交织的花花世界。影片让林青霞的独白作为层次分割，她的声音温暖感性，台词优美如诗，把男主角复杂的内心描绘得淋漓尽致：

“SAM不是多话的人，可是这个黄昏，却对JET说了许多真心话，他也感到些情意，但是夜深的时候，JET又本能的开始另一种生活。”

同样生活在大城市，同样在欲望的森林与内心的向往之间辗转，在某个深夜，忽然想起剧中的台词，就这样泪流满脸。

“JET,我真的在乎你,我一直保留了那段广告,想到你要离开的时候才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在乎你,没想到真的和你分手,就寄给你了 SAM 绝笔”

当年真没想到，年轻时憧憬过的那种美好，就像SAM一去不回了。

游园惊梦——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明明是在动荡的年代，却远在尘世之外。

这是杨凡镜头前的另一段同性故事。十分的美之外，又增添了十分的哀怨。

美与哀怨，我认为是昆曲之魂。在中国古典的大院里，每天夜里都有昆曲的哀音婉婉，唱昆曲的佳人温润如玉。电影开场时我甚是不解，讲的是中国的故事，为何挑选日本女子担任女主角翠花，而且还把宫泽理惠的日语原声搬上银幕，明明于理不合，看了一段时间之后，竟有点认可导演的安排了。

宫泽理惠的日语如此温婉，一回首、一低眉间道出万种柔情。与导演要演绎的如梦似幻昆曲意境悄然契合。

烛影夜深，萤舞花沉。

兰花指转，晦月忽暗。

古典美人身姿倒映在竹帘上，如花、似柳。有人分花拂柳来到门口，纸扇轻摇，酒气微熏。看着这般曼妙光景，不由自主凑上前去，朱唇紧贴香腮，前胸紧贴后背，你一句，我一句，唱得秋夜风情万种。

美人莞尔一笑，书生其实不是书生。

荣府的小姐荣兰，和荣老爷在同一个秋夜爱上了唱昆曲的翠花。

荣兰到底爱不爱翠花？这个问题荣兰也在不断地问自己。如果不爱，她为何无法停止自己对翠花的关注，煞费周折为她庆祝生日？如果不爱，她为何会在知道翠花心有旁鹜时，助她，也妒他？如果不爱，为何她最终狠心离开邢志刚，陪她渡过生命的最后一段。

如果爱，她又为何会与邢志刚抵死缠绵，为何会在鸦片床上如梦初醒。

我想过，荣兰对翠花的爱，也许是性别存在的否认，生于大家族，看多了女性的无奈与绝望。荣兰作男子打扮，教书谋生，和翠花的暧昧关系，都是为了否认女性身份。但邢志刚作为强大男性力量象征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女性的存在，女性的无力。

她离开邢志刚，与其说是割不断与翠花之间的感情，不如说是恐惧的表现，她向往女性的回归，但又知道女性命运的不幸，翠花的感情其实是她与旧时代最后的牵系，她憎恨旧时代，也难以离开旧时代。她最后看了一眼邢志刚，决绝转头而去。

又到深秋，大厦将倾，金迷纸醉，一场游园惊梦，道不尽世间痴情。翠花和荣兰依偎着回忆旧时光景。说着，说着，翠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荣兰的颈边，停止了呼吸。荣兰热泪满眶，不知何去何从。

难得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泪王子——如果你愿意把我驯养，我就会变成你一个人的小狐狸

杨凡的这部电影依然很美，美得让人忽视了剧情不完整的缺陷。看完“泪王子”，我在想，其实剧情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人的一辈子，多的是剧情，美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便遇上了，很多时候抓不住。

两男两女的爱情，扑朔迷离，杨凡将美描绘在恐怖的背景上。上一秒是蓝天白云，下一秒是残忍的杀戮。人被袋子包裹扔进大海以后，大海湛蓝，绿草萋萋，只有歪倒的画架和无主的单车在诉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所有故事以孩子的视角进行述说，本来幸福的家庭，英俊的爸爸，美丽的妈妈。突然有个毁了容的丁叔叔到来，接着爸爸被抓走了，枪毙了，妈妈也被抓走了，下落不明。孩子被将军夫人暂时收留，那个美若天仙，善若天使的女人，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孩子，还给他读书上的故事。

回想起来，这一段，特别深刻，房子很深很暗，女人美丽的眼睛却折射出温柔的光芒，她用低沉的嗓音念着：

如果你愿意把我驯养，我就会变成你一个人的小狐狸。

杨凡的确不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在电影的主体部分也没有把故事讲清楚，只能在最后的一小段，用独白补足，即便努力补足，剧情还是不合理。

但这部电影的细节依然能打动我，美丽的景物、美丽的人物、美丽的情感，还有瞬间的感动与心动。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爱上一个人，就很想对他说这句话：如果你愿意把我驯养，我就会变成你一个人的小狐狸。

至今我也没有成为谁的小狐狸，因为小狐狸本来就不该被驯养。